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君挽思二人走后很长时间,米小靡还在出神地盯着他们消失的地方。
“她早就走了,还看什么。”唐戚一改之前的笑容满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怕是等不到她了。斩嚣这人你不了解,今日之事,她不会过分罚君挽思,但他会罚你,恐怕……”
“……我不是不知道。但如果是她承诺的,那么我相信她,也愿意等她。”
唐戚闻言,摇摇头:“你还是太年轻了。”
“也许吧。”
她的话音刚落,便听见一道冰冷至极的声音:“那真是遗憾啊,我确实不会让你等到她了。”
她抬头望向来人,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了:“为什么?因为扰乱了命盘吗?”
“已经不是命盘那么简单了,现在你已成为她命中又一个劫数,若不杀你,将来死的就是她。”不待米小靡答话,他已祭出镰刀向她挥去。
米小靡没有半分惊讶,缓缓闭上眼,等待死神的到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镰刀。
斩嚣的帽子被那阵风吹掉,他缓缓抬眼,冰冷的惨绿色眸子对上唐戚似笑非笑的眼。
“让开。”
“这是浮生地狱,你可不要反客为主啊。”
斩嚣盯着他半晌,才玩味地勾了勾嘴角,他收回镰刀:“好,我怎么也得给你这个地狱王点面子不是?我会放过她,但这浮生地狱,她从今以后一步也不许踏出去!”
“这是你说的,一言为定。”
“想不到唐戚也有保护别人的一天。”斩嚣讥诮地看了一眼唐戚,化作一团黑雾倏地消失在了原地。
唐戚对他的嘲讽没做任何反应,只是蹲下身扶起米小糜:“日后你若是嫌浮生地狱无聊,我去上头给你杀些生灵。”
米小糜看了他一眼:“真是可悲。”
“啪”的一声响起,米小糜捂着脸颊,不可置信地看着唐戚。
“本王最讨厌得寸进尺之人。”
唐戚留给她这么一句话后便走了。
几天后,兽族。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上千人的尸体。一名黑衣女子负手而立,表情淡然,藏在背后的手却早已握成了拳头。
“何归,知道是谁干的吗?”
夜何归摇摇头,把手里的一张纸递给君挽思:“刚才我捡到了这个。”
君挽思摊开纸,那漫不经心的一瞥却使她瞳孔一缩。手一抖,那张纸飘落在地上的血滩上,立刻染成了红色。
夜何归低头看了一眼,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挽思为什么这么紧张?
纸上画的,不过是一只茶杯。唯一有些不同的,就是茶杯里长出了一些荆棘。
君挽思看到画时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又眼前一黑,心里浮现的第一句话就是:她没死!
看着君挽思呆滞的表情,夜何归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便拍了拍她的肩:“挽思,没事吧?”
夜何归担忧的话飘进耳朵里,使她回过神来:“没事。何归我知道是谁了,我先走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说罢,她便回到以樽界带上苍琅向原宫家奔去。
宫家旧宅。
自君挽思死后,宫家的地位一落千丈,被扣上谋反的罪名而满门抄斩。自此,这大宅就空下来了。多年无人打理,现已杂草丛生。
君挽思发现,她越往里走杂草越少,直到最后,竟一根都没有了。
“你来了。”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道虚无的女声,“干净吗?我可是修剪了很长时间呢,相信爹娘在天之灵一定会很欣慰呢。”
苍琅眼里划过一丝厌恶,低吼一声:“死女人,你出来!”
“死?”苍琅的话似乎惹怒了她,她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人的生气,“本小姐没死,家人也没死!本小姐一直都是活着的,一直都是!你闭嘴,你闭嘴!”
她尖锐的声音让君挽思有些反感地皱了皱眉,沉声道:“宫小姐既然约了我,为何不现身一聚?”
君挽思的话使宫墨研逐渐镇定下来,神态自若地出现在君挽思和苍琅面前。
“你果然没死。”
闻言,宫墨研高傲地扬起下巴:“本小姐当然不会死,托你的福,还认识了主人。怎么样,本小姐送你的礼物还喜欢吗?”
