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闾严的穗子纹身像是一个机器,像是一个仓库,也更像是一个集散物资的大型港口,能够储纳海量的灵能,聚之而变之,令其升华,进以替代命寿与普通灵力的战时损耗。
然此效虽神异,却也显然不是永久性的。
自从夜里醒来,闾严便察觉到了这一点。
若说正常的机器、仓库、港口建造出来,所需的主要原材料是钢铁,那么其胸腹之前的穗子纹身,便只能说是一块松脂石化而成的琥珀。初触虽硬,却脆,且遇热即化,摩擦的次数稍微多了些,都会快速磨损。
——白日的煎熬中,他曾听到了一层清脆的碎裂声,然后身体中便出现了真切而具体的第六感,意识可控,具备主观操作性。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新感官,亦即神魂苏醒之后的“灵觉”,不依托肉身而存在,而根植于魂灵的深处。因此之故,他感受到了穗子纹身的真实本相,以及其细微的折损。
但显而易见的是,神魂试图自主觉醒的举动,失败了……又或者说是只成功了一半。
所以他一觉醒来,确实是拥有了灵觉,可是与灵觉相匹配的,神魂一醒便该拥有的,吞吐调用外界灵力的能力,却并未在他身上出现。
而除此之外,更有意思的则是,组成穗子纹身的360个针孔里,有一个……居然消失了!
那是一种玄乎其玄的消失方式,没有疤痕,也没有血迹。
换个形象点的说法,就是这个针孔里的琥珀,被一根烧红了的绣花针,整体刺入并贯穿,然后导致它熔化了。而其中仅存的灵能,也是化为了气态。
但因为这根绣花针之后紧随着,极速冷却,冷却到了极点,又变为了亘古寒冰,并同时碎灭,所以导致这缕琥珀之气,竟染上了极度冰寒的特性。
两者相互纠缠与融合,最终便消失在了其胸腹表面,进入了其体内,游走不定。
穗子纹身至此缺失一角,由360个针点,变为359个。
而他……
则多出了一份灵觉,以及那一缕冰炎之气。
“这莫非就是‘脉’与‘轮’?”闾严忽然嘀咕出了声。
在灵觉的感应下,有一幅似真似幻的图像,直接展现在了他的脑海里:一块紫金色的丝絮状物质,如梭,影影绰绰,穿行于一个小小的圆环之内。圆环不是标准的圆环,而是无数毛细血管一样的丝络,组成的大致形态。紫金的颜色之中,也还杂糅了许多冰蓝色与少许火红色,并非纯粹的紫金,且……
“嘎吱!”陡然间,屋外一道轻微的异响,又惊断了他的思悟。
“奇怪……都已经这么晚了,现在还出去做什么?”闾严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轻悄悄地走至窗边,他才发现,原来竟是葵司与奎驽两人,打开了院门,一前一后,踏着月光,走出了这座扬柳客栈。好像有些神秘,也好像有些焦急,更好像有些前途未卜的不安。
不过一直到望着二人远去,他却也始终都是这个姿势,一动也没动。
眸光深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
又抬头望了望月亮,见其已至中天,他则是立时就压下了心中的好奇与躁动,一回头,一转身,便躺到了床上……安安稳稳地睡起了觉。
……
……
第二天。
依旧是卯时刚到,夜色犹沉,闾严便按时醒了过来。
适应了一下眼睛,他便摸着黑,去洗漱了一番,并在这客栈里逛了一圈,找到了一些类似于薯类的植物块茎。这些东西都储存在厨房里,都是那几日在山林里,葵司几人搜集而来的。据说是叫“莠坷”,既是草药,也是食物,生吃无恙。
简陋地吃了一顿早饭,他则又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关上了房门。
烛火一燃,他才终于是跃跃欲试,满怀窃喜,鼓捣起了那颗被他藏在了床脚的神秘小珠。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却又是分外地懊恼了起来。只因无论如何做,包括灵觉在内的种种手段,都无法窥破其奥秘,哪怕是找出一点点的端倪。
不久,天亮。
“咚咚咚咚……”突然响起了一阵透着一股子娇蛮味道的敲门声。
猜到来人是谁了,闾严也顿时有些烦躁,一把藏起了骨珠,便迅速拉开了门把手,省得等其不耐烦了,反倒被破门而入:“干嘛?大早上的,你敲门不会轻点啊?”
“饿了。”荥空睡眼惺忪,没半点的不好意思,直接道破了来意,理直气壮。
闾严顿时眉头蹙极:“饿了?饿了你不会自己弄吃的吗?不会弄还不会去找吗?不会找还不会去买吗?外边那么大一个镇子,到处都是人,还怕看不见吃的?”
