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笑我见众人拱卫少年，本也不曾希冀能一击得手，只盼引开众人耳目，探手去抓那图纸。少年侧对着苏笑我，轻轻抬手，将桌上图纸吸起，苏笑我右手跟着往前送出，头一低左手秤砣呼啦啦转了个圈迫开众人，少年却将图纸抄起，在胸口不紧不慢折叠起来。苏笑我见那少年出手措置裕如，更是心惊，秤砣一吐砸将过去，边上女子双手交错，但见银光一闪，那秤砣上黑线就给隔断，拳头大小秤砣呼地飞出。少年双手一沉避开秤砣，苏笑我见机不可失，双手在少年手腕上一扭，少年手一松，图纸掉落，苏笑我就抄在手中，接着屈膝弹腿，就要撞破屋顶逃去，就见少年随手一挥，边上那人手里青竹箭穿空刺去，只见青光一闪，苏笑我但觉胸口一凉，身子一颤，图纸又到了少年手中。苏笑我身子本已蓄力跃起，胸口受伤，力道一缓，女子跟着一抓，苏笑我不得已后翻身子躲开，这一来又落入金文、金锁夹击之下。
“老头儿，受死吧！”金锁一招夺下苏笑我秤杆，刚要得意，却发现苏笑我趁机跃入屋子，虽然知道他不会得手，也气他狡诈多变，将秤杆远远甩出，舞动铁锁套向苏笑我脖颈。
“留他全尸，沉入渭水！”那少年淡淡说着，转身离去，身旁众人跟上，看也不看苏笑我一眼。金文、金锁会意，两人撤开一步堵住苏笑我去路，就要将他耗死。苏笑我先前胸口一凉，已然多了伤口，血流汩汩，金文、金锁猛攻之下，哪有余裕包裹伤口，三五十招过后，血流满地，人也摇摇欲坠。
金文看去倒有些不忍，想给他个痛快，怎奈少年有令，不得已一拳拳打出，虽然慢了许多，却也容不得苏笑我休息，苏笑我情知若是大声呼救，引来凡夫俗子徒造杀孽，眼见无路可逃，大笑三声举掌拍在天灵盖。金文、金锁愕然，接着收手上前查看，哪知苏笑我身子忽地一抖，竟车轮似的在地上翻滚起来，他先前装作不支，假意自戕，就是要两人松懈好趁机逃遁，哪知金锁冷笑一声，甩手掷出铁锁，苏笑我失血太多，又鏖战许久，不过一口气撑着，那金锁何等沉重，一下子打在他后背，顿时将苏笑我打飞出去，扑倒在地，手脚一阵抽搐，终于不动。金锁取回铁锁，金文则抓起苏笑我往北掠去。
且说高飞一行人回到长安，白娘子见高飞闷闷不乐，只道是他不忿若草花不告而别，化缘和尚路上又大开方便之门，广结善缘，化了一钵盂银子，要同土财神去拾翠楼。土财神乐不可支，要回去向巧云邀功，也不听化缘和尚说话就扭头跑了。
“你去六扇门看看吧，这些日子不在，说不定妙女神探离京，一众宵小又群丑出洞。”白娘子见高飞笑得勉强，也不多说，点头应着去了。
高飞回到寓所，发觉门口竟然多了两个大红灯笼，写着高府二字，不过门墙却没什么变动，进去一看，屋子摆设未变，却是打扫得纤尘不染，被褥也给浆洗得干干净净，不禁愕然，难道是巧云姑娘感恩图报？过不多时，一阵阵小相公喊声自外面传来。
“小相公，小相公，你可回来了，奴家……奴家……”
“哎呦，老妈妈什么时候这么羞人答答的了。还是我来说吧，高大少一走，我们家老妈妈整天都提心吊胆的，一天三五次去相国寺、白马寺、香积寺上香祈福，香油钱都不知布施了多少。”一人笑声如铃，正是玉蕊。
**听玉蕊老妈妈长老妈妈短的，本来大为忌讳，若是平日，早一把抓去，只为今日是高飞安然回城的大喜日子，哪里还顾得上生气，一溜小跑到了高飞屋子，见高飞愣在那里，上下打量一番，不见缺胳膊少腿，大叫一声，竟哇得哭了出来。
“老妈妈，你哭什么？”
