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自从离开柳府后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心情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已不是当初那个清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尤其韩翃的离开对她打击太大,她那样信任韩翃,并许以终生,却不料刚到长安就躲闪不见,这比家庭的分崩离析更让她心碎,曾经的美好变得如此不堪一击,让她看清了人心的丑恶,这远比面貌丑陋可怕的多。她现在已无处可去,知道只要母亲和弟弟还在人世,就一定会来紫烟乐坊来和她团聚,这么久他们都没来,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但她除去在这等,没有别的办法。而对于韩翃,这两个月她柔肠百转,不知想过多少次,但现在她已经死心了。这王大娘又待她如亲生,她心中感激,反而觉得在这风月场所的真情更加真实与可贵,因此她现在对乐坊反而亲近了许多,在听到乐坊生意清淡,人迹寥寥时,不禁想为乐坊出点力。
王大娘一听柳云想和奇香乐坊的香月姑娘一较高低时,她沉下脸说道:“云儿,你虽不是我亲生的,但在我心中如同亲女儿一般,姨母怎忍心让你这样的清白女儿在人前卖笑?此事提也不用提,我肯定不会同意的。”
柳云见王大娘对她情深,心中感动,拉着王大娘的手说道:“姨母,你对云儿的好,云儿都记在心里,但我在乐坊什么也不做心中有所不安,何况我已无处可去,如果一直在姨母这无所事事,岂不心中有愧?我现在身体刚好,也有很长时间不弹琴了,技艺都有些生疏,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再练练,我想应该没有问题,姨母,您就让我试试吧。”
百合也在旁边劝道:“大娘,云妹妹只是在大堂弹弹琴而已,又不用她陪客人,而且我们也会照应她的,不会让她出事的,您就让妹妹试试,也许能把客人从奇香乐坊那夺回来,否则要再这样下去,咱们乐坊可真要关门了。”
王大娘虽然知道她们说的有理,但让她把如同亲生的柳云当作平常歌伎看,让她在客人面前演奏,却是说什么也不同意。再想想那些男人垂涎三尺的臭脸,她果断的说道:“不行,绝对不行,云儿不能在堂前表演,这件事不要再说了,我不同意!”
百合见王大娘不改主意,知道她是心疼柳云,心想,待以后慢慢劝说,日子长了,也许她能改变主意也说不定。
日子一天天过去,柳云一人住在在三楼,几乎从没有下去过,乐坊的生意难做,又没有什么客人,乐坊一共十三位姑娘,除去几人在大堂留守,其余的姑娘们都无所事事,有时就跑到柳云的屋子聊天,她们虽沦落风尘,但却心地良善,还有几个一直坚持不卖身,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从良,百合便是其中的一个,她和柳云年纪相仿,走得最近,听说柳云会弹琴之后,便抱了一把琴放在了柳云的房中,和她日日讨论琴技,甚至两人还写了两首新的乐谱,日日弹奏,消磨时光,倒也快乐。
转眼冬去春来,万物复苏,一切都有了新气象,柳云的心里随着天气转暖竟也感到了有一些轻松,觉得心底压的大石头轻了许多,其实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能冲淡人世间的各种疾苦。她的身体也不在像年前那般消瘦。这日百合折了几枝报春花进来找柳云,说道:“瞧,花都开了,你也不下去,我只好摘了送你。”她将花插在瓶中又道:“云妹妹,我看你的气色好多了,你不知道,年前你瘦得像没有心的鬼一样,飘来飘去的,真怕你哪一天就从三楼的窗户里飘到地面上摔死,王大娘当时每天都偷偷抹眼泪,还特别求我能多劝慰你,说我们年纪相近,能和你谈到一起,王大娘虽然对我们都很好,但从来没为我们哭过,看来她把你看作她的心肝宝贝了。”
柳云将报春花拿到手中闻了闻,说道:“是呀,若没有姨母,我恐怕是活不下去了,她已经好几天没来看我了,是不是乐坊的生意更惨淡了?”
百合答道:“可不是,从年前到现在又一个多月了,我们这段时间连二百两银子都没有挣到,王大娘要向官府缴钱,还要养活咱们这么多人,还要拿出租门面的钱,你不知道,我们这乐坊有规定,每年一开春就要交完一年的租钱,估计王大娘现在正发愁钱呢。”
柳云一听,心中愧疚,说道:“可惜我不能帮忙。”
百合赶忙劝道:“不用你帮忙,我们姐妹都把私房钱准备出来了,等过几天房东来了,我们一起帮忙凑,你不用担心,只是原以为奇香乐坊的香月过一段时间捧场的人就会少些,没想到不但没少,反而越来越多呢。大概是看重了她的美貌吧,那香月确实美,但我看还是比你差一点。”见柳云还在看花,问道:“你这么喜欢花,那我们上次谱的‘落花飞’,你练好了没有?”