“喜欢的很。”她从苍琅背上跳下来,立在他身旁,一边帮他顺毛一边道,“让我猜猜你的主人是谁。恩……即使身为魔巫,体内还有这么纯净的力量……想必,你的主人是无名。”
“聪明。”宫墨研赞赏地拍了拍手,随即脸色一变,只见她后背长出数根荆棘向君挽思袭去。
见状,君挽思未动,苍琅却动了。
他上前一步,伸出长爪划断了所有荆棘。
见此,宫墨研低咒一声,而后念了一句咒语。只见四周的杂草全部疯狂地生长起来,舞动着,一齐向君挽思和苍琅探去。
苍琅有些不耐烦了,咒骂了一句,变作人形抱起君挽思来到宫墨研面前。
“没用的。”宫墨研得意一笑,但笑容很快就僵在了脸上。她惊讶地看着君挽思,不,孜牧。
一道紫黑色的结界包住孜牧和苍琅,而那些杂草一碰到结界便会触电般地缩回去,迟迟不敢上前。
隔着结界,孜牧对上了宫墨研吃惊的眼睛,邪邪一笑:“又是该死的魔巫。不过这次,你可没有拓西凉那么好运了。”
拓西凉,拓西凉,拓西凉……
那个主人经常念出的名字……
“拓西凉到底是谁……”
“怎么说呢,算是你的女主人和祖宗吧。”
“……”宫墨研沉默半晌,突然发疯似的吼起来,“去他的女主人,我宫墨研认定的主人只有一个!除了无名,不会再有别人!”
“研儿,住嘴。”
温柔的声音响起,使宫墨研一瞬间收敛了所有戾气。
孜牧也是一怔,旋即敛去了笑容,解开结界,合上眼。
再次睁开眼时,眼里已是一片淡然。
君挽思缓步来到无名面前,朝他伸出手:“初次见面,君挽思。”
无名笑,回握住她的手:“无名。”
一旁的宫墨研看得有些发愣:“主人……”
苍琅好笑地看着宫墨研欲言又止的表情,嘲讽道:“你现在这副样子,真是让人作呕。”
“你……”
“研儿。”无名轻唤,另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搭在苍琅肩膀上,“是我管教不严,见笑了。”
苍琅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就这样,无名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当事人却没有半分尴尬的感觉,把手收回来,微笑地看着君挽思:“去我家坐坐?”
不知为何,君挽思竟神使鬼差地点了头,也许是因为他太温柔了吧。反正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他杀死了无音,她却恨不起他。
“挽思,你疯了!”苍琅拉住她,眼里有着不解。
“对啊,我是疯了,明明是他杀了无音,我却还是愿意相信他。也许,是因为我的前世认识他吧……”
不经意的话语,却使无名一怔。
那边苍琅在劝着君挽思,这边宫墨研也没闲着:“主人,你要小心啊,她不是什么好东西。”
“研儿,当真是我对你管教不严?我发现今日你怎么这般聒噪。”无名今天第一次正眼看她,只是眼里在压抑着什么,她无从得知。
宫墨研有些不甘,但还是低下了头。
“唉……”无名无奈地叹了口气,附在她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最后宫墨研点了点头便没了踪影。
然后无名又将目光转向了君挽思。只听她说了一句:“狼狼,你回去吧。帮何归好好安葬我们的族人。“
“挽思……”
“回去。”
“……好,你小心。”
苍琅走后,君挽思看向无名:“说实话,我觉得我对你没什么用。”
“怎么会。”无名随手顺了顺她的头发,“带你去见个人。”
兽族。
轩辕弈然跪在刚刚设的墓园前,雨水冲走了他的泪,也模糊了他身后的斩嚣的表情。
“没关系的,他们会转世的。”
“是我和挽思对不起他们,没有保护好他们。”
“不是你们的错,生死自有定数。”
“冥王,你说,挽思的命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一帆风顺起来?”
“快了。”是的,快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愿如此。”
然后二人诡异地僵持了几秒,便见苍琅的脸出现在各自的视野当中。
“挽思跟无名走了……”
“什么?”轩辕弈然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然后苍琅又复述了一遍刚才的事。
“不用着急。”斩嚣如是说。
斩嚣的话如同给两人打了一剂镇定剂。毕竟他的话,这世间没有几个人会不信。
“对了。”斩嚣又道,“弈然,狼狼,拜托你们件事。君挽思回来后,看好她。别问为什么,不想她再死一次就看好她。”
拓无宫。
今天倒是难得的一片通亮。
无名和君挽思坐在沙发上,品着茶,好不和谐。
“如此,我与拓西凉的过去大致便是这样。你是她的转世,所以我希望你能帮助我复活她。”
闻言,君挽思猛地放下茶杯:“我曾说过,我不希望我的存在是为了代替她们好好活下去。”
“她活着,也是你在活着。”
“那不一样!”