“你懂什么，这叫喜极而泣！足见老妈妈对高大少情深意重！”玉柔咯咯笑道。
高飞见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刚要让客，玉蕊、玉柔等早扶着**坐下了：“高大少在自己家还客气什么，快请坐呀！”玉蕊一边说一边拍着被褥：“这还是我们姐妹花了三天功夫，给浆洗缝制了。”
“有劳……多谢。”高飞轻声道。
“这点小事也来邀功！”**瞪了玉蕊一眼，扭头看高飞时，又是含情脉脉柔情款款：“小相公好像瘦了，一定是路上风餐露宿的……还发什么愣，是……人嘛！快将东西摆上来！”龟公赶紧指挥小厮将饭菜一样样摆好，还取出渠丘特产景阳春。这景阳春在渠丘本地首屈一指，不过外地可罕见得很，想来是**特地派人买来。
“小相公不愿意到拾翠楼那污秽之地，我们只好在这里给小相公接风洗尘了！”**一行说一行抹着眼泪，若说男人不贪花**，打死她也不信的，反倒会说是假充道学，不过换成高飞，在她眼里可就成了洁身自好、爱惜羽毛，故而化缘和尚一露面就赶紧问长问短，一面吩咐人将张员外点的一桌子菜赶紧送了过来。那张员外是熟客，见菜肴都端到门口，**一声吩咐撤了回去，玉蕊、玉柔两姐妹将他肥乎乎的身子一推，头也不回跑了出去，一脸茫然：“妈妈，姐姐，妹妹，我哪里做错了，你们尽管责罚，别走啊，喂，喂……”
“钗儿，好生伺候张老爷——”玉蕊喊着，听话声已远远去了。
“高大少愣着干嘛，还不快谢谢老妈妈！”化缘和尚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细缝，左拥右抱，偎红倚翠：“姐姐，来尝尝这拔丝地瓜，高大少最喜欢吃了！”
“啊，既然高大少喜欢，我们就不要动了！”那姑娘说着将整盘拔丝地瓜从化缘和尚手里夺了下来恭恭敬敬放到高飞身前。这些姑娘先前只是冲着**面子恭维高飞几句，后来得知高飞为土财神两肋插刀，不惜以身涉险，就多了几分敬佩，前不久高飞为了难女若草花，不惜与石陵阴帝为敌，更是另眼相看。拾翠楼里十有八九都是罹难女子，对若草花可谓同病相怜，见高飞为若草花冒死奔波，此情此意，何等难得，就好似在为她们奔波一样，自那之后可是打心底里被高飞折服。后来听化缘和尚说若草花事成之后不告而别，高飞始终不曾有半句怨言，愈发觉得高飞高风亮节，高山仰止。其实高飞也谈不上胸襟宽阔，只是不愿多去想罢了。这时已近夏日，那些姑娘一个个身着淡淡衫儿薄薄罗，香气馥郁，高飞裹在其中，也有些心魂荡漾，急忙收敛心神，只随便吃了些菜就要上床休息，怎奈那些姑娘一个个眨着眼睛瞅着，不住低语轻笑，高飞那里睡得着。还是那**见高飞扭捏不安，一发将其轰走：“小相公累了，赶紧休息吧，你们快别打扰。”
高飞见**还有玉蕊、玉柔姐妹留在这里，仍感局促：“你也休息吧！”
**见高飞困乏之余还记挂自己，大为感动：“奴家不累，倒是有劳小相公挂念了！”
其实高飞不过是想逐客，见**误会，竟感动得不住抹泪，只觉哭笑不得，也不再多说什么，闭上眼睛，才发觉扑鼻而来满是淡淡幽香，想来是玉蕊等人给熏过，朦朦胧胧间，听外面喊声传来：“高飞，高飞——”