柳云将花放下,说道:“这报春花是春天第一个开花的,也是最早能感受到春天气息的花,所以我觉得这花敏感多情,但却又凋谢的早,不堪一折。那首曲子我练得差不多了,你呢?”
“我?我可差远了,那高音谱得太高,我怎么也弹不上去,我可不像你,从小跟着你的母亲学琴,什么音色到你手中都信手拈来,我可是半路出家,进了紫烟乐坊才开始觉得,和你比是天上和地下了。不如你再弹奏一遍吧,让我听听我有没有可以改进的法子?”
柳云笑笑,坐到琴前,将袖子往上拉了拉说道:“其实是因为你没有弹过这么高的音,有些不自信,只要你勤加练习,也会弹的和我一样好。”说完,手指拨动琴弦,弹了起来。
此时紫烟乐坊外正经过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位身穿白衣的男子,身后跟随着四个随从,他原本是想去奇香乐坊听曲,却突然驻足不前,身后几人不知何故,一人问道:“员外,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那员外摆摆手,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几个随从不敢再答话,都静静地站在身后。这员外仔细倾听,只听从楼上传来缕缕琴声,那琴声如轻轻流过的小溪缓缓流淌,柔美恬静,让人想到阳光照耀在水面上,形成的波光粼粼。琴声清脆,又似乎感受到缓缓水流轻轻碰击石头的响声。又似一对恋人在花丛中漫步,花朵飘香,使人惬意。他正陶醉其中,忽然琴音突变,竟有了高抗激昂之色,好似天气突变,下起了暴雨,琴音越来越高,似雨越下越大,小溪水流急淌,花朵被雨浇折,恋人急趋避雨,过了一会儿,琴声又弱了也去,仿佛暴雨已停,太阳光芒又普照大地,花朵重新绽放美丽,小溪重又轻轻流淌,经过雨水的冲击恋人的心也贴得更近,牵手于花丛中更温馨,最后琴声如呢喃细语。变得几不可闻,终于一曲终了,但留在他耳边的余声却久久不能散去,他静静地感受着,虽然他听出了弹琴之人的心思灵动,但他更感受到了夹杂在优美旋律中的若隐若现的忧愁。他听完仍不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更没想到会在这听到让人投入感情的乐声,他以前听过这紫烟乐坊的人演奏,但没有人有这么高超的技艺能把琴弹的这么好,自从听到香月姑娘弹奏后,他再也没来过紫烟乐坊,因为紫烟乐坊的琴技和香月姑娘一比,简直不值一提,香月姑娘的琴声婉转悠扬,清脆悦耳,手法纯熟,都说她的技艺不输于宫里的乐师,他每每听之,得益匪浅,好像见到了一位乐理大师一般。但和刚才的弹琴之人一比,香月姑娘的琴技虽高,音色虽复杂,但只是为人表演,让人只能体会琴声之美,却不能感受诸般情感变化,好像乐声中没有心一样,他虽觉得美,但却没有像现在这样陶醉痴迷,他心想,不知道这位用心弹琴之人会是谁呢?
他突然不想去听香月弹琴了,大踏步向紫烟乐坊里面走去,心想,无论如何,我今天一定要见见这位弹琴之人,进门后他叫道:“快快让刚才弹琴之人出来见我!”
大堂里面只有茉莉和红桃在,两人趴在桌子上都快要睡着了,突然听到有人说话,二人抬起眼一看,不禁大吃一惊,连忙迎上前来笑道:“哟,这不是李员外吗,哪阵香风把您吹到这来了。您先请坐。”又回头大声喊道:“快快端茶上来,李员外来了!”
紫烟乐坊已经门庭冷落多日,今天见来了人,乐坊内外都精神百倍,立时几位姑娘端着糕点茶水送了上来,然后围在李员外身边嘘寒问暖,一时间燕语莺声,好不热闹。
李员外皱着眉将众人推开,说道:“我今日只想见刚才弹琴之人,你们快快把她给我叫出来,我必重重有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