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西睁开眼,一盏油灯映入眼帘。
灯盏上部似一把带盖小壶,下为盆式托座,灯芯从壶嘴插入壶中,造型新颖别致。灯芯闪动,林西看见一条龙,盘绕在身边的柱子上,张牙舞爪,圆睁二目,龙须颤动了一下。
林西揉揉眼,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只是一条被刻在柱子上的龙。
林西有点儿回到风弛国金銮殿的感觉。
龙椅高高在上,两边各放着一个香炉,到处金碧辉煌。这不是做梦,没错,这里就是金銮殿。
殿门外,有几个侍卫,站在云雾里.
金殿里也云雾缭绕。
昨晚林西明明住在徐凤仪家,怎么会来到这里?难道这里是天上的仙宫?
深夜,金殿里灯火闪烁,那些无人看守的龙,似乎想从墙壁、桌椅、房顶的图案里钻出来。
龙椅右手忽然传来步声,那些龙归于寂静,林西也藏在龙柱后。
原来那里有个侧门,走进一高一矮两个小太监。
矮个儿太监提着坛子,高个儿太监手里拿着小勺,两人走到右边第一盏灯前。高个太监一手拿起壶盖,一手从坛里舀了勺油,添入壶中,重又盖好。
这两个太监是来添灯油的。
两人走向下一盏油灯,缓缓向林西藏身的柱子走来。
林西回望金殿门口,几个侍卫一律背向门口站着,并不回头,便如雕像一般。林西无处可去,顺着柱子飞了上去。
太监走出侧门,林西无声滑下。
太监走出的边门,也有几个侍卫站在雾中,林西无门可逃。林西在上苍国时,苦于不能进入皇宫,现在糊里糊涂进了皇宫,却怎么也出不去。
更让人心急的是,林西内急。好在时值夜半,殿里无人,林西像太监添灯油一样,也揭开壶盖,悄悄排清毒素,复又盖好。好在油比尿轻,浮在上面,油灯并不熄灭。
风弛国十日一朝,不知这里是什么情况。几个天兵天将站在云中,挡在门口。林西无奈,从怀中玄袋里抽出宝剑,心道:看来只能硬闯南天门了。
忽见侍卫转向左右两边,悄然退后,在门口消失。林西大喜,终于可以出去了。
门口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云雾里影影绰绰,一个个身影宽袍玉带,轻声慢步,竟是各路仙卿。原来今天正是上朝的日子。
林西无奈,只好再次顺着龙身爬上柱子顶端,拽住衣角,屏住呼吸,向下而望。好在龙柱高达数米,殿顶雕梁画栋,殿里云雾缭绕,正好掩饰林西的青衫。林西只要不吭声,便如柱顶的童男雕塑。
各位仙家对玉帝极为恭敬,进得殿来,分文武站在两边,并不抬头。
金殿里灯火辉煌,鸦雀无声,唯独东边中间那盏油灯呲呲闪动,灯芯冒出细线般的黑烟,散发着异味。众文武虽觉得诧异,却不敢乱动。
不久皇帝端坐龙椅,众臣参拜,跪成两行。林西低头看时,见皇帝身穿龙袍,头戴冕冠,脸特别长,额骨隆起,脸上布满大大小小的土斑,留有稀疏的胡须,两眼炯炯发光,眉毛又浓又粗,眉眼都向上吊竖着,鼻子很大,鼻孔问上翘起,耳朵很长,几乎垂到肩膀上,嘴又大又宽,下巴比上额突出许多。其相貌,使人感到威严、凶狠。林西在乌鱼镇听说的东象国皇帝祁洪凯,和眼前皇帝很像。
皇帝坐在龙椅上,令众臣免礼平身,之后便一言不发,面沉似水,盯着林西身下那盏宫灯。众大臣也向着油灯纷纷侧目。
林西心说这下完了,这皇宫本就是皇帝的老巢,今日的尿骚味他怎会闻不出来?等会儿大臣们围住这根柱子,可大事不妙。
那油灯兀自吱吱燃烧,不断冒出黑烟。
忽然众人眼前一花,灯边的龙柱上已缠上了一条长蛇,迅速绕柱而上。蛇身细长,飞快爬上柱顶,把柱顶一人缠了个结结实实。
林西仔细看时,这哪里是什么长蛇,明明是一根小指粗细的丝绳,绳头系着一串铜钱。他急忙挣扎,双手在柱子上一松,便从柱顶滑脱下来。丝绳略松,林西双手撑到身边两侧,转过身来,谁知绳子忽然收紧,林西又被绑了个结结实实。
群臣里一阵骚乱,当中一名武将,身高两米,顶盔掼甲,翻着金鱼眼,一手牵着绳子。刚才,他不用抬头,金鱼眼便已看见柱上有人,当下不动声色,把林西擒住。
这金鱼眼不是别人,正是上苍国的天威中郎将黄云飞。林西万万没想到会在天宫里遇到他。林西皱着眉头向黄云飞问道:“这里,难道是上苍国?”
