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云磬就跟翠洗两人拎着一篮子葫芦从后门出了府,那大豆娘倒也上道,只嘱咐两人日落前一定要回来就好了。
翠洗倒是一路不停的絮叨,说自己一个人去就好了,小姐只要在家等着。但是云磬一朝来了古代,却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就是想上街瞅瞅。
云府后面就是细柳街,而麻衣馆就坐落在细柳街上。两个人上了细柳街,又转个几个弯,跑到了麻衣馆的后门,到了门口。
云磬抢过翠洗手里的篮子,伸手在那扇铜漆小门上敲了起来。
“掌柜的,我来送货了。”声音略显稚嫩,还透着份故作老成。
“哪个啊?”铜漆小门吱嘎一声,开了一条缝,从那门缝里伸出一张满脸皱纹的老脸,那老脸在看到云磬的时候明显扭曲了一下,又看了一眼云磬身后的翠洗,眉头皱的更厉害了,怎么今儿这丫鬟居然带着五小姐亲自来了,有想到今儿自己店里的情况,老掌柜开了口:
“今儿不巧,店里有贵客,你就先把东西交给我,那银子就等下回来了我再给你一起结,怎么样?”
那老头虽然嘴里说着商量的话,但是已经探出身子,把手伸向门口站着的云磬手上挎着的篮子,就要拿了东西关门。
云磬因为要出门,身上穿了一身淡粉色的裙子,裙摆子垂到脚踝,脚上穿着木屐。此时她一手挎着个竹篮,另一手忙里偷闲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这烈日当空,只在街上晒了一会,汗便腻了一身。她的小手紧紧拽住了竹篮,粉雕玉琢的小脸看着周掌柜,头上绑着包子髻的水绿色发带随着吹过来的微风来回抖了几下。
周掌柜拽了几次篮子没拽动,楞了一下,随即撒开了手,撇撇嘴:“我们今儿店里有贵客,你叨扰不起,要不这货先拿回去,你等明儿再过来一趟。”
听掌柜的这么说,云磬有些不高兴,就不能让她顺风顺水的卖了葫芦换肉回家吃么,这可不行。
云磬连忙咔吧咔吧眼睛,两只眼珠子一红,长长的睫毛忽扇忽扇就要掉泪珠子,这情况就像是老头欺负小丫头一样。
见云磬梨花带雨的,周掌柜老脸一抽抽,当时就黑了,眼珠子盯着这个梗着脖子的小姑娘,他可不是敷衍这小姑娘,今儿是真没空。又想起屋里那个魔王,不由得有些头疼,顺手就在兜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荷包。
小荷包一掏出来,云磬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忙把小脸凑了过来。
“诺,就这么些。”周掌柜将布袋子打开往手心这么一倒,掉噼里啪啦调出来一小堆铜子儿。
云磬兴奋的看着掌柜的手中的铜子儿,那表情就像是猫儿闻到腥味一样,伸出小手在铜子儿里翻了两下,顿时一脸菜色,翠洗可是说上次卖了四两银子的,她咬了咬嘴唇,盯着周掌柜的老脸不甘心的说道:“周掌柜,你这怎么就只有铜子儿,一钱儿银子都没有?”
“我说五小姐,我身上就这么多,今儿我是真没时间跟你耗着。”周掌柜看云磬不接手里的钱,反倒扒着门像是要进屋的架势,忙伸出手一边往外推她,一边回头往屋里瞄,那瞄着屋里的老眼神鬼祟的很。
一不留神云磬脚下不稳被推了一个跟头,手掌蹭在青石板的路上擦出一条一寸长的口子来,热乎乎的血顺着手上的口子就淌了下来。
那边翠洗惊呼了一声,就要上前,而周掌柜一看云磬手出血了,老脸又是一抽抽,一丝愧疚涌了上来。
可惜这丝愧疚刚涌上来,翠洗还来不及扶云磬,就看云磬没事儿人似得唰一下站了起来,甩了甩脑袋,小脸儿上又挤出个笑容,伸出血刺呼啦的手一把挡住周掌柜的店门。
“你这血手掌离我衣服远点,远点!”周掌柜有点抓狂,刚刚的一丝愧疚立刻被他打压到犄角旮旯,脸上重又浮上不厌其烦:“我今儿没空你晓得不?你晓得什么叫没空不?”
