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着墙根透过窗纱看过去,如她所想,现在里面的正是她不愿相见的季子玠,还有段干容与。
李双娥与待秋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后,从窗缝里往前探。
“那个人不是十三爷么!”待秋手指紫袍的季子玠。她正要惊呼,面前的颜妖妖恰好捂住了她的嘴:“他不是。”
待秋不可置信地朝她瞪眼,颜妖妖摆了摆手。一旁的李双娥深望了里面一眼,突然开言道:“那旁边的男子才是。”只有江南一带有身份的人才能坐在上首。虽说紫袍男子与爹爹齐座,却远远少了商贾巨擘的豪气。
颜妖妖见她一语中的,心道李双娥的确心有灵犀。闻言的待秋免不得细细打量起那玄色长袍的男子,清瘦的面庞上有明彦的双眸微微扬起。
堂里的李重阳接过了象征王室的玉佩,回了段干容与不失礼数的寒暄,尔后将目光转向了一旁恍若事不关己的季子玠:“原来是小王爷驾到,当真是失礼失礼。”
季子玠将朱笔勾画过的画轴递给伺候茶水的家仆,那家仆正好是擢升管家的李二。
李重阳展开仕女图,数眼过后,拊掌道:“承蒙王爷关照,此乃小女之福,我李家之幸。”
言罢,又请段干容与和季子玠上坐,上了好茶,连连拱手表示恭谨从命。
段干容与转过脸,递回的画轴放在了段穆的手上。他阖上了折扇,然后吩咐段穆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礼物:“表妹得此殊荣,作为她的表哥,我又岂有不祝贺之理。”
桌上的紫檀木匣子揭开,里面安静躺着的恰是李重阳苦寻已久的猫眼石。
心头一喜,李重阳命令李二接下这份厚礼,尔后开颜道:“贤侄真是有心。这待人处事倒是跟我那多年未见的妹妹颇有相似。”一番言语提及段干家族与李家的关系,似有意又无意。
段干容与撇了撇茶沫,一双黑渊似的眼眸抬起来看他:“承蒙舅父记挂,还未忘了家母。”李重阳自被逐出段干府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转眼,可算是半分消息也无。等他在星子城扎了根,自个儿倒混得风生水起,却没有一次考虑过家母对他的担忧。
思至此,段干容与环住茶杯的力度紧了紧。
此时,游廊碧水里有蜻蜓飞过,正落在颜妖妖的肩头。绽开的双翅扑闪在待秋的眼睫上,霎时让她惊叫出声。
白玉茶盏停滞——
堂里众人目光聚集于一处。
“双娥,你们在这儿干甚?”身旁的李重阳在她们面前站定,“待秋,还不扶小姐下去。”李重阳并不愿李双娥知晓堂里的谈话内容,但奈何,有了颜妖妖的刻意,她已然于窗棂下偷听了半盏茶的功夫。
李双娥心中抑郁难平,举步上前,眼神扫过堂上两人:“爹爹打算瞒我到何时?”她以为她的爹爹只单单是为她着想,想为她寻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可是,他竟然将她划入了选秀的册子,想要牺牲她的幸福换取荣华富贵。
“双娥,你……”李重阳面上挂不住,面对女儿的诘责又无言以对。
“爹爹,你怎能贪慕虚荣,让女儿去攀龙附凤!”李双娥再举步却难移,转身,拿过李二怀抱中的猫眼石便要砸了去。
啪——
待秋心头一跳,颜妖妖诧异之时,李重阳已经拦住了李双娥,然后反手掴了她一巴掌:“放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儿戏!”
