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M:董贞、盛威《情醉》
望着愈加激动和期待的凌水,重明心潮澎湃,仙界重逢后的种种亦闪现眼前,曾经的点点滴滴仿如一根根银针,刺入内心,痛彻心扉,竟不知如何应对。
还未及重明答话,凌水见他不言语,以为不愿帮忙,又道:“我已许久不曾在战场上见到他,也许他早已回到鬼巢也未可知,还请重明仙将明确,是否肯施以援手,若不肯或是实在难以办到,我,”低下头去,眸中盈满水雾,轻声道,“我,我不寻他便是了。”
重明一时心中纷乱,并非不愿帮忙,而实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凌水、面对事实,曾经无数次逃避和欺骗,还是会有真相大白的一日。他深知凌水的性子,看似温婉、实则坚韧,不论是凡间的经历还是仙界的磨难,她都毫无怨言地挺过来,“单黯”一节怕是早晚会知道。
“这几日,在鬼巢也不过等待消息,四处探查也未免不可,”重明不敢去看凌水,望着茂盛树冠,下定决心般道,“鬼族的亲兵,除了跟随在鬼帝和世子身旁的,其余的都留守大殿。”
本来听得重明允诺,凌水抬首,眼中满是感激,刚靠到重明身旁,又陡然有些失望道:“高阁尚且不能进入,更何况守卫更加森严的大殿,”忽然眸中一亮道,“守株待兔可好?”
“他若不出来,你又如何?”重明不假思索道,忽觉不妥,又故作镇定道,“亲兵常在一座深山练功,不妨先去那里看看,若没有,再想办法就好。”凌水闻言就笑意荡漾行礼道,“多谢重明仙将。”
日影缤纷,彩光流连,高山巍峨、山泉清泠,林木成影、落叶纷纷。
凌水细细打量眼前景致,不禁赞道:“鬼巢竟也不亚于仙界,亲兵练功之处这般清净优美,难怪战场之上颇难对付。”想想看向重明道,“借助重明仙将的幻影之术,就可窥探亲兵练功,能远远望一眼就好。”
“这次,”重明清清喉咙道,“这次不用幻影之术,那个,亲兵练功的地方屏障重重,易被发觉,前面是通向深山的路口,有个小镇,我扮作寻常歇脚的鬼家,将看到的亲兵画与你看。”
听闻不能亲眼看到“单黯”,凌水不觉有些失望,缓缓低下头去。重明见状,突然想起忘了问最为关键的问题,假装道:“凌水姑娘口中的亲兵,如何称呼啊。”
凌水忙抬头道,“他说是,单黯,但不知是否为真名。”
重明重重点头,嘴角扬起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即而来一股淡淡忧愁,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道:“我此去必要乔装打扮,这几日幻影之术用得过多,有些疲惫了。”
未等重明继续说,凌水颇为担心道:“重明仙将怎不早说,不是,是我有失职责,那,那眼下,如何是好?”
被凌水这么一打断,重明不觉有些泄气,刚刚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顿时弱了点,闭目装作思量,许久方整理好心绪,重又睁眼,望着凌水期待的眼神,缓缓道:“我本就自带乔装。”
“啊?”凌水听重明这么说来,一时有些糊涂,重明并未给凌水插话的机会,一口气一字一顿道,“烦请凌水姑娘取下我的面具。”
“哦!”凌水恍然大悟重明所说的“自带乔装”为何意,仍是有些犹豫,“那,那重明仙将自己取下就好,为何要我,”指指自己又指指重明,很是认真问道,“为何要我取下面具。”
“那个,什么,”重明脑中已然一片混乱,如何回答凌水的问题连半个字也想不出,正自愣神,凌水却已然伸出手来,一边扶住面具一边道,“莫不是重明仙将自己摘下不便,”微微晃动便将面具从重明的脸上松开,还好奇道,“这不是挺容易的么,重明仙将……”
重明不知如何应对凌水,也不曾想到她会痛快摘取面具,刹那间脑海中只有咚咚的心跳声,仿如滚天巨雷,将他惊得不动分毫。直到半面银制面具被拿开,重明的心绪方渐渐清明,映入眼帘的就是凌水万分惊诧的面庞。
凌水看到面具后的面孔,杏眼圆睁、两唇微动,手中的面具无声滑落,愣愣望着重明,几不可见地摇摇头。剑眉隐英气,亮眸深似海,薄唇带坚毅,日思夜想的脸庞蓦然出现在眼前,凌水的心中却漾不起丝毫喜悦,目光中的惊异渐渐黯淡下去、转为悲戚。