“什么人大呼小叫……的，高大少正在安寝呢！”玉蕊、玉柔冲了出去，迎面见白娘子进来，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怎么又是你这婆娘？干嘛缠着我们家高大少不放？”
“你们家高大少？你认识高飞才几天！”白娘子亮出镣铐，瞥见高飞正躺在床上，就要趁他不在给玉蕊、玉柔来记狠的，好教她们长长记性。
“你怎么来了！”高飞急忙起身，手一按，身子就穿窗而出。玉蕊、玉柔见白娘子滴溜溜转着镣铐，本来倒有几分惧意，不住后退，一见高飞出来，胆气立时壮了起来：“高大少，你交友不慎，怎么认识这等母老虎！”
“母夜叉！”玉柔接口道。
“放肆！”白娘子抄起镣铐就要挥出，高飞赶紧拦住：“她们是说笑呢！你找我什么事？”
“你们两个怎么能这么说小相公朋友，好似我们拾翠楼的姑娘都是没规矩的！”**在身后挽着手帕，轻声说着，她虽然知道自己不可能跟高飞在一起，不过也忍不住把白娘子看作情敌，不住冷笑。玉蕊、玉柔听**口气，知道她并无责备之意，愈发得意。
高飞推着白娘子出去，身后玉蕊、玉柔两人踮着脚尖叫骂，说白娘子不懂事，高飞刚回来，赶着休息，就来打搅。白娘子又急又气，又不会骂人，忍不住推了高飞一把：“你干嘛护着她们？”
“那是高大少喜欢我们，难不成还要护着你？”玉蕊得意洋洋道。
“癞头和尚，打死了这两个长舌妇，那十万两银子就不用还了！要不然就还二十万两……一百万两！”
化缘和尚正倚在门槛上看着热闹，偷偷笑着，一听白娘子这话，登时愣住：“你们吵架，跟和尚有什么干系！”不过一想到十万两银子买两条人命，忍不住动心！
“和尚，你真要下毒手加害我们姐妹？”玉蕊见化缘和尚首鼠两端，不禁有气。
“哪里，哪里……”化缘和尚心有所想，说话时底气难免不足。
“好哇，贼秃果然用心险恶，以后不许到我们拾翠楼啦！”
“啊——”化缘和尚又给吓了一跳，急忙摆手：“和尚是清白的，两位姐姐不要诬陷和尚！”
那厢高飞将白娘子推了出去，原来白娘子听到苏笑我死讯，来跟高飞商量，毕竟胆敢在长安城杀死白头神探，自然来头不小，免不了又是一顿麻烦，此外也是惦记那些拾翠楼的姑娘趁虚而入，高飞一个把持不住，做出什么事坏了名堂，可就大大不妙。高飞打着哈欠，一边送白娘子回去，白娘子嗅到高飞身上香味，问道：“好香呀，哪个姑娘的？”
“不是，是被子里的。”
“被子里？”白娘子本以为那些姑娘不自重往高飞身上倚靠才留下香味，一听竟是在被子里留下，登时面红耳赤，也不知是气是羞。
“是她们熏香了被子，不是……”高飞也急得面红耳赤，连说话都吞吞吐吐，“是浆洗了后熏香了被子，染到我身上，不是她们……”
白娘子听得明白，气也消了大半：“高大少好福分呐，这么多好姑娘伺候你！”她故意把好字拖得又重又长。
高飞脸一红：“你刚才说什么事找我？”
“你还记得那苏笑我吗？就是那个一头白发的，昨儿死了。”
“白头神探？”高飞上次去六扇门曾跟苏笑我说过几句话，苏笑我当时曾劝他带着白娘子离开长安。
“就是那老头。”
高飞见白娘子冷冷淡淡的，就道：“怎么说也是你同寅，怎的如此漠然？”
“这老头倚老卖老，仗着早进六扇门几年，就对我指手画脚的。”
“说不定是有意关照你！毕竟你初来乍到，有些规矩不大懂！”