李重阳的面色深沉。李双娥偏过头,脸颊上似有灼伤的疼痛,从皮肉一直延伸至心脉。
窒息,僵持——
颜妖妖知晓李双娥此时此刻伤透了心。
珠钗还在耳畔轻晃,叮叮当当的脆响,敲出了她的伤痛和待秋不安的杏眸。
李双娥心口闷闷的,像是被什么东西锥心,疼得手足发凉。
“爹爹,我恨你!”李双娥头次这般对待她敬爱的爹爹,想来也是她做得最正确的一次。她想要反抗,为自己的命运放手一搏。
李重阳瞪着李双娥反身跑远的身影,一时气闷,又不敢在外人面前失了礼数。
“待秋,还不快去将小姐追回来!”李重阳气急败坏的呵斥一旁吓楞了的小丫鬟,恫吓的口气让待秋连连应声着不敢动作。
待秋额角冒出了虚汗。对老爷所言不得不从的她赶忙提步去追。
颜妖妖转身抬眼朝前望去,灰暗的白墙后,是黄土堆积的院落。
“倒真是可惜。原以为小王能够博美人一笑,再泛舟湖上,来一段郎情妾意的举世佳话。”
她偏过头,清亮的眸子忽而对上了那双故作惋惜的眼睛,看到了季子玠眼底的玩味。
贝齿不觉暗搅,她扬起轻笑,道:“那当真是扫了王爷的兴致了。既然如此,小女子也先退下了。”
扬言便要离去,身后的一人却恰好拦住了她的去路。颜妖妖不愿与季子玠过多纠缠,但最终走出堂外的段干容与插了话。
“不如颜姑娘与我们一同去寻李小姐好了。”那抹清瘦的身影朝她走近后,她的眼里缓缓流露出未经酝酿的爱意,攥紧了袖中的手,对于他,每一次她都无可奈何。
季子玠略带赞同的目光扫过,尔后落在李重阳的脸上:“我想李员外是不会介意的吧。”
狭长的双眼微微上挑,一袭紫袍衬出他与生俱来的高傲。他的一举一动,在李重阳看来都倍感欢欣。
李重阳殷切至极。他躬身拱手立于季子玠身前,“王爷说的哪里话,小女能得王爷垂青,乃是她三生修来的福泽。”
李重阳是欣喜的。他以为他的爱女受到了小王爷的关注。而颜妖妖抱臂于前,嘴角含着笑意,眉头却是紧蹙着:这小王爷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她直觉季子玠事事都针对于李府,甚至,连段干容与都默许相助。要是段干容与插手此事,是否会搅乱她原本的计划吶?毕竟,她可没有想到江南选秀这一出……
慢慢踱步——
身侧的两人漫不经心。与其说他们是来寻李家小姐,倒不如说是街前漫步,各怀心思。
暮光斜斜地透过枝杈,漏下星星点点的斑驳。因为盛夏的缘由,星子城的青石道一直是杨柳依依。
颜妖妖走在人群里,周遭的鼎沸人声,一浪又一浪地袭入她的耳畔。抬眸望向街面,此时的星子城依然是林立的翡翠重楼,繁华一如她刚至的模样。
“李小姐应该还没有走远。”颜妖妖收回缱绻美景的目光,再回头看向城门处高挂的索桥,“禁城的时辰未到,怎么早早的闭了城门?”
话音刚落,段干容与抬眸望去。身旁的季子玠若有所思的颔首,道:“近日来失踪了不少人,城里的县丞也该有所动作了。”更何况他也在这星子城内,上报朝廷肯定是少不了的。
“失踪?”她忽然低头抿了抿唇,“星子城内还会有此等怪事。”究竟是什么时候,连星子城内的情势她亦可以大意了,为何就没有陌影人来报,就连散于各处的华隐之力都不曾显露……
她面露惊疑,暗地里却在细想着近来她遗漏了些什么蛛丝马迹。回首看段干容与,他的左手边有身穿甲胄的城门守卫列队巡过,一路上扬起了阵阵尘嚣。
“现下才全城戒备,看来杜世忠头顶的乌纱帽是戴不牢了。”手里的折扇轻摇,段干容与远望了张榜告人的守卫,“自那日星子城异象出现之后,城里便不断有人口失踪。起先失踪的人于翌日尚能平安返家,到了最近接二连三的失踪案件却是没了度。”
“所以这杜世忠惊动了朝廷,想要事不关己倒还真是有些难于上青天。”季子玠睨了眼对面,又想到那日颜妖妖对他所言语的内容,不禁开口道,“莫非颜姑娘知晓内幕?”
他的眼里透着疑虑,从他身旁绕过来的目光正穿透了她的心房,像是要将她看得清楚明白。
颜妖妖一开始便知他二人并不信她,由此看来,她出现在星子城的时机倒是没有拿捏得恰到好处,现下白白为这场怪事当了“替罪羊”。
“小王爷认为小女子有此等能力,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掳获如此多的人?”她抬起头与季子玠对望,他眼底掠过的光影里多了分她看不明的情绪。
嘴角噙起浅笑,旋即的再开言,她便偏过头面向段干容与道:“十三爷亦认为小女子有此闲心去搅这趟浑水?”
她的两问,他与他没有作答。然,她已然心知肚明——他们入这星子城的目的都不纯粹。
段干容与闻言心底一颤,看向她,悠然的双眸里墨色层层叠叠。再负手,他手里的折扇阖上,面上的笑容不增不减:“想来颜姑娘是刚刚才听闻此事,如此,又何必闹心。”他的一句,答非所问,却又莫名让她宽心。
她再度拾起了微笑,想到出来许久却未见到正主,便举步向前:“李小姐现下正独自一人,若是被此等怪事牵连就是罪过了。”说罢,略带担忧的支着手肘,思忖了片刻,朝芙蕖方向而去。
段干容与正准备伸手阻拦,身后有匆匆赶来的城门守卫对季子玠拱手行礼后附在他耳畔道了些什么,惹得他眉头一缩,额角怒意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