黄云飞并不理他,把绳子两端捆好,然后归于原位。
众臣纷纷看向皇帝脸色。
皇帝端坐龙椅,指着宫灯,说:“这宫灯怎么回事?传当值太监。”皇帝一脸威严,就此不语,殿里一片寂静。
不久,一个年老太监跪在地上回禀:“陛下,奴才早问过了,那两个小太监照常加油,并未疏忽,他们临走时金殿里二十盏宫灯并无异状。”
皇帝又叫来了大内侍卫首领,说:“太监走后,夜里还有别人进过金殿吗?”
侍卫首领回道:“陛下,夜里值守在金殿外的三十名侍卫时刻不离。添油的太监走后,直到早朝,并没有人进过金殿,大家也没听见金殿里有任何动静。”
皇帝一拍桌子,勃然大怒:“这油灯散发异味,你们都没责任,难道是我干的吗?都推出去斩了。”
林西在龙柱上打了个寒颤:连这些无辜的太监和侍卫都难逃厄运,自己这个肇事者,肯定在劫难逃。这不会是杀鸡给猴看吧?
满朝文武人才济济,区区尿骚味,明明是明摆着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但皇帝不问,谁也不敢开口。
忽听一个苍老声音道:“且慢——陛下,当值太监添完油,殿外又有人把守,此时金銮殿只有一人,只怕是他……这宫中异味,罪不在这些太监和侍卫,请吾皇开恩。”
说话之人,是文臣为首那个六十岁上下的白须皓首老者。林西心想,你这老臣,这样倚老卖老,不怕皇帝迁怒你吗?
哪知皇帝对这老臣却是面展笑容:“万老太师说得有理。”他转而向当值太监说,“但你们也有失职之罪,须扣下你们两个月的俸禄,你们把宫灯换下,下殿去吧。”
林西听徐凤仪说过,东象国有个老太师命叫万有正,德高望重,颇得皇帝倚重。林西见皇帝称他为万老太师,心说难道是他……
太监已把那盏宫灯换下,皇帝高高在上,看着林西。林西知道,这下该轮到自己了。
果然,皇帝发话了:“你居然敢在我的金銮殿里胡作非为,你到底是什么人?夜深雾重,你是怎么进的东象皇宫?”
林西终于弄明白了,这里果真是东象国的金銮殿。今天是九月十三,原来夜里下了大雾。
私入皇宫已是死罪,林西如今九死一生,当下如实回答道:“小民名叫林西,是风弛国人氏。我路经东象国,昨夜住在乌鱼镇客栈里,谁知睁开眼时就已经来到了这个金殿。陛下,这件事说起来实在匪夷所思,我刚才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我说的都是实情。”他怕牵连徐凤仪,只报出了乌鱼镇客栈这个地址。
林西心道:说来说去,我对自己深夜来到金殿之事还是无法解释。如果把我弄进皇宫的那个人是要害我,为何不在自己熟睡之际直接下手?他这么做,到底要干什么?如果这只是个恶作剧,这个玩笑未免开得也太大了。
殿中君臣如听痴人说梦,哪里肯信?
“信口雌黄!”东象国皇帝祁洪凯震怒道:“黄将军,这个刺客是你抓的,就交给你处理。”
黄云飞翻着金鱼眼,毕恭毕敬道:“微臣一定查出背后的指使之人。”
在去上苍国之前,林西肯定在哪里见过黄云飞,但具体是什么地方,他怎么也想不起来。黄云飞在上苍国三番五次要置林西于死地,林西怎么敢让他把自己带走,慌忙说道:“等等,等等。”
祁洪凯说:“你愿招了?”