无名没有理会她,继续道:“你如今和帝今能有这样的身世,还不是因为又她这样一个前世,你有什么资格恨她?”
“够了!”君挽思站起来,苍白的脸上因气愤变得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无名也缓缓站起身,身高的优势使他垂眸逼视着君挽思:“知道吗?你现在还能完好无损地站在我面前说话,完全是因为你的灵魂属于拓西凉。你以为染暨是真心对你的?不是。只是因为你的前世是帝今,他怀有愧疚并且深深喜欢着的那个帝今。”
“你放屁!他说他不喜欢帝今!”
“是吗?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在哄你?”
“够了……你别说了……”君挽思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了,缓缓蹲下身,哭泣。
无名的话宛如魔咒一般盘旋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见此,无名的嘴角缓缓上扬,眼里闪着狐狸般狡猾的光。
再看忘渊这边。
一黑衣青年盘膝坐在地上,手里不知道在翻着什么书。
一旁的青衣男子百般无聊地支着下巴,直勾勾地看着染暨,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他开口了:“小子,老小跟无名走了你知道吧。”
“恩。”其实染暨并没有认真听忘渊说话,只是随口应了一声,待他反应过来后才一惊,“你说什么?她跟谁走了?”
忘渊耸耸肩:“你不是听到了吗。”
染暨怒极反笑,祭出殊途刀:“无名住哪?”
“不急不急。”忘渊轻笑,但在看到染暨的脸色后才知道此事对他的重要,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在这等着。一会我大哥会派他的小魔巫来找我,到时候你再跟着去不就可以了嘛。”
染暨的脸色缓和了些许。
又过了半晌,忘渊突然一笑:“这小魔巫可算是来了,害我等了好半天,这结界这么难找?下回改良一下。”
忘渊自顾自地说,余光看见染暨合上手里的书向他扔去。
他连忙手脚并用地接住书。
“你丫的明知道那女人在外面却不让她进来,作死啊!”
忘渊撇嘴:“看,又着急了。”
他的话音刚落,便见入口处掉下一个人。
那人双脚着地后便径直向忘渊走去,来到他面前后向他行了个礼:“大人,我家主人有请。”
“知道了,带我们去吧。”
“我们?”宫墨研终于将目光投向染暨,心中一颤,看向他的目光中不由得染上几分惊骇,“可……可主人没说让别人去啊……”
“可他也没说不让别人来不是?”
“是……”
……
也许是哭累了,君挽思竟睡着了。
听着细微的呼吸声,无名叹了口气,把君挽思扶到床上,端详着她的容颜,喃喃道:“真像啊……简直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他突然开始怀疑,如果拓西凉还活着,到底希不希望他这样做。
但他又觉得,只要拓西凉还活着,让他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哪怕是让他去死。
正想着,突然听见有人在唤他:“大哥。”
他转身,看了一眼染暨,淡笑:“有客人来了啊。无名有失远迎。”
“界主抬举了。”
寒暄了半晌,他们的话题才回到正轨上。
忘渊看向躺着的君挽思:“大哥喊我们来,是想让我们来接老小?”
无名点点头,“我跟她谈了谈,然后好像说到了她的痛处。她哭了,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一句话,带过了所有的内情。
“你说了什么?“
无名向染暨一笑:“你猜。”
染暨翻了个白眼,深深的看了一眼无名后便走过去抱起君挽思,留下一句话便走了。
——也许她这么喜欢你不是没有原因。换做是我,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复活她。但我不是你,我想守护的人不叫拓西凉也不叫帝今而叫君挽思,所以,我会尽我最大所能阻止你。
无名怔在原地,许久,才道:“可我啊,活在这世上的理由和执念只有她一个啊……”
他这么多年,不就是在等那冰冷的棺材中的人有一天睁开眼看看他吗……自从她死后,他又多少年没被别人那样温柔地注视了……
眼睛似乎被什么东西模糊了,他再也看不见周围的一切,再也看不见忘渊离去的背影和宫墨研关切的眼神。
“噗!”眼前被血色模糊,他意识消失前只听见“嘭”的一声和宫墨研焦急的声音。
研儿啊,是这世上现在唯一一个全心全意关心他的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