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得了,就算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且不和你计较。这样,你告诉我怎么离开这鬼地方,就饶你无罪!”韩卓依努嘴道。
孟婆摊摊手,无奈道,“这、这……雀仙大人,您可不要为难小的了啊……”
“为难?这点小事你都办不了?!你能耐不是大了去了么?”韩卓依不解道。
“哎呀呀,大人休要折煞我也!我若知道怎么离开这地府……又怎么会独守这红颜洞奈何桥三百年呢?”说着,孟婆缓缓低下头,叹气道,“其实煮汤并不难,可每一次都要放入一味东西,才能让饮汤者忘记过去,三百年了,我每放一次这种东西,心就痛一次,我实在是不想放……所以,这些年,才会放走了那么多今世往生的痴男怨女,我这真是造孽啊!”话音未落,孟婆竟抽泣起来,活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清澈的泪从她浑浊的眸子里涌出,轻声呜咽着,韩卓依看着她,心里也不是滋味儿,她甚至想起了自己去世多年的祖母。
“你、你别这样,我、我那也不是一说嘛,我是来曲拉送信的,不知怎的,就到了这儿,你快别哭了……快帮我想想办法啊!”韩卓依一时性急,竟将二哥交待她的,送信之事不能告知任何人的嘱托完全抛在脑后,的确,当务之急是要快些从这里出去。
“信,什么信?”孟婆止住了哭。这个小妮子果然不简单,会不会她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是雀仙,方才也是我自己笨,怎么就顺嘴儿把她前世的身份给说出去了呢?不、不行,不说又怎么的,要是污了她的面容和阳寿,自己一样不好混。
“唔……没什么、没什么,既然你也不知道怎么出去,我就自己去找好了。”韩卓依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使不得啊,使不得啊!这是万万使不得啊!”
“你不是说我是雀仙么?上天入地乃是神仙道法,你这小小孟婆又从何知晓行与不行?”这妇人好生厌恶,顶着孟婆的名号,横行地府三百年,若不是自己有要事在身,可真要替阎王清理门户,也罢也罢,还是莫要再生事端。
“唉,恕我直言,大人有所不知。这地府与天宫原是同穴之木,自盘古开天辟地,天地各半,容人鬼妖魔纵横其间,各行其道,倒也安之泰然,怎可想,天于阳,亘古间吸光辉灵气着阳宇之朝曦;地于阴,悱恻中取柔渊靡水添阴域之往生,天地本如孪生子,分离阴阳各不同。”孟婆长叹道,“虽有这同根相生之命,可阎王与天帝的境遇却是天壤之别,天赐予人阳光雨露幸福祥和,地却将告别尘世的人们打入地狱,并且要饮下我这苦涩至极的孟婆汤。阎王与天斗,与天帝斗,终究还是在与自己斗,这地狱之门,我这里只是第一层,你从第一层到第二层并不难,可你要过这十八层地狱,然后到波密圣殿接受青岩石的问责礼,那就不是常人可以受得了的了,莫要说你只是雀仙,就连天帝下凡,也受不了这青岩石的问责,这也是为什么这三百年我都老老实实守在这儿的原因。”
“青岩石?问责礼?什么东西,这么厉害!连天帝也奈何不了它?!”韩卓依不解道,小时候,见过大人们祭天、拜天,爹爹也曾说过,天帝是赐予他们阳光雨露幸福祥和的神祗,难道还有他所畏惧的?韩卓依有些想不通。
“其实这青石岩,不过是盘古开天辟地时从寰宇天际落于大地之心的一块陨石,说来也怪,这许多年来,他在大地之心的血池里浸泡着,竟慢慢长大,原先据说只有拳头大小,现如今竟若山门之貌。阎王将多年来对天帝的怨恨都篆刻其上,刀锋所至之处,字立而血固,血在字槽里涌动流光,有如欲下山之猛虎,欲振翅之雄鹰,只待被唤醒的时刻。”孟婆的眼神变得尖锐而刚毅,背似乎也不那么佝偻,她站得直直的,活像一个追随着主人的斗士,因为她的目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黑暗而没有光泽。韩卓依几乎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是个已经闯过几个百年岁月的老人,也许当年如果不是她误闯入这红颜洞,她已经作古,或灰飞烟灭,或再入轮回,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在这绝壁云海的临空之处,大叹猛虎雄鹰只待被唤醒。
“这么说来,我可是没处可去了?要和你一样,在这里注定孤独?”韩卓依无奈道。
“倒也不尽然,我倒是有个法子。”孟婆努嘴道,“不过,此法是万不得已之法,但凡能有一个比这好的法子,建议你不要用这个。”
“噢?那我倒要听听,是什么法子了!你刚不是说,连你自己都没法离开这里么?倒是有什么法子要传授于我?你会那么好心?”韩卓依不置可否道,她眼前的这个孟婆实在是太多变了,慈祥可亲的老妇人、易容换寿的歹毒人、神秘兮兮的鬼话人还有果敢刚毅的斗士,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孟婆呢?又或者说哪一个都不是?孟婆还是在奈何桥上煮着汤,让过客洗去记忆,留住浮华。
“其实很简单,你死了,魂魄饮了我这汤,就能再入轮回,放心,我保你下辈子富贵荣华,衣食无忧。如何?”孟婆轻声道。
“我死了?”孟婆的话让韩卓依一个激灵,紧张道,“你这又是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雀仙何出此言?小巫当真是为了雀仙的安危着想啊!莫要冤枉了小巫的一片真心才是。”孟婆诚惶诚恐,忙跪下认错,一边暗地里埋怨自己多事,这妮子火气正胜,那么嘴贱干什么,非要扯出个生死混水,这下可好,摆明了自己脱不了干系!
“好心?先要换我容貌跟魂魄,后又将天帝与阎王之渊源与我详说一二危言耸听,接着又想我死了入轮回!好一个好心肠的孟婆!”韩卓依不依不饶道,原本想着这孟婆孤苦一人三百年,可怜兮兮,而今之变,让韩卓依觉得,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话,分毫不差。
孟婆见她真生了气,便不再言语,独自踱回奈何桥,不多会儿,韩卓依又闻见先前弥漫于斯的汤味,云海还是云海,绝壁还是绝壁,要怎样从这里出去呢?韩卓依犯难了,难道要真像孟婆说的,自我了断,魂魄去饮汤,再入轮回?不、不可以,这一世还有未完成的事,还有要眷念的人。阿福已入了轮回,他若回来寻不见我,该怎么办?!我离开客栈这么久,穆雨白一定急坏了……
喏……穆雨白……
怎么会想起他呢?自己心里不是一直以来只有阿福的么?就在刚刚,连大哥、二哥都还没想起,就想起了穆雨白……更想起了那个在竹海踏冰的夜晚,那个拿回灵扇璞琴的夜晚,阿福离开的那天,这些片段的回忆,都是穆雨白与她一起度过的,她不想洗掉这些回忆,也许生死并不可怕,可没了回忆,没了这一世的纠葛,才是她韩卓依真正害怕的吧。不管怎样,一定要找到出路才好,不就是十八层地狱么,闯上一闯便是,忘却了生死,回忆也在心里留存,韩卓依已经没什么好害怕的。她歪歪嘴,给自己挤出点笑容,好像离开穆雨白就很长时间没有笑过了,好吧,又是这个叫穆雨白的男人,让她的心无数次地被刺痛,她想他了,可是他,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