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极门是去往太子所在宫殿的必经之路,每天当范仲前往王宫深处履行自己太傅职责时都会经过这里,今日也不例外。
早朝过了他便直接到了这里,身上那一身银底红线的锦服都未回到府中换下。今日的天气倒是不错,万里无云的日头晴朗的很,便是晚春因为近期的一场雨气温也不高,是着实的气候宜人。
刚刚跨过凰极门的范仲抬首看了看天际的太阳,因为不能直视而显得眉宇皱起,眨眨眼舒缓了自己有些干涩的眼睛,范仲觉得东南一隅的一座角楼有些稀奇。
王城的布置都是沿着中轴两边对称分布的,但是在那座角楼的位置相对过去是绝没有什么建筑可以和它对应的,况且那座角楼的高度也未免出格了些,这王城竟是寻不到比它更高的建筑了。
伸出食指揉了揉眉间因皱隆起的位置,范仲复又望了一眼那处,只是匆匆一瞥便又收回了目光。
角楼内摆放着一桌一椅,桌上放置了几碟小菜还有一壶酒,椅上所靠是一满脸蓬松胡须之人。捋一把从未做过打理的胡须,露出乱糟糟的胡子下的嘴,握着筷子的右手不断从桌上的几个碟子里夹起点小菜喂入自己口中,左手端起酒壶就是直接满满灌上自己一口。
“潘老头,你找的这个小接班人还不错嘛。”口里满是酒菜,说话含糊,但这么一名全没有形象的人却是轻描淡写的提起了楚国前后两任令尹。
“只希望这娃娃不要在这王城里搅起太大的动静就好,至少拆房子那是不被允许的。”咽下嘴里的酒菜,打了一个饱嗝,这怪人翘起椅子,只让一只椅脚沾地,随着架在桌上还翘起的二郎腿一抖一抖的晃动着,嘴里轻哼着小曲:
郎儿哭、郎儿哭,
郎儿手里握起大大的刀,
郎儿手里拿起长长的矛;
郎儿笑、郎儿笑,
郎儿胯下骑上了最骏的马,
郎儿肩上扛起了最好的弩,
郎儿悲、郎儿乐,
郎儿身遭躺的都是人儿,
郎儿腰里别的都是头儿。
郎儿泪、郎儿累,
郎儿记得满是浮尸那片地,
郎儿封的千户万户变成侯。
…..
郎儿诶,我大楚滴好郎儿。
最后一声的高亢他没有唱出来,只是又酌酒饮了一杯。
此刻已经到了太子屋内的范仲却是拿起了一旁所放的棋盅,打开藤木的盖子取出其中的几粒摸了摸,质感委实不错。“前几日说是要看完的夫子所留之书可曾览闭?”
坐下的范仲拿着黑白各几颗的棋子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后便把盛放黑白棋子的两个棋盅都拿到了身前,打开盖子在桌上的棋盘上开始摆放起来。
“夫子所著已然全部阅过了,如今在看孙大家所留。”并不奇怪范仲举动的太子小心翼翼的答复着,按说即便是范仲身为太傅,两人有着师徒之分但一国储君全不至于与殿堂大臣如此相处,只是……
“那是西南部安宇华,安右司马送来的,同八百里加急件一同呈来。说是围剿蛮夷小胜数场,杀象取牙所制。”见到范仲似乎对于那一副棋子颇感兴趣,太子不禁开口讲明这棋子的来历。
“哦?安将军还真是有心啊,八百里急件居然还能捎带上这样的物件送过那凰极门,送到这来。”一边不断在棋盘上摆放黑白两子,范仲一边开口微微嘲弄了一番安宇华和太子。
“这不过是安将军表心意的一种方式罢了。”听出范仲语气里的讽刺意味,太子放下了手中所读书卷开口回应道。对于他这名老师他是一直打心底的敬畏着。
除了数日前那场让他至今仍然想起还是觉得胆战心惊的谈话之外,这之后的日子里在范仲的安排下他和安宇华一直有进行信件来往。本该用于重大战事信息传递的八百里急件居然让他这老师截断了,不再直接送到父王面前而是转而呈送到这宫闱深处的这间小阁,况且只是拿来通信。
他的这位太傅在登临令尹之位才多久?这朝堂内外,四野官吏居然已经有这么多人被他拉拢到了自己的麾下,一件“简单”的大事很直接的向太子展现了范仲在楚国如今的能力。
“你如今所看可是孙大家的《兵策》?”不愿再继续谈论有关安宇华的话题了,还在不断落子的范仲把话题转向了太子如今的功课。“是的,孙大家所留,唯有这《兵策》最是为我所喜。”
“我就料想依你的性格既然提到孙大家便是在看这《兵策》一书,这书的戾气太重,书内所及也太过凶戾,我并不是很赞赏你看这本书。”落子依然不停的范仲发表了自己对于太子所习的看法,“不过如今时代所至,罢了。”
两人话语说的孙大家是兵法大家,他一生著书不过三本,其余两本并未有多大的名气,书中所说不过是些老生常谈,即便是几处抒发己见也显得中规中矩。但是这部《兵策》却是论以极残暴凶戾之法来治军。
“将不服者,杖五十。兵不服者,摘其头。军不服者,折半戮。”
如此一本竟是倡导屠戮军中过半者来治军的书本该被斥为笑话,可是著书的孙大家当时却是被一国引为上将军,在他的治军下,那个小国一改卑膝之态,迅速强大的兵力使得其外征不休,到最后竟然成了一个大国。此书所论也就扬名诸国。
太子见范仲所摆棋子已到尾声,不禁翘首试图一观。观得棋盘之上只觉黑白两棋胶着相杀甚烈,落子皆是急攻豪夺,一番厮杀至收官也不好轻易猜出究竟谁能胜出。
“黑白两子你觉得谁能胜出?”停下继续摆放棋子的范仲开口向太子询问到,只是在太子依然还在观望棋盘上黑白棋子的局势以试图得出结果时范仲却是一把掀起棋盘把所有的棋子都掂飞了。
“先掀起棋盘的那个人赢。”闻声赶来收拾屋内的侍人弯腰不断找寻捡起落的一地的棋子,而范仲却是推门走出了这座小阁,只剩太子依然还端坐在屋内,默默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