重明不敢言语一声,只是默默而又痴痴地望着凌水慢慢平复。许久,凌水才轻声道:“重对单,明对黯,重明即是单黯,单黯便是重明。”一丝苦笑浮在嘴边,一滴清泪沿着脸颊无声滑落,映彻天际彩光,分外好看。
“亲兵驻守大殿,亲兵在此练功,怕都是重明仙将信口胡诌的吧,”凌水转过身去,背对重明,眼中水雾愈加浓重,声音中也带着三分哽咽。
“是,”重明应答的声音有点哑,“要你摘下面具是因为,”长长叹口气道,“我实在是,没有勇气。”最后的几个字既无奈又愧疚,却仍是祈求般地望着凌水纤弱的背影。
清风轻拂,日光跳动,凌水闭目沉思,任由泪水涟涟,一腔温热渐渐冷却在风中。重明自是晓得凌水此刻定然无限悲哀,但是他便是让她难过的根源,又如何安慰,况且更缺乏那信心和勇气,已经抬起的手,停留在凌水背后,又轻轻放下。
一时静极,凌水已然泪如雨下,却是半点声息也无,轻掩双眸,眼前满是与“单黯”、与重明的种种过往,许多一直以来的难解之事也瞬间有了答案。
玄芝宫初见,他定定地凝视自己,失魂落魄一般;百宜戏谑重明佩戴面具为了掩盖丑陋时,他在一旁默然不语;“单黯”刚刚成仙便骨格清奇、气质风雅、天赋异禀,原来是重明几十万年的修为,自然不会拜入司香宫,何况师父聪颖非常定会看出他的破绽。
白泽看似不合情理地与“单黯”交好,原来本就是生死之交;赴流洲取剑那日,遇到白泽和“单黯”时,白泽的那句“慎重”究竟为何意,还有他的惊慌原来是害怕身份戳穿。
流洲上,他故作不知问她传人闭关是何意,他主动邀她同游山水,谁知与他同入忆境、共观那场空前绝后的斩杀世子旁施之战,更与他扬桃华吟诗作画,却因清晓灵仙而徒生误会,生生错过一时。
授剑之礼上,她为他的不曾露面暗自伤心,却不知他难得一见地出现,危急之时是他冲动出手,而最为珍贵的授剑仙家竟是他,右掌相握瞬间的温暖一如昨日,目光相交间的熟悉本就是他的柔情。
炎洲上,他陪她遍送反生香、找寻火光兽、织就火浣披风,还有飞瀑边错过一吻,毒窟里他持有冰寒白石、熟稔线路,他与她历经艰险、死生契阔、同生共死。
深山竹林中,他执剑教她高深剑法,他与她同舞“清散剑法”。战场之上,他与她并肩作战,合力破解冰寒黑雾障。方丈洲上的最后重逢,寻玉石泉、短暂相处却是难得安静。
半晌,重明见凌水并不言语,不禁有些担忧,若她大发雷霆,他心甘情愿承受,就算被骂得狗血淋头,心里也会舒坦一点。只是,凌水分外安静,反倒让重明颇为焦急,她定然气他,这般沉默恐怕不是强自忍耐就是彻底绝望,而任何一种可能都是重明不愿看到的,只得干干说道:“若是凌水姑娘想问什么,便问好了。”
话音甫落,凌水就缓缓转过身来,不无幽怨地望着重明,轻声道:“为何化名‘单黯’?”
重明早已料到凌水会这样问,却一直不曾想好答案,毕竟他去玄芝宫本就是为了寻她,只得强作镇定道:“我不想如白泽一般为仙女纠缠。”
重明怔怔盯着凌水,见她并无怒意,才暗自舒了一口气,不料凌水再问道:“授剑之礼上,白泽仙将为我解围授剑,怕都是出于对你的好意罢。”
重明小心道:“我本就打算去授剑之礼,没想到白泽早就想好让我舞剑,解围一事自是他知我不便出面,至于授剑我也是在他将三倾剑递给我时才知晓他的心意。”
凌水表情并无甚变化,继续问道:“你说的,授剑之礼上落座在生香楼后反魂树顶,大战里在南方大军朱雀上仙麾下,都是说来掩盖身份的罢。”
“嗯,”重明不假思索便答道,“本以为‘单黯’可与让你毫无负担,不想成了作茧自缚,更让你误会,这,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你始料未及的怕不止这个,我的孤寂煎熬、左右为难,你又怎能确知,”凌水的声音颤抖道,“若不是我执意要寻‘单黯’,你大概仍不愿言明身份罢。”
重明痴痴凝视凌水,轻轻点头:“身陷两难,进退维谷,一步已落,愈陷愈深,以至于如今难以挽回。”
凌水深深叹气,无力道:“此刻尚在鬼巢中,大事未毕,还是且探听鬼族动向最为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