林西可怜巴巴说道:“陛下,至于如何进入皇宫,我真的说不清楚。但我有重大事情禀告,希望能将功折罪。”
“什么大事?你说吧。”
“陛下,这个黄云飞本来是上苍国的天威中郎将,他从上苍国混入东象国,必有天大的阴谋。”林西双手被缚,不能动弹,不能用手指,只好用眼睛看着黄云飞。
黄云飞瓮声瓮气道:“胡说八道!”
林西针锋相对说:“什么胡说八道?重阳节那天,我明明看见你在上苍国地界追捕起义的老百姓。你是上苍国的天威中郎将,今天出现在东象国都,必有重大图谋。”林西当下把自己在探爪峰下的经历详细说了一遍。
黄云飞挺胸而立,似乎不屑分辨。
皇帝祁洪凯怒极生笑,似乎忍俊不住,对黄云飞说:“黄将军,你认识他吗?他为什么要诬告你?”
黄云飞怒声道:“陛下,为臣从没见过此人,谁知道他要干什么?”
皇帝对林西道:“你当真确定他就是黄云飞?!”
“千真万确。”林西一口咬定。
殿里群臣便如听到了无稽之谈,皇帝齐洪凯更是不以为然。林西暗道:怪只怪我当时尿急,唉!现在无论我说什么,也没人相信。
祁洪凯一拍桌子,喝说:“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却要胡说八道。他哪里是上苍国的黄云飞,他根本就是东象国的武状元、驸马黄正明。重阳节那天,东象国举行祭典,大家有目共睹,黄将军跟我们在一起,怎么会出现在上苍国?他武功高强,你被他抓住,心里不服,所以诬告与他。你私入皇宫,便已经是死罪,我怎能再容你在皇宫里胡闹。黄将军,你把他带下去,严加审问。”
事实竟是这样,齐洪凯的话有如当头棒喝,林西有种被戏弄的感觉。
林西身陷迷局,脑门冒汗,但有一点他还是清楚的:把自己弄进皇宫的那个人,似乎并无恶意,不会丢下自己不管,这时候应该出现了。
果然,人群里有人说道:“且慢。”说话之人正是太师万有正。
林西见万老太师面目和善,心说:难道是他把自己弄进皇宫来的?
皇帝祁洪凯说:“老太师有事吗?”
万有正道:“陛下,他夜入皇宫,罪大恶极。但他来得匪夷所思,能否容老臣问他几句?”
林西心道:没错,看来我就是被他带进来的。但我不认识此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这种情况下,万有正还能让我脱身吗?
祁洪凯说:“万太师才高八斗,必然能问出下落。”
太师万有正转向林西说:“小子,你确定黄将军在上苍国出现过?”
林西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说:“太师,黄正明在上苍国有个名字,叫黄云飞,我说的并非虚言。”
黄云飞不等林西说完,早已火冒三丈道:“太师,重阳节那天东象国举行祭典,我整天和大家在一起,老太师难道忘了吗?”
万有正道:“将军莫怒,这件事我自然记得。但刚才林西一口咬定将军在上苍国出现过,说得有鼻子有眼。这里面似乎另有阴谋,容我慢慢问来。将军难道信不过老臣吗?”万有正说罢,对林西说:“你再仔细看看,你在上苍国遇到的,果真是他?”
“这还能有假?”林西的目光不由得再次看向黄正明。这一看不要紧,林西不禁大吃一惊:黄正明果然不是黄云飞。黄正明的脸,和上苍国那个黄云飞相比似乎白了一些,显然是长期养尊处优的结果。而这两个人最大的区别是,黄正明的左边鼻孔下有颗黑痣,像趴着一只苍蝇。
林西的脸阴晴不定,疑惑道:“这个人怎么忽然变白了?我真的看错啦?我刚才难道真冤的枉了他?”
黄正明道:“你说我在上苍国手持双刀,可在东象国谁不知道我的兵器是什么?我的兵器是赤练追魂索,你刚才已见识过了。小子,你现在明白了吧?”
林西一直认错了人,这下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忽然,他鼻中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林西脑子里忽然闪出一个念头,正色道:“你虽然不是那个黄云飞,但你也不是好人。”
“胡说!”
“你根本不是人!”
“住口!”
“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只蝗虫!”
