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两点,汽车驶上台町路,我再次来到台町花园的小洋楼。陈旧斑梭的青石板缝隙密密麻麻地长满了小草,银色奔驰停在爬藤植物肆虐生长的院子里,随处都是沧桑的痕迹。
打开房门,熟悉的香水百合气息袭入鼻间。
聂翔飞没有换鞋,急匆匆地朝客厅里面走。而我的目光落在玄关的鞋架上,不知何时买的一双崭新的黑白色猫脸拖鞋,透明玻璃纸上面布满了白色灰尘,我想,我知道是谁放在这里的。
于是我淡淡地笑了,一层一层拨开玻璃纸,哪怕蹭了满手的灰尘,也微笑着想象有一个人像欧洲中世纪英俊的骑士半跪下来,托起我十七年无限孤独的脚,一只一只地为我穿上它。
聂翔飞端着两杯橙汁登上二楼,我尾随着他静静地登台阶。楼梯扶手上印着薄薄的手指印,这栋房子仍然简约且没什么人气,我想,大概很快就会个很懂得持家过日子的女主人入住了,康柏蕙会让它焕然一新。
耳鸣之中,我似乎听见楼下有人说:“拖鞋太大,别摔倒了啊。”
我敏感地转头去看,可是厨房里静悄悄的。那一刻我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看见聂翔飞站在冰灰的卧室门口,用指头戳了一下房门。
房门慢悠悠地敞开了一道缝隙,黑夜蓝,如同深夜停电的水族馆。
“这是你第三次拜访这里。”他牵起我的手走到书桌前,书柜上关于音乐和钢琴的书都不见了,他拿起桌上的相框,“上次是圣高文化祭,你冒着雨来这里找他。”
“可是后来,我还是跟你走了。”我不晓得他重提往事有什么目的,但这个话题不论对谁来说都很尴尬,于是我指着他手中的相框,说:“照片上的两个小男孩,我一眼就能猜出哪一个是你。”
“可惜当时,你能猜出我的原因是因为你用了排除法,你只知道哪一个是冰灰,对我来说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他用指甲撬开相框背面的盖子,将照片拿出来,举在眼前仔细端详:“气质、神态,都不一样,就像你和塔塔。这个场景很熟悉,可惜没有海鲜面。”
我惊怔,大脑嗡嗡地记起,当时我的确是对冰灰这样说的。我夺过他的照片,恼羞成怒:“不愧是两兄弟,传话的功夫也是一流,你还知道什么?”
“那晚的事我都知道。”他端起我的肩膀,把唇贴在我的耳边,悄悄地说,“因为,我就在另一个房间。”
我吓得瞪大眼睛,“另一个?”
我想起第一次和聂冰灰回家,我说,你的卧室好像停电的水族馆,他说,水族馆比吸血鬼废墟强。
聂翔飞牵着我的手走出房间,左转,身后是卫生间,正前方是书房,而在右手边的房门前停下脚步,门没有锁,他轻轻地推开它。
苍白的阳光从落地窗涌来,照在一架黑色三脚架钢琴上。
红与黑色,如同吸血鬼废墟般的卧室,红色地板,黑色双人床,红色布艺沙发,以及黑色毛绒脚垫……
而我的目光则落在另一面墙上,裱着一副巨大的彩色照片,女生叼着烟,站在人群涌动的街角,仰起头望向天空,留下一滴泪。
那个女生,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