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归一，九也许代表者一段轮回。人同鱼毕竟不一样，相传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那人呢？九秒够不够长？
刘念一直把九奉作自己的幸运数字，原因竟是不详。她也一直身体力行着让九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比如，生气时九秒后再发作；伤心时九秒后再流泪；开心时九秒钟后再大笑。她发现，九秒钟的深呼吸后，她总是归于平静。没有了烈火般燃烧的怒气，没有了海洋般缠绵的泪水，当然，也没有了舒云展月般的欢笑。她平静地像一潭死水，任万物吹不起一丝涟漪。必须肯定的是，她依然活着。
九年的阔别，初中同学打算一聚，既给大家一个展示现状的机会，又给有情人再续前缘的借口。跟九有关的场合，刘念觉得自然有必要去。
聚会时间定在大年三十的前一天，因为大家都忙，又四散各地，相聚实属不易。二十九不是个合适的聚会日子，但总比应付年后少不了的拜年礼仪来的舒畅。
到的人数实在很给主办这次聚会的老班长面子，五十位同学来了三十四位，往KTV包厢里一坐，很有聚众起义的感觉。一哄拥进包厢的同胞很快分成很多小群体，聚会本是为了联络感情，其实呢，只是证明了生疏，让亲者愈亲，疏者更疏。
刘念本就和张佳佳结伴而来的，现在正忙着和过去的女同胞交流近况。话题时有时无，幸亏包厢里音响震天，填补了这一段段尴尬的空隙。刘念在进门时就注意到自己当年暗恋的对象韩江，看着韩江那一脸过时的青春痘和满脸褶子，顿时鄙夷起初中那个毫无眼光的自己，同时又不由得轻视如今这个以貌取人的肤浅女。倒是韩江，很豪爽地跟她打招呼，一番寒暄后，刘念对韩江多了几分敬意，其实他除了长相，人还是很优秀的，也算是对当年暗恋一场的一种安慰了。原来叱咤风云的好学生有的功成名就，像李少群留学耶鲁，方海涛名企法律顾问，张萌政界新星，还有几位也混得风生水起。当然，有得意的也有失意的，当年的年级第一如今只在县城做一名教书匠。结婚的不多，只有两位，也有几个跟刘念、张佳佳一样，仍在读研。扫视一周，唯一不变的就是陈玉娇依然追在萧逸远身旁，不依不舍。刘念心生好奇，对着张佳佳问道：“陈玉娇追了萧逸远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没修成正果？”张佳佳高中同萧逸远在一个班，所以知道的多些。
“萧逸远这人太风流，身边的女朋友成群，陈玉娇也太傻了，竟然对这么个花心萝卜死心不悔。他们高中不在一班，陈玉娇几乎每天还都来找他。后来萧逸远考上新疆大学，陈玉娇只上了我们省的三本，就这她还不死心。萧逸远毕业后去美国游学一年，陈玉娇也让她父母把她弄出国了。萧逸远这辈子算是值了，不仅到处沾花惹草，而且还有陈玉娇这样的痴情女对他死心塌地。”
“看来风流浪子确实不是‘浪’得虚名啊。”刘念故意重音强调这个“浪”字，然后刘念和张佳佳开始相视大笑。“那萧逸远现在在干嘛？”
“他是个商业天才，高中就在网上订购电脑然后转卖，赚差价。再加上他家里本来就有钱，去年他游学回来之后就开了家娱乐会所，我们今儿来的‘远方’就是他的，”
“你怎么不早说？”
“我也是早上来的时候无意听老班和萧逸远谈话才知道的。萧逸远还算低调，大家不少都不知道，老班只告诉大家这次聚会免费就好。”
“哦，难怪这么多女的愿意倒贴，原来是有的赚啊。”
“有钱的人多了去了，可是没萧逸远这长相，他往哪一站都是焦点。”
“也是，人家命好没办法呀。”刘念实在聊够了萧逸远，对于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即便他再好，刘念也觉得无关紧要，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何需多留神。“你们家沈伟怎么没来？”沈伟也是刘念他们的初中同学，上大学那会儿跟张佳佳好上了，如今两人在一起也有四年了吧。
“他订的昨天的车票，今天夜晚才到。你也知道春运嘛，一票难求。对，你以为我怎么知道这么多关于萧逸远的，大部分是从沈伟那知道的，他们俩一直玩得来，算是哥们吧。”
“那俩人差距咋这么大捏？一个痴情种子，一个放荡公子，小心别把张伟带坏了。”
轮到刘念的歌了，她害羞，非让张佳佳和她一起唱。是蔡琴的《恰似你的温柔》。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张破碎的脸。难以开口道再见，就让一切走远……”刘念的嗓音圆润中夹杂着些许低沉沙哑，像是轻柔的风中夹杂着沙粒，不时会糙的人心疼。她很适合怀旧风格的歌曲，刘念自己也很清楚，谁都想展现自己好的一面，无可非议。
萧逸远过来跟张佳佳打招呼，因为沈伟的关系，萧逸远和张佳佳在饭桌上经常见。虽不熟，但绝不陌生。果然是情场老手，围坐在张佳佳身边的女同胞，萧逸远一个都不含糊，恰到好处地表示关心。
“你的花名已传在外，就别再招惹自己的老同学了，大家又不是不知道你安得什么心思。”张佳佳笑着低声对萧逸远说。这时旁边的黄倩和刘玉兰正好起身去唱歌，只剩下刘念、张佳佳、萧逸远三人。
“我只是习惯性的照顾女性同胞的感受，不想让她们感觉被冷落，何错之有啊？”萧逸远嬉皮笑脸道。