“你说什么?”堂堂的东象国武状元,被林西说成是虫子,黄正明再也忍不住,攥起铁锤般的拳头,就要抡向林西。
“将军息怒。”太师挡在林西身前,道:“且听他说说,他如果不能自圆其说,将军随时可拿他治罪。”
在满朝文武看来,林西说的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林西口里仍是振振有辞:“他如不是蝗虫,为何此时发作?他明明是要杀人灭口。”
雾气渐渐退出金銮殿,东象国皇帝祁洪凯瞪了一眼黄正明,说:“你休要多言。我倒想听听,东象国的大臣怎么就变成了虫子!”
老太师万有正依然慈眉善目,笑吟吟看着林西。
林西被捆在柱上,把胸中所想尽数道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道:“九月初九,黄云飞孤身一人追赶几个搬兵的起义军兵将,这事说起来本就可疑。重阳节,东象国举国大典,上苍国就举行吗?黄云飞身负要职,何以不参加?就算他没参加,但他身为上苍国的天威中郎将,地位何等尊崇,怎会孤身犯险?几个搬兵的兵将,他多派手下去追也就是了,何必亲自去?究其原因只有一种解释,就是他妖性不改,好杀成性。
当时,在探爪峰下,我身剑合一,给他的背后一击,普通人绝对躲不过去。而他居然能从马鞍上跳起,轻易避过。后来,他于几个起落之间逃进树林,他的动作,根本就是蝗虫跳跃。但当时,我心里还没想明白。
直到我看见东象国的黄正明。黄正明除了长得比上苍国的黄云飞面色略白,鼻子下还多了一颗黑痣。但除此之外,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他们的身高都是两米开外,脸上都有金鱼眼,他们说话的声音都似乎是喉咙里含有异物,这也太奇怪了!而且,两人都姓黄。现在想来,这个黄其实并不是黄色的黄,而是蝗虫的皇。我开始以为黄云飞和黄正明是一个人,没想到,这里面有更大的阴谋。
刚才我躲在龙柱顶上,别人都没看到,黄正明为何看到了?因为他长着一双金鱼眼。这双金鱼眼,其实是蝗虫复眼在他变成人后化成的,所以他能眼观六路。黄正明的赤练追魂索,大家都亲眼看到,仿佛真的是一条蛇,可见黄正明的武功,和黄云飞一样,都有诡异之处。何况他带着兵器上早朝,更证明他意存不轨。虽然他和黄云飞不是一个人,但绝不是好人。
这些都不足以证明他是蝗虫,但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我也是因为想到了这至关重要一点,才想起了之前二人的疑点。这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两个人的声音听起来喉咙里好像含有异物。我本来听到过这个声音,但一直想不起来,直到刚才,我才想起。
去年三月底,麦家的麦地受到猛王攻击,当时我就在麦地,这是我的亲身经历。那时,麦地有个妖怪是蝗虫的首领,叫做猛王。猛王用诡计,骗到了麦女的耳钉。耳钉是麦家的法器,无所不能。麦家人守护的麦地,叫做麦地之源。当时,那片绿色的麦地被猛王用麦家的法器变成了麦秋时的样子。当时,麦地就要被毁,到处是蝗虫蚕食麦子的声音。我亲眼所见,数以亿计的蝗虫在吞噬着麦地。当时我听到的,就是黄正明和黄云飞说话的这种声音。这声音有些像牛羊嚼草,又像是反刍。这声音极为可怕,出于自我保护,我把它藏在了在意识深处。但是现在我想起来了。
有了这个线索,我们对金州大地上各国因为公田令而发生战乱的原因就能明白个大概了。世界上的各个国家,分部各地,却同时颁布了公田令,并增加苛捐杂税。这个时间,和猛王得到耳钉的时间不谋而合,都是四月初一到初三这两三天时间。这绝不是偶然。
风弛国和金洲国,都是因为国王被妖怪偷偷替换,颁布公田令,才引起混乱。这两个国家已经先后被麦家人解救。而刚刚废除了公田令的上苍国,和其他国家,其实都大同小异。
把这些事联系起来,结论只有一个,就是猛王在作乱,猛王是世界因为公田令发生战争的背后指使者。他在得到耳钉之后,三天时间里控制了很多国家,并不断攻击那些没颁布公田令的国家。
猛王在得到耳钉之后,曾亲口对我说过:“我要征服每一个世界,蝗虫将是最终的统治者。”但他没想到耳钉会被麦家人夺回去,混战局面也正在被麦家人慢慢瓦解。”
林西说罢,老太师万有正摇了摇头,和颜悦色说道:“林西,你说的天花乱坠,但有一件事你并不知道。黄正明和上苍国的天威中郎将黄云飞长得相像,我们早就知道。天下面貌相仿之人比比皆是,这不足为凭。”
“你们早就知道?!”林西有种落入陷阱的感觉。
“大家早就问过黄将军,他和黄云飞并不相识。而且他从小在我国长大,自幼勇猛过人,赤练追魂索是他成名的武器。他是我国的武状元,成为驸马后,皇帝特准他带武器上朝,东象国人人皆知。”
“就算黄正明在东象国土生土长,那又怎么样?!”林西说:“连金州国的国王都会被替换了,黄正明为什么不能是假的?”
