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正中跪着一位身穿朱红锦袍,头戴冠帽的男子,似在凝神倾听经文。殿外东西偏殿的回廊下,每两步站着一个面色森然的佩剑侍卫。
我正在猜想此人的身份时,站在殿门侧的一名侍卫已经发现了我。“什么人?”他抽出佩剑向正站在院角拱门处发呆的我快步走来。
我一惊,正不知如何答话,看见跪在殿前的僧人群中猛然站起一个人来,大声说道:“她是位香客,莫要伤她!”正是昨天那位腼腆的小和尚。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皆齐齐向我看来,目光同时呆住。
顿时诵经之声停住。
我感激地望向小和尚,朝他点点头,他的脸仍是微微一红。
殿内的两个人闻声陆续走出来,身穿朱红锦袍的那人,身材修长,皮肤白净,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星眸正炯炯有神地打量着我,俊美的五官透着一种忧郁的气质。他的年纪看起来和我差不多,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个人就是南唐后主李煜!
他的身后定是主持大师了,只见他满脸详和肃然,目光却犀利如剑,与我对视后身躯微微一震。
“慧觉!请这位女施主回禅房去,大家继续早课。”他不慌不忙地交待着,声音有种不容拒绝的威严。
小和尚朝我走来,我正欲转身离开,蓦听得一声朗喝:“慢着!”
我看着发声之人胸前锦服上所绣的日月图案,心下已经了然。我朝主持大师投去抱歉的一瞥,想起自己现在的模样定是有些惊世骇俗,试想一个披头散发,穿着僧服的怪异女子出现在寺庙中,众人该作何猜想了。
我脑中一转,有了主意。
“高丽国女子李若离参见皇上。”我跪下去,抬头看着他:“初到贵国,便遭遇劫匪,仓惶逃到此处,因为又饿又累,故请主持收容一晚,此时正是来向主持大师致谢请辞,无意中冒犯了皇上,请皇上勿怪。”
此时南唐边境的国家,只有高丽人才有我种长相,他应该不会高丽语吧,要是真考我还麻烦了,我只会说一些简单的词语,诸如你好,再见,谢谢之类。
果然,他的面色一缓,眼中却饶有趣味起来。“你是高丽人?怎知我就是皇上?又为何来我国?”
他的声音很温柔,很有磁性,听得我心神一荡。
“从一个人的外表和举止判断他的身份并不是一件难事。民女与家人为躲避本国战乱,一路南下寻找避难之所,没想到在贵国遇到匪人与家人失散了。”我黯然低头,忽听他柔声道:“你且平身吧。”
我站起来,却听他长叹一声道:“如今我南唐饥荒遍地,盗匪猖獗,朕愧对臣民啊!”
我理了理思路,徐徐说道:“皇上,民女听闻江南乃富庶之地,如果没有战乱和对他国上贡的话,又怎会有今天这般景象?然天下就是优胜劣汰的生存法则,动物如此,人如此,国家亦如此,一个池中的鱼多了,就会有食物之争,天下的国家多了,就会有土地之争,最终大鱼吃小鱼,大国并小国,谁强大才能活到最后,只有一统天下之后才不会有战争,老百姓才能真正过上安乐的日子。秦朝和汉朝就是典型的例子,然这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一种规律驱使,是人性使然,是个别的人力所不能阻挡之势,故皇上亦不用太过自责,民女认为,皇上应该尽力去做对百姓有益之事,只要从现在开始做,都不算晚,即使结果不可改变,皇上也尽力了,不会愧对任何人。皇上精研佛法,自是明白其中道理。更何况,皇上有这个能力挽回一些不必要的遗憾。”
我顿了一顿,心想我尽量避免用现代词汇了,不知道他是否能完全理解?
看着他默默深思的样子,我又道:“民女虽乃异邦之人,却感于战乱给平凡百姓带来的灾难,今日有缘得见皇上,故斗胆进言,浅薄之见如能得皇上认同,自是天下百姓之福。”
站在一旁的主持大师微微颔首。“阿弥陀佛!女施主的见解确有独到之处,你虽非俗世中人,却为俗事所累,此心难得,是为本性使然;天命虽不可违,然心存善念,度人乃是度已。善哉,善哉!”
我看着慈眉善目的大师,他的一句“你虽非俗世中人”听得我一凛,难道他的修为如此之高,竟然看得出我的来历?他说“心存善念,度人乃是度已”似乎意有所指,专门说给我听的。
“多谢大师指点。”我躬身答道。“小女子承蒙大师不拘礼数相救,无以为报,此物是我身上唯一贵重之物,送给大师以作纪念,望大师收下。小女子就此辞行,叨扰各位了。”我掏出那枚一元的硬币,递过去。
大师合什微笑道:“老衲法号妙空,昨日已经受教,自此修改寺规,救人于危难应无分男女。我佛慈悲为怀,救人并不图回报,所以请女施主收回,你此去一路艰险,切记你的劫数在一个情字上,生与死,爱与恨,皆在一念之间。化劫为缘,方可超生。
我点头,心下暗惊,他果然是位高僧。
“小女子谨记大师教诲。”我收回手掌,看见李煜注视那枚硬币惊异的目光,微微一笑。
“此物乃一位海外异人所赠,世间仅此一枚。今日与皇上有缘,既然妙空大师不收俗物,就送给皇上吧。希望皇上能记住今日所言。”
我摊开手掌,镍质的光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纹路清晰的菊花图案显得异常精致。
李煜伸出两个手指从我的手心捏起它,握住,然后解下腰带上的玉佩递给我。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微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我略为迟疑,他抬着的手纹丝不动,我只有接过来,没有细看,微微欠身道:“多谢皇上。民女告退了。”
我走向慧觉,他正看着我们三个人发呆,想是见到了见所未见,听到了闻所未闻之事,方才如此反应,他真单纯得可爱,我在心底一笑,向他微微一揖道:“多谢师傅相救之恩。就此别过。”
回到禅房,我换上已经风干的衣服,又将穿过的僧袍拿到屋后洗了,晾在外面。鞋嘛,先借穿一下啦。
穿过大殿的走廊,殿中的侍卫不见了,估计李煜已经离开了。此时只有清一色的僧人还在诵经。
我放轻脚步走出去,出了寺门,一路朝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