“周掌柜,我家照顾我的嬷嬷病了,您看我好歹帮你送了好几次货了,您能不能照顾着我点。”云磬用干净的那只手拉住周掌柜的衣袖,眼睛狠狠盯着周掌柜,语气却努力的柔和了下来:“您要是忙就先忙,我在这门口等着,您忙完了召唤我一声可好。”
她现在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可不想跟这五大三粗的掌柜起冲突。
周掌柜被云磬盯得发毛,老眼珠子上下打量了她几下,脑子里骂了一句棒槌。
虽说云家现在大不如前,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倒还不至于请不起大夫。就个没眼力见的五小姐一看在家就是不受宠的,要不也不至于连个给嬷嬷看病的药钱都没有。
“你想等着就在这后门口等着吧。”
“那这货,这货先给您。”云磬哼了声,连忙收回挡在周掌柜前面的手,把装着鼓鼓囊囊的篮子递给了周掌柜:“我年龄还小,您别跟我一般见识。”
“……嗯。”周掌柜老脸第三次狠狠抽了抽,接过了篮子,掀开盖着的布往里面看了一眼,脸上顿时露出满意的笑容:“不错,这葫芦表面有层淡淡的蒙光,不亏是云家做出来了。”
“那我就谢周掌柜照顾了,我就在这等您。”
“可跟你说好了,你不定的等多久。”周掌柜提着篮子转身进了屋,那铜漆铁门嘭的一声关上了,着急的跟火烧屁股一样。
云磬愣愣的看了会儿紧闭门扉的铜漆小门,两鬓的碎发被门风刮的飞了起来,半晌才顺着墙根走到门口种的柳树边儿上,顺手在垂下来的柳条上擦了擦手掌留出来的血,一阵辣蒿蒿的刺痛顺着手心的伤口一只冲到脑袋顶儿。
也不知怎的,她忽然感觉在这个地方,她什么都没有。
虽然说是占了云府五小姐的身体,可是看她在养病的这段时间连个探望的人都没有,身边就一个翠洗,两个人平日里连口像样的吃食都没有,终日就是青菜小米粥。
她自己还好,整天在雪霖阁里宅着,翠洗却每天要出去取菜,洗衣,做饭,云磬是个不受宠的小姐,那跟着她的翠洗一定也在外面受了不少欺负。
她刚刚也不是真的非要卖给那掌柜这些葫芦,只不过她骨子里从来都有一种不的目的誓不罢休的韧劲。
擦干净了手,那手心伤口狰狞,又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云磬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索性继续无精打采的沿着墙根继续走,木屐在石板路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抬头看了看西斜的太阳,那日头下的云层极其光瑰丽,霞光着自上向下渐渐暗沉,快要落到地面的部分已经变成墨色一般的漆黑。
“小姐……”翠洗拉了拉云磬的衣角。
“乌云接落日,怕是今晚会有一场夜雨。”云磬回头看着翠洗担心的面容,眉毛不由得拧到了一起,嘴里却在说着天气。
“你在担心我?”
“小姐,周掌柜想是有重要的事,所以才……”
“跟我在一起,让你受了不少苦吧。”
“小姐?”翠洗似乎没想到云磬会这么说,不由得呆了一下:“没有的事,小姐。”
云磬看着这个实际年龄才十五岁的小丫头翠洗一眼,便不再开头说话。
她前世受过不少苦,那些跟着她的人也受过不少苦。但是她知道,做自己这行的,朝不保夕很正常。
所以她总是尽最大努力,让自己,以及那些跟着自己的人,过上最舒心的日子。
两人担心一会铜漆小门来出来人找不到她们,也不好走远,就在拐角的石头墩子上坐了下来。
“小姐,这葫芦一直用风水局养着,一定能卖得好价钱的,这麻衣馆的掌柜是个识货的,小姐别担心了,一会他就会开门来迎我们的。”
翠洗站在小姐身边,执意的不肯坐下,云磬也没有勉强她。
虽然她是个不受宠的小姐,但是现在是在大街上,在这个尊卑分明的社会,翠洗不敢逾越是再正常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