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罗青不知道,他只是一味白依依放弃了,放弃了他们捍卫许久的爱情,他执意抓着她的手,“不会的,师父会原谅我们的。”
白依依额上细密的汗珠绵绵密布,唇色紫青,形神一点点暴露,她已支撑不了多久。罗青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急忙运功为她灌入仙气,然而为时已晚,不过半刻中,白依依就现出原形,化作小小的黑嘿的鹧鸪躺在他怀里。
罗青惊慌失措,猛烈敲着山门,请师父出来相救,拳头在山门上砸出一个个血印。山门终于缓缓打开,走出的却是一身白蝶。她走到罗青面前,“师兄,师父也是不得已的。”罗青愤怒地将她一拳打倒在地,白蝶又站起来,“师兄,师傅真的??”话未说完,又摔倒在地。
她再一次爬起来。
罗青红着眼叫她滚,她却强忍着泪水占到他面前,“师父曾经说过,只要齐集火狐的心脏,万年雪莲和仙人血液,可生死人活白骨,就是妖,也能形神重塑,再沿性命。”罗青被说着一动。
再之后,便是他们跋山涉水不远万里,大漠水香,四处寻找这三样东西。费尽心思骗取南海仙人一滴血,又翻过重重雪山,在天山之巅取得雪莲,九死一生。天山归来,又再关外听说客栈的老板捉住一只火狐,又马不停蹄立刻赶去。
只是,最后火狐却将自己的心脏给了一个旁人。
他们一路剑程,逃了很远才停下来,才知道火狐根本没有心脏,等到再回客栈,那人已经不见。逼着客栈老板说出那人是江南人士,老马识途,买了一匹来自江南的马,匆忙赶回。可结果,是白蝶的背叛,是老马的背叛。
罗青看着幻影镜中的一幕幕,然后狠狠盯着身后的白蝶。白蝶脸色苍白,她看看叶谌,又看看他,“其实,”她慢慢开口,“依依根本没有死。”
罗青一把抓住她,“你说什么?她,依依,依依在哪里?”
她指指幻影中的马,就是它。
于是,一切又开始倒转,幻影仙镜一层一层的影子掠过,最后停留在那日昆仑山门前。{鹧鸪清怨听得见飞不回堂前}
白依依化出原形,倒在罗青怀里的那一瞬间,她的精魂随着一股力道被吸进了山门,无崖子用一块碧玉将她镇压。
然而,凡尘执念,她的执念不亚于罗青。终有一日,趁着无崖子打盹的间隙,逃出了昆仑山。精魂需要宿主,否则不消一刻便会灰飞烟灭。
她一路走来,寄托在不同的人身上,四处寻找罗青,却毫无音讯。
后来听闻他去了南海,便不管不顾,一路靠着不同的宿主寻到南海。到的时候,只看见被骗了一滴鲜血的南海仙翁,正下令四处寻找罗青与白蝶。
她去求情,在仙翁面前跪了七七四十九天,仙翁终于被她打动,不再追究。又被他们的真情感动,并将她依附于一匹前往关外地小马身上。
一走数年,她从未觉得苦。只要想到罗青就在前面等她,她就有无限走下去的力量。她在关外野店等了三年,终于等到罗青。她表现得那么奋力,罗青终于将她买下。一路向南,她本想带着他浪迹天涯。然而从他们的谈话中,知道这几年,罗青一直在为她寻找三样至宝。现在至宝已寻获,只要等到合适的时机,杀掉那个人,取出心脏即可。
她不想他误入歧途,所以跟白蝶说了原委,希望他们不要妄开杀戒。幻影仙镜最后的画面,他们看到,漫天雪地里,老马缓缓倒下,一地白雪覆盖。
故事到此,幻影仙镜已是一片模糊。有鹧鸪声声传来,可是,他不知道,她会在哪里?原来寻寻觅觅十余载,回首灯火,你已不再阑珊处。
{我寻你千百度日出到迟暮}
“那她现在在哪?”罗青问,声音轻轻地,仿佛要惊扰了什么,眼神一直低着,看那早已一片模糊的仙镜。
“她只是一只精魂,寻找宿主,才能继续存在。或许,她现在已经灰飞烟灭,又或者她现在是一棵树,一只鸟,一个人或者只是一阵风,我已无能为力!”无崖子缓缓道。
“我一定会找到她的。”罗青慢慢站起身,“无论她是一棵树,一只鸟,一个人或者只是一阵风,我也要找到他。”
他站直身体,迎着外面渐渐陨落的黄昏,慢慢走去,脚步坚定,毫不迟疑。天涯海角,日出到迟暮,无论你是何种形态,我一定要找到你。
白蝶想急步跟上,无崖子制止了她,“小蝶,你已经没必要再跟着他了。”
叶谌有些疑惑,无崖子缓缓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小蝶只是我养的一只蝶妖,当初看着它极具慧根,就破例让她留在昆仑山修仙。若不是怕罗青想不开,我也不会让她跟着,同时也希望有朝一日罗青能搞想通孽缘再回昆仑。而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无崖子叹息地摇摇头,“小蝶,我们回去吧!”
