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碧延宫出来时已日暮西斜,我一路晃回海棠苑,见年年虔诚地守在门口,便走过去拍了她一下:“不用说,又是她们支使你在这里望风,你这脑袋瓜子也忒不灵光了些,望望就算了,还真的等到现在啊?”
年年一脸莫名地看着我:“不是啊,翠舞堂里一个人都没有。”
“哦?”我顿时来了兴致,“从前只是偷偷懒罢了,现在居然学会翘课了?人都到哪里去了?”
“仪妃娘娘举办踢键子比赛,只赏不罚,见你不在,她们都瞧热闹去了。”
我了悟地点点头,接着又奇道:“那你怎么没去?我知道了,一定是在等我对不对?”
年年诚实地摇头:“我已经去了的,结果半路上遇见了星慕大人。”
我皱眉道:“遇见他怎么了?你怕他?”
“没有啊。”年年继续摇头,“他问我你在哪里,我说不知道,他便让我带句话给你。”
星慕居然主动来找我,还有话要说?我心下起疑,便问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要走了,来跟你道一声别,结果却到处没找到你。”
什么?我心里一沉,禁不住大吼道:“你怎么不早说!”
年年向后跳开了两步表示诧异:“我是要说的,可师父你一直在问我别的问题啊,我就想着等回答完了再告诉你,现在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望着她那无辜而又奇怪的表情,我真恨不得一掌拍死她的心都有,深呼了一口气将不快暂且压了回去,含笑相问:“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往哪个方向走的?”
年年瞅了我有半晌,就在我忍无可忍即将再次爆发时她忽然神秘一笑,接着往前凑了凑:“我明白了,师父一定是想去送星慕大人对不对,我知道有一个绝佳的地方,保准你现在去了还能看到他而且不会有人发现。”
“这还差不多,算是将功补过了,快走。”
“嗯。”年年答应了一声跟上来,边走边侧目望了我一眼,“对了,大人还说让你别忘了写日记。”
我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仰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就是星慕大人说的啊,让你要写日记。”见我一脸吃惊,她也埋头思索,半晌仍旧一头雾水,“师父,日记……是什么东西啊?”
我无言地将她望着,这事儿归根结底都是她惹的,起因是上个月,那段时间我因漪箩的事忧心便把十三****的生辰给忘了,什么都没准备,心里过意不去只好承诺请她吃饭,地点随她定,没想到这丫头竟带着我偷偷溜出了宫,轻车熟路地来到了位于御街西侧一家名为德福居的烤鸭店。
正值晚上吃饭高峰期,店里人来客至,我们坐在二楼临窗的位置,年年向我解释起为什么来这里的缘由,原来是她的一个发小在这里当杂役,我微微点头表示理解,就在这时忽然瞥见楼梯拐角处走上来一个熟悉的翩翩身影,定睛一瞧,不是星慕却是谁?身后还跟着两个随从,一行三人进了隔壁的房间,我想民以食为天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遂起身到楼下走了一圈,回来后烤鸭已上了桌,我略有不安地坐到正熟练撕着一块鸭腿的年年面前,清了清嗓子道:“先别吃,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听哪一个?”
她头也没抬:“一起说。”
“呃,好的是你认识那个叫小娟的女孩子刚才她和掌柜的说了,给我们每只烤鸭打六折,坏的是,我忘了带钱。”年年满脸灿烂的笑容逐渐凝固,嘴巴一扁,似是要哭。
我连忙站起了身:“你吃你吃,为师这便去想办法。”
其实刚才星慕并没有瞧见我,我便也没打算和他照面,终归以我们的身份此刻出现在这里并不那么名正言顺,可眼下似乎别无他法,我站在门口向里边张望一番,只见星慕也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周围喧嚣的气氛将他本就沉静的气质愈发显得别有一番风采,我深呼一口气,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哎呀,这不是星慕大人吗?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否?”我一边笑一边顺溜地说着早已拟好的台词。
眼见我像一只花蝴蝶似的扑过去,星慕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又不动声色地低头,根本连回应一句的意思都没有。
我继续皮笑肉不笑地往他身边蹭:“今晚月朗星稀,风清宜人,很适合外出,大人也过来吃烤……”
“鸭”字尚未说出口,忽然瞅见他面前的桌上只摆了三杯清茶,于是忙闭了嘴,想了想另道:“还带着随从一起过来,可见大人平日是个体贴下人的主子,真是难能可贵,是不是啊?”
我边说边随意瞥了坐他对面的那两人一眼,未几却觉得有些不对劲,转身再定睛看去,疑道:“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那俩人一个抬头望天,一个拿茶杯挡住了脸,共同否道:“没有。”
“不对,肯定见过。”我干脆立起身凑过去,细细打量一番,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你们不就是那晚要抢我银子的两人吗?怎么会……”
“我见他们良心未泯,孺子可教,就收归麾下了,怎么,有何见解?”一直四平八稳坐着的星慕此时幽幽开口,与此同时眼睛也定格在我脸上,被他这么耐人寻味的目光一望我有些愣神,待反应过来时忙呵呵笑道:“古语有云“良禽择木而栖”,又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人此举令人称赞,遇见你是他们的福分,甚好,甚好。”
笑完之后暗自默了下去,正琢磨该如何一步到位地把话说出来,却听他道:“顾大人有事否?”
“有!”我巴不得一声,连忙抬起头,一对上他的别有深意的眼神又有些心虚地低了下去,“当然,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能借我点儿钱不?”
“不能。”话音刚落,对面已传来这轻飘飘的两个字。
我无语凝噎,从开始我就料到是这个结果,饶是我拍了半天马屁他真的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便断然拒绝,实乃无情无义,无义无情啊!我有心要开骂,可转念一想毕竟是打算站人家的屋檐,如此理直气壮也算不得一回事儿,于是再次压低了声音道:“我借的又不多,就几只烤鸭的钱,回去就还你。”
他听罢微微一笑,伸手向衣襟内掏去,我松了一口气,想长辈们平日教导的诸如“以和为贵”“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这般深刻的道理关键时刻果然很得用,结果还没叹完却见他掏出一张纸摆在面前,我一时不明所以:“干嘛?”
“立字据啊,怎么,不会啊?那我来。”说罢便提起不知从哪捡来的笔唰唰唰地在纸上挥舞一番,完了往我面前一推。
我低头一瞧,差点没喷出一口血来:“三十两银子,你打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