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潜行者在前世几乎都相识,唯独在皮诺克这里出了点小麻烦。不过,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谁让他还是个天性纯真的多情小少年呢?
有时,他心智狂妄,如一头刚出笼的小野豹,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有时,他心性纯敏,和一只失了宠的老猫无异,只孤单地蜷缩在属于自己的那个小角落,虽说不全是郁郁寡欢,可却老是有一些莫名的不快乐,微眯着自己那双晶亮的眼珠子,静静地瞄向远方,好像在那某个遥远的地方,真的有看上去很令人感到意外的东西在等着他。
他小有聪明,但聪明又有何用?在这世界,有些人说,还是糊涂点儿好,一旦聪明到底,那苦恼也会跟着直到心底,无穷无尽,假如某个人真的以为他很聪明。
潜行者的事情,在海耶库图曼帝国这片土地上,能知道的人是很少的,就好像千里马难遇这件事一样,潜行者是芸芸众生中的一类较为特别的精英,但即便如此,它还是要受制于先天或后天这两种基本情况,先天的潜行者必是千里马中的千里马,但好东西总容易夭折,因为即便是先天条件充分,如果它本身没有韧性和精气,也特别容易被夭亡。
世事难测,人生艰难,幸与不幸,就等闲视之吧,当别样的梦来亲近皮诺克时,他总是习惯性地想起他的外公——古老的说书人,多少年过去了,可这善良的人却始终鲜活地存在于皮诺克滚烫酷热的内心深处,每逢皮诺克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坑坑坎坎时,善良的老人便会跳出来告诉他要坚定、要沉着、要勇敢,并牵动着他那涣散的、几乎快麻木的魂灵再度回归一体。
“喂,醒醒!”,尼娜踩着一只花边高跟鞋,正打算从酒店大厅的这座旋转式阶梯往外走,一只脚却被醉倒在地的皮诺克拌着了,险些没让她摔跟头,“皮诺克,醒醒啊!怎么睡在这里呢?”,她欠着身子半蹲下来,富有弹性的肉臀将她那件黑皮紧身短裙衬托得分外性感,她完全蹲了下去,胡乱抓住皮诺克的一只瘦胳膊,使劲地往上拽,“哎,你真是……”
“什么?”,皮诺克大概是醒了,但并未全醒,条件反射似地随意甩了下被拽住的胳膊,就将头深深埋在叉开双腿的裤裆里,“你谁啊?”,他又狠劲摇了下头,“哦,丹绮,是你?又要干什么啊?好多妖怪吗?”
“丹绮?妖怪?”,尼娜根本就不知所云,又力气有限,虽说皮诺克压根不算重,可她蹲在那里拼命地使了好些劲儿,还是没能将那一坨子瘦肉挪动分毫,她不禁皱起眉,刚画好的细长眉线反倒让两滴汗渍给浸没掉大半。
“辛丹漪,夏尔布多真漂亮!你知道吧?”,皮诺克猛地一仰头,后脑勺生生地撞在老旧的墙壁上,可脸上倒是出奇地泛出花一般的甜美笑容。
“什么?辛丹漪!这又是谁啊?”,尼娜转动着她圆溜溜的大眼珠,惊诧地望着她眼前的大男孩,竟莫名地有些气愤,嘟囔着小嘴,气鼓鼓地将皮诺克推了推。
“丹漪,别走!别走!”,皮诺克口中喃喃,匀净的面庞显出几分疲惫与无奈,他叨叨不休,“辛丹漪,你别走!别走!……”,那眉宇之间仿佛还流露出与他年龄极为不相称的几分痛苦表情。
“皮诺克!皮诺克!”,尼娜也许还未完全了解她眼前的这个不多话的大男孩,但看着男孩脸上的表情,她又似乎很明白。她都快有一些嫉妒之心了,可还是尽力克制了自己,只张大了眼睛,关切地摇动着男孩的肩膀。