叶谌明白,无崖子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想告诉他,人妖殊途,他和小蝶不外乎另一个罗青与白依依。
他站起来,目送着他们消失在月亮升起的地方。
感觉前尘往事仿佛是一场梦。他不过是个行旅的商人,大漠江南,关内关外,贩夫走卒的生活,而这短短几个月,仿佛经历了一生。
他摸摸自己的心脏,只有那里鲜明的跳动,告诉他,这一切不是梦。
{旧楹联红褪墨残又一岁荣枯}
五年过去,他已娶妻生子。当年那些事,也渐渐淡忘。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梦里有那么个白衣影子,在客栈窗台前的那凄然一笑,然后梦醒后,便什么也没再想起。
日子安稳如水。
他在如诗如画的江南开了间商铺,不再在关内关外走动。安安稳稳的生意,不算富裕,衣食却已足够。
这年除夕,他换了门前红褪墨残的旧楹联,刚刚贴好,转身时,一个满脸污渍头发蓬乱的人站在他面前,伸出黑黑手拉着他的衣袖,他想或许是乞丐,大过年为讨一个喜庆,便伸手从袖中掏出些碎银子。
“你是不是依依?”满脸污垢的男人却不要他的钱,只是执拗地拉着他,“你是不是依依?依依,我找了你好久?”
他拿银子的手瞬间停住。
男人茫然看了他几眼,又自顾自摇摇头,“你不是依依,依依,依依不会不理我的。”然后拖着脏脏的衣服,又继续向前走去,走出不远,又拉住一个人,“你是不是依依?”过会儿又摇头放开。
除了人,他也会对着一只狗,一棵树,或者就迎着风,一遍又一遍地问,“你是不是依依?是不是依依?
沿路的人看见他,捂着鼻子跑开。
他只是拖着自己一直一直往前走,不停地问,“你是不是依依,是不是依依?”
叶谌许久才回过神来。此时天幕已经降下,一轮弯月升起,悬挂东方。
后来他派了人去打探昆仑山,可所有人回来都对他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昆仑山,没有南海仙翁。一切的一切全部消失,一如当年客栈里发生的事。
而后,他一次又一次频繁地在梦中梦见那个白色的影子,轮廓一点点慢慢清晰,然后一点一点深入心脏,想忘也忘不了。
终于有一天,他醒来。感觉神思一下清明,他抛下哭着的妻儿,走上街上,一遍又一遍地拉着路人问,“你知不知道昆仑山,有没有看见过一个女子,长的极美,她叫白蝶?”一遍又一遍,周而复始,却再也没有找到。
他辗转各地,一路山水一程一程地换。始终没有人听说过昆仑山,以及那个白衣服的姑娘。
千山万水,城池变换,他一直在找。
一岁一荣枯,日出到迟暮。
他和他,一直在找,找到青丝成雪,找到他们从笑话变成传说,却始终没能找到。我寻你千百度,日出到迟暮。一漂江湖我沉浮,你却不在灯火阑珊处。
火狐之心,可去人间百病。然而医者永驻心内。
白蝶用汤药护了他心脏,叶谌的心里,便永生永世住着一个她。沧海成为桑田,江海移挪成山峦,心不死,则情不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