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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山镇罗大阵是鹿蘅东区三十七座城镇里的阵禁,统筹协和,相互联结之后,所组成的巨阵之名。
要控御如此巨大的阵法,必然少不了为数众多的控阵之器。
如今出现的这一枚令牌,便是其中之一,能控至少半里方圆之内的各种阵禁,令其为持令者所用。而其至今犹不解除对此处阵法的控制,则无非就是在防范与震慑。防范她再度暴起伤人,震慑她的杀心与杀意。
这红衣女子心思聪慧,自然明白这一点。
可她却还是难掩愠色。
殷诚施完了礼,便抬起了头。目光放远,便看见了狐兽之后,满地的残血碎肉,以及那半具被弄得很是凄惨的幼童尸体。
眼里虽然没有半点哀悯与不忍,但他却立马就猜到闾严为何发怒了,于是表情略显讶异,他竟就还有些发笑了起来。
闾严与他虽隔了好几米,并且中间还隔了人,但以其目力之敏锐,哪会看不到他唇角那啼笑皆非的怪笑?
这里的平民百姓缴税纳税,维持着所有衣食住行上的产出,供养着所有修士的修行,你们就这么对待他们?不说爱民如子也就算了,视之如草芥却也未免太过分了一点吧?你们就算把他们当作是韭菜,割完一茬又一茬,一点最基本的尊重与维护,也总该赋予吧?可如今……如今这到底算他娘的哪门子事啊?!
老弱妇孺都想杀就杀,杀完了还没一点事,你们他娘的还是人吗?!
……他顿时出离了愤怒,难以置信地愤怒了起来!
却还不等他怒得跨出那一步,发出自己的声音,更让他难以置信的一幕,便就活生生地发生在了他的面前。
——一个大肚便便的秃顶男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衣服上还到处都是刚才被轰飞时留下的血迹与脏污,这时却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这男人似乎是路边那个吓呆了的妇人的丈夫,同时也是那个惨死的幼童的父亲。
妇人见他来了,眼里红红的一片,登时就像是找到了依靠似的,被吓住的眼泪,很快就开始哗啦哗啦地流,并指着那具稚嫩的残尸,无比激动了起来。
她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似乎想要哭诉。
但还没有哭诉出声,急匆匆跑来的秃头男人,便先出人意料地……给了她一个大耳刮子!!!
“啪!”打得好生响亮!
“混账!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仙师大人的座驾,也是你能冲撞的?”唾沫横飞,秃头男人一开口就是咆哮,面目凶憎。
“志儿他——”妇人懵了会儿,指着自己的孩儿,下意识地还想争辩些什么。但她这动作才做出来,便又猛地迎来了另一个巴掌,“啪!”
“死了就死了!能死在仙师大人的手上,也是他的福分,你哭哭啼啼的做什么?还嫌不够丢脸吗?”看见妇人的左脸瞬间红肿了起来,这秃头男人却依旧是毫无怜惜,依旧骂得粗鲁且残暴。
而他骂完了自己的女人,则随即就是转过身来,生出了一脸的谄笑,连连低头哈腰,向附近的几人赔起了礼,道起了歉:“仙师大人海涵!法卫大人见谅!拙荆不识礼数,惊扰了仙驾,引起了几位的冲突,实在该死,实在该打!我回去就教训她,还望……”
“滚!”红衣女子面无表情。
“是是是,滚!滚!这就滚!”秃头男子从善如流,扭身便走。
那妇人爱子心切,则落后了一步,迟疑着,畏葸着,想要靠近那只恐怖的怪兽的后头,去收拢自己孩儿的尸骨:“呜呜呜呜……我的志儿……志儿……”
秃头男人哪知道这蠢女人的脑子这么不灵泛?居然被打骂了一通还在纠结,还在那里呜咽躁耳!
可能是觉得她让自己丢了面子,又或是怕她真惹恼了这几位仙师,连累到自己。
他忐忑地回过身来,几步赶了回去,顿时就又是抡圆了臂膀,狠狠的一巴掌,将哭声不绝的妇人给拍到了地上,并凶神恶煞了起来:“哭什么?!我叫你别哭你没听到吗?不就是一个小崽子吗?死了再生一个不就好了?”
“可是……可是志儿的尸骨总得收回来啊……”妇人还在抽着鼻子,双目满是悲切。
秃头男人却低声地吼着,狞容满面:“都成一堆烂肉了还收什么收?收回去了连狗都不吃!你收了干嘛?买具棺材还要钱呢!”
……
两眼死死地盯着那边,闾严几乎感觉整个人都快要气炸了。
他脸色铁青,腮帮子咬得紧紧的,眸光更是阴鸷得吓人,隐隐有杀意冲腾,酷戾而寡毒。若不是“不罪平民,不伤无辜”的律条,还对他这个军人出身的家伙,有点束缚力的话,他甚至是想当场就剐了眼前的这几人。
杀念的沸腾,似乎让他连自己的身体都险些控制不住了。
于是他开始缠起了断裂的绷带,将其一截一截地缠卷在手上,动作细致而缓慢,以此略微压制那炽热的杀心。
偏偏那红衣女子却是看着他冷笑,讽刺的意味甚浓,仿佛就是在说:连人家自己的父母都不管他的死活,你一个外人竟也敢狗拿耗子?如何?现在可是觉得自己先前的举动蠢到极点了?皇帝不急太监急,你倒还真是够有圣母心的!自以为是在维护正义么?大义凛然?嘿嘿,管得这么宽,其实也不过是蠢得没有自知之明罢了!……
殷诚望着这两人,则着实是有些哭笑不得,尤其是闾严。可直到那个妇人被秃头男人拖着走远了,他都始终没有表态,没有话说。没有补偿,没有惩罚,更没有什么沉重的表情,连最少的哀悼都懒得去施舍。
于是闾严又抬起了头来。
眼神深处却已冷得成了一片冰天雪窖,寒彻了人心。
然后他转身。
僵硬地步子轻轻一跨,便就走了。
不闻不响,一声不吭。
但他却不敢走向前方,而是绕路走向了另一边。因为他不敢去面对那个死不瞑目的幼童,不敢去触及那双失去了所有生气的眼睛,似乎只要踏进那一片死寂的视野一步,他就会被其亡灵盯上,从此一生再难脱逃,而最后那一声呼唤,那一声哀惧的惨叫,则将成为他毕生的梦魇,化为摧心的魔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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