白娘子撇撇嘴：“算了吧，欺软怕硬，胆小怕事，这些规矩不懂也罢！”
“说不定是为你好……”
“你怎么老是替他说话？”白娘子知道高飞对旁人素来淡然，不知为何今日连番维护苏笑我。
高飞这才将那日跟苏笑我谈话一事告诉白娘子，白娘子一怔：“他真是这么说的？”高飞点点头，“难道我真个错怪他了？”
“八水神京，遍地都是达官显贵，你纵然智勇双全，又怎能凭一己之力摆平一切？”
“其实……”白娘子待要说出自己奥援有灵，话到嘴边急忙止住。她倒不是怕给高飞知晓她身份，而是怕高飞知道她身份后，就不愿再跟她打交道，只盼着时日久了，高飞割舍不得，到时候告诉他也无妨，大不了被他埋怨一顿。
“听他口气，对你颇为上心，还是替他揪出凶手吧，免得让他死不瞑目！”
“还有别个神探呢！他跟糊涂神探庚桑师交好，庚桑师不会坐视不理。”白娘子依旧是将信将疑。
“还是去看一下吧！”高飞说道，心想白娘子这两年在长安屡次闹得满城风雨，却总是化险为夷，说不准就是苏笑我在后面帮着打理。
“那好吧。”白娘子不忍坚拒高飞，带着他到六扇门。
“高大少。”何翩翩见白娘子带着高飞进来，打个招呼。高飞也点头回礼。苏笑我尸身停在后面一处偏房，白娘子引着高飞进去，见两人正从里面出来，右边一人满脸胡子渣子，方口大耳，穿一身灰布宽衫，满是油污，腰间悬着个葫芦也是黑乎乎的；左边那个则是面色白嫩，看去有些不男不女，笑道：“相公，不认识奴家了？”
高飞怔然，才想起来当初为了打探十里钱庄消息曾与“千面神探”殳断桥假扮夫妻，支支吾吾应了一声，殳断桥咯咯笑着去了。白娘子奇道：“你什么时候见过他？”高飞含混应着，白娘子也不再追问：“这就是苏笑我尸身了，仵作说是失血过多而死，不过致命处是胸口箭伤，竟一箭射穿他身子，劲道不小。”
“无名杀手。”高飞想起之前与言三百决战时被无名杀手埋伏一事，腿上就中了一箭。
“不过六扇门疑心是竹之无颜，他刚进京苏笑我就出事，已经有捕快打探他消息去了。”
高飞心知竹之无颜未必就是凶手，不过这事也委实太过巧合，而且无名杀手一事，白娘子自然信他，别人如何会信得过，那刻着第十一客的木牌也被言三百拿走留在石陵，况且就算亮出木牌也说明不了什么。
“下午六扇门安葬苏笑我，我去送他最后一程吧，毕竟同寅一场，落得这么个下场……”
“你还是快些抽身的好。”高飞忽然道。
白娘子心知他是怕自己也被人暗算，笑道：“不要紧，我是笼纱中人，有神明暗中庇佑。”高飞一笑。这笼纱中人原是一些江湖中人说高飞跟金任煌火海决战时，高飞是天选之子，有神明护持，异物难侵，金任煌不过是一个星宿下凡，比起天福来，如何会是高飞对手。
高飞跟白娘子回她住处休息一会，白娘子宅子房间虽多，却只收拾出两件屋子，一间自住，一间客房上次曾安顿若草花。高飞躺下时，发觉枕上残留一根青丝，轻轻捻起，竟有三四尺长，自是若草花所留，不禁回想起青云山传剑时，若草花临水自怜那一幕，看去不似薄情之人，为何从石陵出来后就不辞而别，既然不是阴帝掳去，难不成被那无名杀手劫走，想到这里忽地起身，不过转念一想，那些无名杀手冲他而来，若是劫走若草花，势必会跟他联络，既然这些日子没找上门来，想来不是他们所为，自己这样想，不过是为若草花开脱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