“滚开,放开她!”,皮诺克突然大吼一声,他手脚乱动,好像被扔进水池里的旱鸭子,拼命地胡乱挣扎,一阵抽搐过后,其中的一只手还理所当然地推打在尼娜的脸上,“啪”地一声,几乎快穿透酒店的整个厅堂。
“呃,你——你有病啊?”,为了摇醒这浑小子,尼娜的脸几乎快贴到皮诺克的鼻尖上,可这真够倒霉的,她刚刚才看见笼罩在皮诺克浓眉附近的一点愁容,便冷不丁被挨上一掌,脸上有些微微肿胀不说,花了一大清早时间才勉强盘弄好了的发髻也跟着披散开来,尼娜扭过脸来,死死地盯着面色呆板的皮诺克,随后恶狠狠地吼道,“皮诺克,我要杀了你!”,她重重地敲了下大男孩亮堂堂的前额。
“我要捉住你们,你们这群大坏蛋!”,皮诺克睁大了眼睛,他的双手正打算随着他胸中的那股劲儿往前掐过去时,他溜溜的眼神终于清醒地看见摆在眼前的只有一个肿胀了小脸的女郎,“呃?”,皮诺克转动了眼珠子,摆开三百六十五度视角,飞也似地把眼圈前的一切扫看完,便超自觉地赔着笑脸,客客气气地朝一脸怒色的尼娜笑道,“呃,对不起!对不起!……”
“你说,你说,你说,谁是大——大——坏——蛋!”,尼娜大瞪着深褐色眼球,紧紧地将手指按在皮诺克的前额脑门上,一字一字地狠狠问道。
“呃,尼娜,我没说你!”,皮诺克慌忙惯性地拿手去挡,脑袋里更跟跑马场似的,极力回想着前一秒钟所发生的事情,“这儿不是夏尔布多集市吗?”,他颇为谨慎地小声地轻轻耳语道。
“什么夏尔布多?”,尼娜把手指头抽了回来,随意挽了挽披散着的金灿长发,那瀑布般的波浪卷紧跟着在半空中抖了抖,两丝淡淡的清香不自觉地渗入到皮诺克的鼻腔中。
尼娜抬起头,慢慢站直身,“什么夏尔布多,这里可是卡美特洛城——世人皆知的游戏之城!”,她傲慢十足地低了下头,瞧了瞧呆呆张望的皮诺克,“傻小子,你在想什么呢?”,她用漂亮的红色水晶高跟鞋轻轻地踢了踢醉倒在地上的皮诺克。
“啊,卡美特洛城?”
“是呀!”
“就没有夏尔布多集市吗?”,已经彻底醒酒的皮诺克撑起双手,从旋转式阶梯旁的墙角慢慢爬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前的这个富于魅力的女人。
“没有”,尼娜轻轻低了低下巴,很镇定地应道,“你还做着梦吧,皮诺克?”,她的脸淡淡地浮着一丝笑容,“来,你看看窗外,看看,看看这里是哪里?”,尼娜朝皮诺克面前走了两步,快速地牵起他的手,把他拽到墙角一侧的一张明亮的玻璃窗前,清晨的雾霭还未完全褪去,湿漉漉的地气将酒店外围的亚热带植物熏得分外鲜绿,好像刚起床的某个画家,正懒懒地朝自己空白的画布上随意添了几笔粗浅不一的素描细条。
“哦……”
“才喝了几杯啊,至于这样吗?”
“不是,不是,真有个夏尔布多集市呀,我还去了那里呢?”,皮诺克双眸放光,紧紧不舍地盯着颜容干净的费洛明萨·尼娜。
“没有,没有,要我说几遍!”
“哦,可真有啊,我还在那儿吃肉了呢?”,皮诺克摸着脑袋,略略皱着眉,似乎在推敲他之前遇到的一切,“是真的有啊,我明明还在那儿吃肉了呢?”,他微低着头,开始自言自语。
“你个大笨蛋,!什么夏尔布多?我们是来做采访的,老板可还等着你的稿子呢?”,美女尼娜说到这里,又狠命地在皮诺克的额头上重重敲了一下。
“真的有嘛!”,皮诺克压根不理尼娜后半句话里的内容,只调皮地跟在尼娜的耳根后面重复着他的那些话,“真的有嘛!”
尼娜懒得理他,她稍稍躬身拍了拍膝盖,大概刚才蹲下时不小心触到了地面上的尘灰,“走吧,我们去见传说中的魔鬼乐师!”
“乐师?”,皮诺克十分惊讶,“魔鬼乐师?”,他大张着嘴,整个表情几乎僵硬。
“嗯……”,尼娜轻声应了下,“乐师,就是我们在列车上听到过的乐师啊!”