老太师说:“妖怪混入宫中的事,都发生在那些颁布公田令的国家。但我国从没颁布过公田令,这不是一回事。”
“没颁布公田令,妖怪就不会混进朝中吗?”
“证据在哪儿?”
“这里的人只有我听过当年蝗虫蚕食麦地的声音,我怎么拿的出证据?!”
“你说的这些,难道只是一种感觉?”
“我这是触类旁通,大胆推测。”林西心想,老太师不是自己人吗?他怎么一个劲儿帮黄正明说话?
“你说的这些,全是猜测,不足为凭。好了,这个姑且不论。风弛国十里长亭的事前些日子已传入我国。依你所说,你就是风弛国的那个宰辅、麦家人林西?”
“是啊。”
“如此说来,你便和麦王神一样,是会飞的麦家人?”
“不错。”
“那么,你今夜进入皇宫,一定是在夜雾掩护下飞进皇宫来的?”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不知道是谁把我弄进来的!”林西赌气道,心说:明明是你把我弄进来的,你为什么这么问?
“既然你是麦家人,那么那只传说中的燕子应该就藏在你的身体里,你能把它放出来吗?”
“我离开风弛国以后,这只燕子一直没飞出来过。我还没学会如何收放,现在变不出来。”
“这么说,你拿不出证据证明你是麦家人?”
“确是如此,但风弛国国王和金洲国二皇叔都可以为我作证。”
老太师一直笑吟吟的,一副慈祥的样子,此刻老脸忽然一绷:“金洲国二皇叔和风弛国国王何等身份,怎会不远千里来此为你作证?你明明是冒名顶替麦家人。”
林西诧异道:“什么?”
太师声音更加威严:“东象国威仪岂容这等侵犯,你到底是受何人指使?如何进入皇宫?还不从实招来!”
林西哑口无言,心说,你到底是哪头儿的啊?
太师转而对齐洪凯说:“陛下,我问完了,他明明就是一个妄人。如不用严刑,只怕不肯招供。”
皇上说道:“老爱卿辛苦。黄将军,他说你的声音像牛羊反刍,你就把他带下去审理吧。”
见老太师退向文臣之列,林西心说:老太师,你半夜把我弄进皇宫,难道这就问完了?黄正明要是把我带走,这还有好?
黄正明走上前来,拉住绳结,冷笑说:“林西,你现在若肯从实招来,可以免受皮肉之苦。”
林西心头大急,不禁把心里所想说了出来:“老太师,难道不是你把我弄进皇宫里的吗?他就要把我带走了,你不管我了?!”
满朝文武听林西述说猛王之乱时,觉得林西说得虽然很玄,但也算条理清楚,哪知他忽然又发起疯来。
万有正恼羞成怒,但在皇帝面前怎敢发作,诚惶诚恐跪在地上:“陛下,这个林西像条疯狗,见人就咬。他深夜进宫,绝对与我无干,皇上明鉴。”
皇帝并不开口,万有正便不敢抬头。
林西偷眼观瞧,只见齐洪凯脸色越发难看,心想:坏了,我不会把皇帝也影射进去了吧?没有啊?此时他不说话,难道是在怀疑万有正?真的是万有正把我带进皇宫来的?
金銮殿一片寂静,满朝文武旁观者清,知道皇帝这次被林西气得不轻。
过了一会儿,皇帝才说:“老太师说得不错,他的确像条疯狗!老太师快快请起。”
万有正见皇帝相信自己,站起身道:“陛下,林西是个妄人,问与不问也没有结果。他十恶不赦,我看直接斩首也就是了。”
祁洪凯道:“就依太师所言——来人。”
林西心里骂道:万有正,你哪里是什么德高望重的太师?他分明是个媚上欺下的宠臣。你有什么本事能把自己弄进宫来?