“照顾一段时间还是会被冷落，那时不知道是否仍感激你的好心。”刘念微笑着说，看似玩笑，讥讽味仍浓郁。
刘念自己也吓了一跳，说出来之后方才觉得不好收场，早知就该管住自己的嘴巴。
“果然是高材生，我说不过你。”刘念想到陈玉娇这么多年无结果的等待，突然一股火莫名地升了上来，正准备还口，感觉背后张佳佳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方才作罢。刘念心头的无名之火仍在燃烧，只好借故走出包厢透透气。
“怎么出来了？”韩江的声音，他正从包厢出来，刘念笑着回头。
“里面空气太闷，你呢，不是喝多了吧？”
“没，跟你一样，里面太闷，出来透透气。”
“想去街上走走吗？一会儿回来，呆在这有点无聊。”刘念对于自己提出的这个建议并未多想，只希望韩江不要多心。
“好，反正还要好久才散，不急。”
刘念没想到和韩江这么聊得来，他们各自聊着初中以后的事情，刘念一想，之所以这么自在是因为两人的心中都很澄净，对对方无所求，只想做不逾分的朋友。
“我初中时候一直喜欢你，你知道吗？”也许有些话摊开说会更好。韩江性格直爽，有种江湖风范，值得交心。
“自然知道，我初中还不是也喜欢你。我们那都不能叫暗恋，只是那层纸一直没捅破而已。”
“是啊，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真是太单纯了，压根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要告诉对方的。”
“当时太幼稚，其实不懂什么是喜欢。不过正是那样，我们现在才可以这样聊天，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确实。”是啊，刘念心想。因为彼此爱慕过，所以少了一份陌生，又因为当时纯粹地把感情放在心底，让年少的单纯得以留存所以又不会尴尬到难以为继。他们都明白，当年那份感情更多的是革命的情谊，那场革命是升学。
“我们往回走吧，也出来有一会儿了。”
推开包厢的门，刘念没想到大家会那他们开涮，看着她和韩江消失后同时出现，八卦的气氛蠢蠢欲动。
“韩江啊韩江，我们刚还在说怎么找不到你们俩，原来再续前缘去了。”这话是萧逸远说的，韩江跟他交情不错，所以可以放心调侃，只是刘念对他实在心存不满。
“是啊，就是再续前缘呀！不过比不得有些人，要是再续前缘的话还要先排好日程表才能应付得来。”
陈玉娇一看形势不对，赶忙出来替萧逸远打圆场。刘念一见陈玉娇的这份心思，心里是又替她叫屈又怒她不懂放手。
张佳佳走上来牵刘念的手，把她领回座。
“你呀，怎么这么不给人面子！好歹同学一场，再说你也管得太宽，我知道你是看不惯他，可是这种事本来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能管得了吗！”张佳佳停了停，又笑着说，“你这一气，把你那九秒法则也丢了。”
刘念默然一想，是啊，确实失了分寸。
“那我就面你思过九秒以示对自己的惩戒算了。”说罢便两眼一闭对着张佳佳倒数起来。“好了，九秒过了。”张佳佳无语地看着她，手一横，向她竖起了大拇指，算是表达了“敬意”。
刘念下意识地向周围看去，却对上陈玉娇突然躲闪的目光。刘念心生疑惑：陈玉娇分明是在看自己，那眼神里竟满是怨恨。“算了，也许是自己多心了”，刘念安慰自己道。
散场时，刘念像是完成了一项任务般轻松。她不是十分念旧的人，人就是聚了散，散了聚，没必要一副情深意切的样子。
“你似乎都不知道还有个词叫‘依依不舍’。”张佳佳看着刘念的无表情说道。
“怎么，你对谁依依不舍了？”
“对过去依依不舍。”
“念旧与否不能成为衡量一个人的指标。我只珍惜现在。“其实刘念也不知道自己这话对与否，她一向明白自己是一个感情相对淡漠的人，但是并不敢断定这样是好还是坏。”珍惜现在也可能仅是她不念旧的托词。
“试着念旧吧，有些东西会变得厚重，有质感。“
“你不会是想说生命吧？”
“也许，我也并没有完全想清楚。我只是觉得你之所以觉得是否看轻过去无关紧要，是因为你没有体会到念旧时心里那种满满的踏实感，有点酸涩，有点无奈，但是少了几分虚无感，少了几分怀疑。”
“哲学？”刘念其实心里很清楚张佳佳想表达什么，只是今天，此时此刻，她没有讨论这个问题的心情。
“年糕，”这是刘念的外号，张佳佳由“念”字出发，联系到“年”，然后就把“年糕”随便塞给她当外号。刘念听她解释来源时说，还不如干脆叫她“除夕”呢，更有年味。张佳佳撇嘴一笑，坚持自己的原创，于是“年糕”就广泛传开了。“这些问题你比我想的多，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很多没想明白的问题堵在那。不过我还是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想通，会从漂浮的天上降到地面，不再担心，不再害怕。”
刘念勾了一下嘴角，不再言语，还是佳佳懂她。
“你不是缺少感情，而是找不到盛放感情的容器。”张佳佳用这么一句精辟而独到的句子结束了谈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