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已经悬挂了起来。西苑的白色梅花几近凋零殆尽,在微寒料峭的风中颤动。而暮色却掩不住北苑含苞的满枝桃花的粉红,就等着清晨的阳光再次打来而开遍
整个院子。
在这株株的桃树林中,夫人带着丫鬟小雅正站在一棵桃树下,双目凝神看着不远处的那间屋子跳动的烛火,忽明忽暗,也照得夫人的脸色明灭变换。烛火又是一阵剧烈的摇
动,接着一道男子的身影便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似乎是要去取什么东西。
“夫人!?”刚出门,那个男子一愣,敏锐的目光发觉了这个站在树下的人,快步走了过来,抱拳弯腰行礼:“小的习戎,见过夫人。”
“恩。”夫人依旧注视着那间烛火跳动的屋子不说话,只是从鼻腔中哼了一声算是回答,眼中的光芒也跟着烛火在摇曳,让人根本难以想象这位夫人此时的想法。
想了很久,几乎要在习戎再次出声询问的时候,夫人悠悠开了口:“那个女人还在那间屋子里吧?”
料峭的微风穿过枝丫,此时的新芽还未长开,没有寻常听到的那种风过树叶的簌簌声,只有风摇枝丫晃动所发出的的微微响,夹着着夫人的话语送过来,习戎从心底感到莫
名的怪异,但却依旧不紧不慢的回答道:“那个女子还在屋里,自从小姐将她带回来之后,小姐就在床边守着一直没有出过门。”
“映雪还真是有耐心,那个女人醒了没有?”
?习戎不明白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自从被小姐带回来后,一直都没有醒过,穆大夫说是伤势太重,至少需要四五天才能醒过来。”
“要四五天?真是辛苦她了!”夫人又是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不知道是在说的那个昏迷的少女,还是映雪小姐。
接着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夫人又再次突兀的说道:“都是那个李武,办的事情太让我失望了。要不然何必如此!”
习戎依旧保持着俯身行礼的姿势:“不知道夫人要不要进屋去看看?”
夫人抬手折下眼前的一株新枝,在手中摩挲,认真看着那株新枝,好像想在这夜色中将它看清;“当然要去看看,要不然,映雪那孩子……”夫人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
将手中那支新芽交给了身后的小雅:“把这株桃花带回去插在花瓶里,记得倒些水在里面,看看它明天见了太阳能不能开。万一开了也给我那里添些喜气。”
小雅诺诺的应了一声,接过夫人手里的桃树枝,捧在手掌中。跟随者夫人一起走向那间屋子。
习戎也在后面跟上来请示:“夫人,要不要属下先进去通报一声?”
夫人没有回话,只是加快了脚步,快步走到门口一把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门被重重的推开,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嘭’声。
“习戎你弄出这么大的响声干什么?万一把人惊醒了……”声影从里屋传出来,接着映雪也从侧室里走了出来,轻声抱怨着,然而看到的却是夫人那张冷冷的脸和快要喷火的
目光,一时怔在了那里。
“小雅,习戎,你们两人先出去。”夫人冷冷的看着面前一脸惊异的映雪,缓缓吩咐。
小雅和习戎应了声,相继退了出去。
见他们两人都出去了,夫人的脸色依旧冷清:“这里还有没有其他人了?”
“墨茹,你再去帮我烧盆热水来。”映雪将声音压低,却能让屋里的人听到。目光依旧和夫人对峙着。墨茹端着一个铜盆从里屋走出来,经过夫人身边是福身行了一礼,便
退出门外带上了门。
夫人和映雪,一个站在大厅的门口,一个站在侧室的门口,对峙着。完全关闭了屋门,烛火终于可以安静的燃烧,发出轻微噼啪噼啪的声音,从屋梁上垂下来的帘布也没有
了飘摆的动力慢慢平静下来,蛐虫也知趣的停息了鸣叫,一切显得那么寂静,而此时对视的母女两人心中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夫人咬了咬牙,到底是先开了口,压低了声音却掩饰不了愤怒:“你把她带回来了?”
映雪倔强得看着眼前的那张冷冷的脸:“这屋子,夫人您还记得您有多久没来过了?而且是在这么晚!”并没有做回答,更多的像是在质问。
“夫人!?”听着这个词语从映雪的口中说出,夫人感觉自己的心都冻结了:“映雪你为什么这么称呼我?这里现在可只有我们两个人!”
映雪依旧没有回答:“看来夫人已经不记得您有多久没来这里了,为什么不来,是太远?还是感觉这里没意思?亦或是这里有您不愿意看的东西?”
夫人收紧手掌,紧紧撰着手中的巾帕,感到彻骨的寒意:“映雪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这么说话?这里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为何还是称呼我为夫人?”
