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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若县鹑,破烂不堪。
悠悠风吹,云又归来,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一遍又一遍地洗刷起了这片大地。满目疮痍的废墟上,却不见意想中灾难过后,漫山塞野的残尸断臂,也不见什么干涸的血迹、零落的人影、断续的呼救。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一样的地面形态,入眼皆是土石,似建筑群毁损多年之后,渐渐才弥散起了凄冷与荒凉。
树木植被要到极远之处才能见到,那里位于目力的尽头,却也依旧不是生机之所在。因为远方的地平线,是一条深沉的暗色,好像到处都是灰黑的骸骨、黑色的焦土、枯萎的树木似的,死气盎然,让人光是看了一眼就觉得压抑。
这里好像从来没有过赤麓镇,从来没有过灿霖宫,从来没有过宣余山,更从来没有过那么多人。
闾严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已不知是过去了多少个昼夜,也不知自己为何还活着。醒来发现这一切,除了怔然就还是怔然,茫然自失,心无定骨。
眉头微微拧起,放目四望。
眸中渐渐生出了越来越重的疑惑,却还是不能做出打算。因为昏睡之前的遭遇,太过离奇,他到现在都还觉得难以置信,甚至已经分不清现实与虚假。
据说梦境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记不住是怎么开始的。真实的世界中,白天上班先得出门,然后上楼下楼坐电梯之类的,再是乘坐交通工具,又或步行……依次完成各个步骤,才能最终抵达工作场所,开始一天的工作,然后下班,然后回家。但在梦境的世界里,却不存在明确的步骤与程序性,所有留在脑海中的印象记忆,无论哪一段,往外延续出去,都是割裂和模糊的。它的边缘地带是一片混沌,不是具体的楼梯台阶,也不是哪一条具备精确形状和轨迹的马路。
为什么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闾严要杀自己?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一模一样的铜钱掉在不同的地方聚成了堆?
为什么古闻馆的空间感会那么怪异?为什么突然安静?突然的安静又是从何时开始的?
后来“荥空”与卓傅又跑到哪里去了?之后交战时那么大的动静,为何没再追来?
还有眼前这景象又是怎么回事?莫非自己被狂风卷飞了很远?可是鹿蘅森林里到处都是密布的树木,哪里会有这样的地方?总不可能一场风将自己送出了大几千里之外吧?
……无穷无尽的问题,简直是要将人淹没,溺死在水里。
更令人糟心的,却是脑海里遽然多出来的无数知识记忆,驳杂混乱,乱得如同一团发岔的麻,让大脑胀痛得难以忍受。短时间内充入字数多达万亿甚至百千兆的信息,脑容量也不知是被开发到了何等层次。普通人类一生中凭记忆,也不过是能够储存100万亿条信息而已,他这儿却不知是高了多少倍。
脑子还没有坏掉,真是一个奇迹……
沉默了半刻多钟,思绪依旧理不清,警惕也依旧难消。
咬了咬牙,闾严这才是终于检查起了自身的状况,却才刚刚把手放到自己左臂的臂钏上面去,还只是触了一下,还没有用力,哗啦一阵响,主振臂钏就瞬间沙碎,化为了无数细小的颗粒,迎风而散,掉落了地面。
……闾严立时目瞪口呆!
整个人都懵了!
手不自觉地又摸向了右手的辅振戒指,戒指却也同样如此,刚被触及就碎散得干净彻底,尽成了指间砂,逝于指缝。
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了起来。
因为弦能的自发性聚集,对其机体有着特异的刺激,能使其保持着以往的肌肉记忆,导致他们这些左臂军训练出来的振弦者,一旦出师,便可不需日常性的体能训练。如今这种情况的出现,却意味着他的体格,将会呈现反噬性的退化。没有了弦振装置,日后他便再也不能操控穿维反应,那么纵是大幅提高训练强度,效果只怕也是百不及一。
更严重的是……
体内的脉轮居然也出了问题,八卦阴阳鱼好像不见了!
没了自产的灵能,又没有神魂用于汲取外界灵力,他以后还TM能用什么战斗?难道在这妖兽遍布的亓星上,要靠肉搏与白刃战走天下?
“该死!”
愤恨地咒骂了一句,却没有任何帮助。
当沐着灰泣的细雨,撑着一把老骨头,在身后不远处的废墟里,接连找到分节的黑槊与神秘骨珠之后,闾严的表情则就是越发地阴沉了下来,隐约更有了一种不安,有了一抹心悸。
云潮中的气流运势错综复杂,待在一起的物体经过这么一场风暴之后,被席卷、被抛飞、被吹落,结局最大的可能是出现在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两个地方,而不是同一处。
两个物体在同一处本就可疑,三个物体都在同一处便就是怪骇了,恐怕跟福利彩票的顶尖大奖的中奖几率都已不相伯仲。
所以,换而言之……这里仍然是在古闻馆的地址?自己还在原地?
想通了这一点,闾严顿时就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刹间,竟连风中的细雨也似冷冽了不少,让人心底发寒,油然而生了某种恐惧。
地理位置还在原地,类似宣余山盆地之类的标志性地形却已全部消失,这便足以说明了问题。
察觉到了危险,整个人的气势也就顿时凌厉了起来。一双眸子湛湛生光,看起来不像一个耄耋的老者,反倒更像是一个精明的猎人,发现狡狼慢慢接近了自己。
——空气中,渐渐飘来了一缕残香。
心中生出警兆,于是“咔嗒”一声,槊锋与槊杆立马就重新结合到了一起,再次变为了它本来的模样,动作麻利,神色却凝重。
黑槊被斜持着,缓缓摆到了身后,如一柄修长的剑。远方传来了一声兽吼,暴躁、愤怒、凶恶,竟像为了剑出而作的剑吟。
骨珠不好放,于是便只好拿在手上,然后闾严便凛然着面色,走向了目力尽头的那条黑色地平线。背对方向正是东方,那兽吼声起起伏伏,惊起飞鸟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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