荥空怔了怔,竟顿时也委屈得想要哭:“我不会弄吃的。以前都是阿绫跟阿驽弄给我吃,但是他们到现在还没回来。而且阿绫还说是以后都得我自己学着去弄,她再也不会帮我弄吃的了。”
“那你去外边买啊,外边那么多铺子。”
“我们钱不够了,元石也只有两颗了,都得给阿驽看病。阿绫昨晚上就带着阿驽去东边镇子上找灵医去了,我……我……呜呜呜呜……”
“啊?”闾严面露尴尬,这才猛然回想了起来。
昨日进城过关的时候,葵司交予税费,换取居住通行的令牌之时,脸上曾闪过一丝肉痛与忧虑。当时是不觉,现在想来,只怕她在那时就已知处境艰难了。问题是……偏偏这些钱财,似乎又是不得不交,否则根本得不到那什么执法队的庇护。
“十六颗银锞子和一颗元石,能够住上多久?”抑着被剥削的痛苦与憋屈,平声静气,当向着荥空问出这一句的时候,闾严心底就已经承情了。
“只够我们四人住三个月多一点。”荥空低着头,哽咽着说道。
“一年的四分之一?也就是107天再多个小半天?”
“嗯……差不多。”
“唉……”叹了口气,唏嘘不已,也是无可奈何,伸手摸了摸荥空的脑袋,闾严这才转移了话题,“好吧好吧,我去给你弄吃的。我记得一楼的厨房里,好像除了莠坷以外,还有些别的……”
闾严的话音还没落,人便已经率先走了出去了。而一听见终于有吃的了,荥空也登时喜笑颜开。猫耳朵扑棱一动,便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尾巴也是摇得欢快,一下子就忘了刚才的不开心……
……
……
起火……
烧水……
烹煮……
香气四溢。
不过四十多分钟,一锅有素有荤的杂羹,便已然是见了美味的雏形了。
“之前你们拿的那三个须弥螺里面,没有好东西吗?为什么不取出来?你们不是说那什么戎殿很厉害吗?死的那几个家伙既然来路这么大,身家怎么也不至于太次吧?难道百十颗元石都找不出来?”闾严搅动着勺子,看见荥空等得望眼欲穿,忽然开口问道。
“元石哪有那么容易弄到?”荥空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怪他惊扰了自己欣赏美食的心情,“阿绫说这里是一片贫瘠之地,元石和灵晶之类的矿藏,很早就开采得所剩无几了。”
“土地再如何贫瘠,资源也是有聚散的。地位越高,聚富便越多。既然你们说戎殿天下独尊,那他们几人如果还穷成这样,便显然是不现实的。三人凑起来,大量的灵晶或许没有,几十几百颗元石却是绝然不会少。”
“丫头,就你这小样儿,还敢唬我?”闾严挑眉一笑,笑得却是无比玩味,“是葵司教你的吧?怕我一听到元石太多,就临时见财起意,又出尔反尔?”
“阿绫哪有那么说?你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荥空气嘟嘟了起来,“还几百颗元石?你当这是吃饭呢?我们这里好些个人,一辈子都不见得摸过几颗!你张口闭口就是几十几百,也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怕我心生芥蒂之类的。”闾严依旧坚定己念,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却不想真是掐中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字眼。
“咳……”荥空局促地咳了一声。
闾严一听,顿时侧目。
“取不出来,也不敢取。”荥空被其目光盯着瘆得慌,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媳妇,坐立不安了好一会儿,才嗫嚅着道。
“阿绫虽然知道破解血禁的手法,但魂力不够,太弱。阿驽要打开血禁,又必须血变,害处更大。而且这里面的血禁肯定是跟戎殿的命玉碑连在一起的,外人强行破解,他们虽不知道是谁,但肯定会在那一瞬间知道有人取了自己人的遗物,并推算出大概方位。”
“所以……言外之意,就是还没破开,你们就已经知道里面有什么了?”闾严怪笑着问道。
荥空再次咳了咳。
“为什么你们还不去那个什么宣余山?”闾严见其窘迫,怕她恼羞成怒,接着便再次转了话题。
“宣余山的规矩严厉,素好苦修。只有每月十七的凌晨,望月满山巅,山门才会大开一日。至于其余时间,则都封山闭道,仅允许采办使和一些少数人员可以下山上山。我们现在进不去。”
“那今天是多久?”
“你怎么这么笨啊?日子都不知道算?今天当然是八月卅二啊!”
“八月卅二,就是8月32吗?”
“你哪儿学来的那么怪的叫法?”
锅里咕噜地冒出了一个气泡,闾严随意地接话闲聊,听到这里,手中搅拌的动作,却又是微微一顿。
——他听出来了文化的差异性。忽然醒悟,方脸男与劲装男子那几人所来自的戎殿,恐怕还远在数万里之外。因为也唯有雾墙重重,山迢水遥,才能造成如此迥异的语言习惯。
——而转目瞥见近乎沸腾的稠羹,其脑中则是灵光一闪,更就隐隐顿悟了那颗骨珠的奥秘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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