又一缕暗香飘来,林西心里一动。
形势危急,林西口不择言道:“等等,东象国大臣们听着:龙椅上的这个祁洪凯,也是个妖怪!”
见林西果真像恶狗一样见人就咬,满朝文武无不暗自好笑。
林西说完,马上后悔:我已命悬一线,如今除了皇帝,谁也救不了我。我怎么会说出如此话来?现在连一点希望也没有了!难道这中间有什么古怪?这似乎和当初风弛国皇宫里的情形有点儿像。那一夜,李文鼎被妖道的笑声迷惑了神志,先是杀了父王和兄弟,后来又要自杀。难道如今金殿里的幽香,和当初那个妖道的笑声一样含有妖法?我被迷惑了神志?我被带进皇宫,一定是个阴谋。但我说出去的话,再也无法收回了!
老太师大怒道:“大胆刺客,别说是你,就是金洲国国王如此说话,也要斩首。陛下,他满口胡言,我看也不用推出去了,把他割了舌头,就地正法吧。”
祁洪凯喊道:“来人!”
金銮殿里,雾气退尽,殿门外的武士,像站在白云里的雕像一般。
刽子手在门口倒出袖子里的雾气,走进来。这人中等身材,一身血红紧身衣,相貌猥琐,面如僵尸。
其实,林西对世界各国发生战乱一事的分析,也不是全无道理。但他私入皇宫,如此胡闹,罪不容诛,众大臣中的爱才之士,不禁觉得有些可惜。
林西于临死之际,依然在逞口舌之快:“大臣既是妖怪,皇帝绝不是好东西!”此刻他因为死亡临近,慌乱的声音镇定了许多。
群臣知道林西越是这样说,脑袋掉的越快。
果然,祁洪凯命道:“斩!”
“祁洪凯,你这只蝗虫,刚才你之所以听我说起猛王不说话,是因为猛王是你的主子。我提到他的名字,你怎敢乱说?!”林西抓紧了最后的机会。
祁洪凯凶狠的脸上更加阴沉。
林西接着说道:“我刚才道出了猛王的阴谋,你之所以不加制止,是因为你想知道各国的公田令阴谋是怎么失败的。现在你要杀我,因为你已经达到目的。金銮殿是东象国重地,你怎么可以在这里胡乱杀人?你这样不守律法,更说明你就是个妖怪。”
祁洪凯强压怒火道:“林西,就凭你也配跟我说东象国的律法?你私入禁地,胡作非为,乱诬好人,最后还说我是个妖怪,在金銮殿杀你一千次也不为过。刽子手,行刑。”
刽子手看着林西,手里的刀停在空中,却不砍下。
林西笑道:“他见你额头上长出了触须,知道谁是谁非,怎会杀我?!”
群臣望向皇帝,但见皇帝额头光滑,哪有什么触角?
大家正不以为然,不想龙椅上却发生了一件怪事:只见祁洪凯忽而伸手,在额头上摸了摸,似乎果真长了触角一般。
一年前,祁洪凯就多了这么个手抚额头的习惯。大家议论纷纷,后来一直认定,皇帝的这个动作,乃是富贵之象。结果引得很多东象国民纷纷效仿。
但今天,林西话音未落,皇帝就去摸自己的额头,似乎不是巧合。朝中大臣心里不禁大疑,难道皇帝真的被妖怪替换了?
大臣们正这么猜度着皇帝,哪知另一边林西在占尽优势之后,却不思进取,竟又发起疯来。只见他忽然两眼发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眼前的刽子手。
林西进宫之后行为乖张,在临死之际,他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刽子手,大家都不会觉得奇怪,但决不应该是现在的这个样子。但见林西的目光对着刽子手的眼睛含情脉脉,似乎在述说着思念之情,竟似痴了。
刽子手手里的利刃在宫灯映照下雪亮,林西便如不知危险临近一般。
万有正催道:“你怎么还不行刑?”
“是。”刽子手口中应着,手起刀落。
眼看就要血溅当场,文臣里有胆小的闭上了眼睛,多数人却看到了更奇怪的一幕:林西竟露出了微笑。
刀已落下,林西眼里不但毫无惧色,反而是一种期待,似乎他对这一刀已等待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