“魔鬼乐师?”,皮诺克还是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是他?他和游戏有关系吗?”
“是他啦!老巴蒙这家伙亲自点的名,就是要采访他,要不然,我们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呢?”,尼娜又开始嘟囔着嘴,摆了个甚是无奈的手势。
“哦,我见过呀!”,皮诺克将手托在下巴上,微眯了下眼睛,“不用去了!”,他万分沉静地说道。
“什么?你见过?”,尼娜已走到酒店大厅的正前门,就是他们之前进来时的那扇大门,一听皮诺克这么说,猛然扭头问道,“切,就凭你?什么时候?”
“我见过,什么时候嘛,好像刚才吧!”,皮诺克一本正经地看向尼娜,他眼神热烈,眼底的余光甚至直接扫射到大门外的那尊笨拙的招牌雕塑的肥厚后腰上。
“刚才?”,尼娜当然是一百个不相信,她冰晶晶的眼珠子转溜来转溜去,终是忍不住了,又加上想起刚才被近乎掌掴了的脸庞,不免疼疼的,好像真被人在脸上烙了块儿疤,便很想要扬起手,啪地一声,也给眼前这个在她看来说话不怎么正常的大男孩一巴掌,可她只冷冷地笑了笑,半露着她脸颊旁那难得的两酒窝,“又说胡话吧,臭小子?”,她把头扭了回去,径直朝大门外走去。
“你不信我?”,皮诺克撇了撇嘴,“就那个会哗啦一下念个什么咒语的老头儿……”,他赶紧又伸手去抓尼娜的肩膀,想要她回头,好继续向她解释,“真的,就那老头儿,念了两句,半空中就冒出一团阴云什么的来着……”,他一边寻思如何解释,一边又在尼娜的眼前用手比划起来。
“好了,皮诺克!”,尼娜倒是极不耐烦,她又扭过头来,很郑重地站在皮诺克的面前,“我受够你了,我们是来工作的,你别玩了,好不好?”,尼娜高挺着饱满的胸脯,一脸严肃地看着她眼前的大男孩,“拜托,我求求你,你长大点儿吧!”,尼娜再度端视了两眼后,便把双手朝皮诺克宽阔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前些天是有想和你闹着玩,可你也不能老这样啊?”,她目光如炬,顷刻间好像与之前的自己已判若两人。
皮诺克静静地回视她递送过来的目光,只是内心里可能不太明白何以女人会变得如此之快,突然之间就一点趣味也没,“是——是——是真的……”,他又自顾自地接着比划着,完全不在乎眼前的女人究竟会想些什么。
“哎……”,尼娜无奈地摇了摇头,便毫不留情地准备转过身去。
“真的啊!”,皮诺克硬生生地抓住尼娜的肩膀,让她险些不能动弹半分,他动情地盯着她的双眼,似乎那每一缕眼神都坚定无比,并且还仿佛要告诉对方,它的主人绝对是诚实真挚的。
“小心!”
忽然,半空中清晰地响起一声比较柔嫩的叫喊声。
紧接着,静默空荡的大厅如同大祸临头,四壁倾塌,屋瓦直坠,临近皮诺克、尼娜这边的一根相对孤立的大石柱也摇摇晃晃地直往他们身上砸来……
“静!”,那柔嫩的叫喊声又出现了,但却更为简单。
刹那间,只见皮诺克他们的周身已被一堵近乎透明的气墙紧紧包围,这堵墙万分安全地罩在他们头顶上的半空之中,皮诺克像有预知似的,赶紧伸直了两手臂,大男人一般,把有些受惊过度的美女保护在自己温暖的臂弯之下。
随后,皮诺克微微抬下头,从四周腾然而起的模糊的烟尘气中,看了看,他似乎又看到一种熟悉的身影,并且就在那大石柱旁,一头短发,远远地朝着他们呼喊,“小心!小心!……”
但就在感觉到这种熟悉身影的同时,他又分明还发觉到另一种极为不祥的身影,那身影就好像之前所遇到的小丑一样,同样地,有着看上去特别明显的蓝鼻子,但它却无比漠然地从眼前一闪而过,给人一种极为强烈的恐怖感。
可无论如何,这时的皮诺克才真正长大了,他冷静沉着,冰刀一般镇定地看着发生在他周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