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已身为一国之君,我虽然对此事有顾虑,但也没太放在心上,平常作息该干嘛还干嘛,那晚因瞧着头顶的月亮比往常亮些,想着沿云宫走上一圈再回来入睡也未为不迟,遂翩然旋下风涟楼,彼时天气已入秋,走了没多久就渐渐感觉到了些许凉意,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银红善解人意地提出回去帮我取件衣服,我欣然应允,待她走远之后一个人顺着花堤慢慢而行。
亚飞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直到看见他隐在月色中表情并不是很清晰的脸庞时我脑中才忽地蹦过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即使我想尽了办法避免见到他,但实在防不着他主动来找我,在这方面委实要算千露失职,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她怎么能光警示我而不委婉地劝说一下她的夫君呢?
我为找到了整个事件的核心而松了口气,同时觉得这不失为把整个事件解决的一个好时机,于是便上前了一步,也就那么一小步,对面亚飞沉沉开口了,倒还算开门见山:“圣主这段时间为何总躲着我不见?”
我点点头:“我性喜清静,那风涟楼之令并不是针对某一个人,这点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至于躲你,我确实有这个心,但还未做出实际之举,你现在就这么说我竟不知是想得太早还是太多。”
亚飞往前走近了一点:“我以为圣主明见,是不会把千露之言放在心上的。”
我歪头睨着他:“所以你的意思是……”
他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想知道,圣主为何要这么做?难道,真的如千露所说……”
“大胆!”心中连日来的憋闷立即在此刻化成了一股怒气,我本欲出言训斥,但到了嘴边想想又忍住了,抬头迎着他莫测的目光,“我确实是顺千露的心意才避免见你,可是亚飞,为人夫君者,是否更应如此?”
月夜下,他的眼眸中一时交织了好几种情绪,每一种都转瞬即逝,最后似是苦笑一声:“圣主果然还是明见,是亚飞失礼了。”
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再和他多牵扯出什么别的话题,遂沉声道:“请回吧。”
说毕抬脚便走,谁知这一脚却抬得略急了些,带累整个身体一晃,一歪,“小心!”伴随着这一声惊呼,占尽优先地理位置的亚飞伸手一接,我便稳稳落入了他的臂弯里。
四目相接的那一刻,耳边乍然响起一个惊天怒喊:“你们在干什么!”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若不是这个意外是我自己造成的,我简直要怀疑这是不是谁事先安排好的,联想起之前千露的担忧,如今面对事实发生时她的气愤可想而知。
“这就是你对我的承诺?”千露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将我和亚飞来回望了几遍之后,纤细的手指直直伸到我的鼻子跟前,语气令人不寒而栗。
“把手拿开。”面对此情此景我还未想到该如何作出得体的回应,一旁的亚飞开口了,“圣主面前,言语不敬,举止不礼,论罪可诛,你先回去,我会给你解释。”
饶是悲愤交加千露也未敢在我的面前撒泼,狠狠瞪了我一眼,咬着牙转过了身,我觉得今夜若是任由她这样离开那么日后她对我的怨恨定会绵绵无绝期,思及此手臂一扬,光灵环应声而亮,我自幼非轩灵王室养大,因此在灵力与术法的造诣上远不如前几任圣主精深,但毕竟血统纯正,如今想要布个结界却是轻而易举的事。
千露行将受阻,只好又返回到我的面前:“你还想要怎样?”
看着她如此认真的模样,我惟有在心里叹息,面上却不动声色:“你方才说我对你有承诺,那你说说,我对你有何承诺?”
“你说过再也不见亚飞的!”
“没错,我是这样说过,那你觉得,我为何要这样说?”
“这……”一直理直气壮的她忽然迟疑了起来,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
见状我微微冷笑一声:“千露,我曾说过你我之间就算抛却君臣之分也还另有个姐妹之名,可如今看来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见不见附马与我本无甚紧要,完全是遂你心愿才如此,我是这样对你的,可在你心中是怎么看我的?非但没有顾及这两者中的任何一点还把我摆在一个如此不堪的位置,既然这样,你又何必看重那所谓的承诺?一个在你心中什么都不是的人,承诺有何价值可言?”
一席话说得千露无言以对,我转了个身继续道:“你们都说君无戏言,可我对此的态度却不是很明确,说出来的话,做到就是做到,做不到,谁又能奈何?千露,人生在世,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实在不想为你和你的那些事浪费时间和精力,所以请你也一样,我们之间从此只以君臣相称吧。”
这番发自肺腑之言还是挺有作用的,自那之后千露再也没有找过我,连亚飞也不再像往常那样总是不知不觉地出现,而我平时待在风涟楼甚少下来,如此风平浪静的日子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直到翌年仲春发生的一件事才使我不得不和他们又多了回牵扯。
此事若论起来我倒是个受害者,那时因天气回暖,我陪着子母到位于云宫之东的灵鹫山庄小住了几日,没想到宫里却发生了一桩变故,时至今日我仍记得当时从山庄返回踏进云宫正门时,已经大半年未见的千露,从旁边跑出来一把抱住我的腿,满面泪痕地求我救救亚飞,称他此时正在大殿之上和雪姬奋战,并且已经快不行了,我被她这前所未有的模样吓了一跳,也不及细问,赶着便向前走去。
待我赶到大殿之时,亚飞浑身血迹斑斑,已经到了苦苦支撑的地步,这也难怪,云宫三十六位女使,个个身怀绝技不容小,而作为她们曾经的统领者,雪姫武艺之精悍可想而知,亚飞能与她对抗到现在实属不易。
彼时我并不晓得雪姫与亚飞未入王室之前的陆家有着一笔怨仇未了,因而对平时不苟言笑但处事还是很有分寸的她如何会在今日突然对亚飞发难,且一副置之死地而后快的模样感到相当不能理解,然毕竟身为君主,无论多不理解也不能任由战况这么发展下去,尤其是在看到雪姬一个凌空反转,周身杀气凝聚成慑人掌风劈向亚飞,我想也没想地纵身掠了过去,险险接了她这一掌。
雪姫看到我,冷冽的目光顿时一怔,继而收了手道:“附马狼子野心,圣主不用费力袒护。”
我伸手扶起亚飞走到她面前:“方才若不是我接下那一掌,此时此刻附马早已魂断身亡,你既叫我一声圣主,那我就有必要让你明白,他复姓东明,便属轩灵王族,我王室中人的性命还轮不到别人来取。”
雪姫冷冷一笑:“那我今日便要定了他的命,然后再请圣主取了我的命!”
说罢便以迅雷之势朝着我的方向攻来,我其实并没有想过要与她交手,身为子母的贴身侍婢,我平日对她一向以礼待之,同所有人一样唤她一声“雪姑”,即便是方才那番话说得重了些但放在君臣之间也不为过,她何以会出手毫不留情令我实在想不通,几个回合之后,我已渐渐处了下风,雪姬见状乘胜追击,步步紧逼,看来她今天势必要分出个胜负来,正这么想时身穿忽有一只手将我推了过去,紧接着一道身影疾速掠到跟前,我怔了一瞬,他都自身难保了还瞎逞什么能?
后来有一天我与亚飞说起当日情形,他淡淡然道了一句:“反正我就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孤身奋战。”
初初我对这句话并无甚感觉,以为不过是因我救他在先的缘故,但随着时间的过去我才渐渐悟出其中深意,尤其是在他死的那一刻更加深切的体会到,亚飞之于我的情深,是我一生也还不尽的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