映雪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烁如电:“谁说只有两个人,您应该知道的,在这个屋里面,可是还有一个人在的,而且她还是叫了你十多年娘亲之人!”
夫人下意识的向卧房看去,门口的珠帘轻轻的晃动,床铺并不是正对着厅堂的门,难以看的真切:“你到底还是把那个贱丫头带回来了?为什么?”
“你到底还是对她下手了,为什么?”咄咄逼人,毫不相让。
“我做得这一切还不都是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映雪惨然一笑,“你总是这么说,要是真为了我,你就应该答应我不再对她动手了。你就知道你这么做我是多么的伤心?她毕竟是曾经与我朝夕相处的姐姐,
我们彼此那么深厚的情感,你非要斩断么?更况且,睡在里面的那个女子,可也整整叫了你十多年的娘亲!你就如此爱狠心?”
“但是映雪,你应该想到,只要她在世一日,你的嫡女身份就不会那么有保障,难免不会有出岔子的那一天,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知道你以后又将面对的是什么生活吗?
”
“我知道,但仅仅就为了一个身份,就要如此对待她们?”
夫人摇了摇头:“映雪啊,你还是不知道这个嫡女的身份对你来说是有多么的重要啊!”
“那又如何?”映雪嘴角弯起一抹嘲讽:“就为了一个身份而已,您居然谋划了这么多年?”
谋划?映雪说我在谋划,夫人的心有如刀割一般:“映雪,你可知道,你父亲再过不久就要回来了,如若让他得知了这个事情的话……”
“知道了又能怎样,这是我的姐姐,谁都不能把她抢走。”
夫人的眼中浮起哀伤:“映雪,既然你能为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如此,为什么你就不能为我这个生你养你的亲娘想想呢?”
亲娘!犹如一个霹雳,惊醒了沉睡中的人,映雪心中一颤;是啊,一边是自己的同父异母的姐姐,一边是殚精竭虑为自己争夺嫡女身份的亲生母亲,即便这个母亲做的事
情在自己看来都是错的,但是她的所做一切不都是为了自己么?而自己的态度是不是已经深深伤害了这个母亲?就依凭着母亲对自己的宠溺而一次次悖逆她的意愿,这就是自己的
本意吗?是不是过于自私了些呢?
屋里再次陷入了沉默,母女两人低头不语,都在各自想着心思,屋外的风也变大了,已经能吹的纸糊的窗户吡啵吡啵的发出异响。
“映雪,你能告诉娘,你接下来打算如何做?”
“如何做?”映雪又是一愣,低头喃喃。在这之前,映雪从未想过将她带回来之后,自己接下来要如何做,只是一心想着要将她带回来,带回回家,能够与自己团聚,能够与
家人团聚!仅此而已。
见映雪不回答,夫人叹了一口气:“还没有想好吗,为什么不事先考虑好呢?再过不久,你的父亲就要回来了,要是让他知道这一切的话。”
“不会的。”映雪再次抬起头来:“你不是说她失忆了,以前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吗?这应该是真的,要不然她早就自己回来了。”
夫人眼中有奇异的光芒跳动,一闪而逝:“你是说你可以让她不让她说出过去的事情?”
“只要你答应我,不再对她下手,我就向你保证让她记不起来过去的事情。”
“映雪,这是你跟娘亲在做交易吗?”
“这不是交易,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因为你们都是我最亲的人!”
风终于从窗外透了进来,烛火再次摇动起来,借着跳跃的烛光,夫人努力想看清楚映雪的脸庞,但就有如她在屋外看那枝桃树的新枝丫一般,终究是看不透彻。
“那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么娘相信你!”
映雪有些讶异夫人的决定,不由怔住了:“你就这么相信我吗?”
夫人怜爱得看着眼前的少女,‘十几年了,孩子长大了,已经差不多和我一般高了’嘴角露出欣慰的笑容:“当然,我是你娘,娘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
映雪的眼眸闪烁着晶莹的光泽:“谢谢您,娘亲。”
夫人看着映雪的脸庞,微笑得转身,伸手去开门。
见夫人这就要走了,映雪问道:“娘,你不进去看看她吗?毕竟您也算抚养了她十多年。”
夫人的手在门梁上顿住,有些颓然:“看了又怎样?该接受的终究逃不掉。更何况,有你这个与她长相一模一样的亲生女儿在?”
“娘亲,对不起,我太任性了……除了您,再没有人对我这般好了!”
“傻孩子。”夫人缓缓打开门心中呐呐;我可是你的亲娘啊!
看着夫人走出去,映雪的眉额渐渐的蹙紧,回头警觉得看着依旧在床上昏迷不醒却与她相貌一模一样的的女子:为什么娘亲这样的人,自己这次这么轻易的的就将她说服答应将这个少女留下来了?
这个少女真的回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