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落山了,可是天上的两轮月亮竟也隐藏着,不肯见人,使这漆黑的夜越发的深沉了。
而在这条劫匪常驻的山头上,一堆盛大的篝火却在这漆黑迷离的夜空下散发着熠熠光芒。
在这样的夜里,野外行走当然不是什么良选,毕竟山路难行,野兽出没,没有什么太急的事,是没有人会选择在这样的夜里到处乱走的,所以升起火堆驻扎下来,的确是冒险者们不二的选择。
但是这一处如此壮观宏伟的篝火,却并不是什么冒险者升起来的,而是一群十几岁的稚气少年弄出来。
这些稚气的少年,个个神情落寞,浑身肮脏凌乱,好不狼狈,沉闷地翻动着手中短剑,炙烤着上面挂串着的马肉,默无声息,寂寂无语。
他们在这荒无人烟的山道上,不辨东西,不识南北,没有食物来源,没有自救的本领,他们什么都没有,完全看不到明天的希望,不知何去何从。
迷失了方向的他们只能比被人安排操纵时更为迷茫困顿,更为悲观绝望,好像一下子已经被世界所遗弃了一样。
“嗷…呜……”
一阵恐怖阴森的狼嚎声突然从远方传来,打断了这些孩子们紊乱的思绪,将他们拉回到了现实当中。
他们的心都揪紧了,一个个睁大了眼睛向着狼嚎传来的方向望去,可是入眼处,只有一片可怖的幽暗。
在这个连月光都没有的夜晚,一切景象都被笼罩在了一张巨大的黑幕之下,谁也不知到下面掩藏着什么,危机到底在何处。
只是这样给人无限的猜测,带来无尽的恐怖。
听到狼的嚎叫声,几乎所有的孩子都是吓得面无人色,手脚僵硬冰凉,惶恐不安的。
但是却有一个孩子例外地镇定,好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一般,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这个很是特殊的孩子就是根本不知道狼是何物的伊洛了。
因为其他的孩子都或多或少,在他们的父母哄他们睡觉的故事当中,听到过有关于狼的可怕故事,比如《放羊的孩子》、《狼外婆》、《狼人》、《天狼食月》等。
而可怜的伊洛,不在半夜被揪起挨揍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还能奢望他的父母给他讲故事么?
虽然伊洛的这份镇定与个人的胆量并无关联,但确确实实给了周围的这些孩子树立了一个很好的榜样,是他们受到很大的鼓舞,提升了他们的胆气,使他们逐渐安定了下来。
可是,这种使他人安定的方式,并不是一种和煦的安抚,而是一种无声的嘲笑,是刺激式的。
尽管伊洛本人没有这种想法,但事实上的确因为伊洛的镇定激怒了众人,让他们产生了羞恼的情绪,这才使得众人安定了下来的。
所以无辜的伊洛又一次成为了所有人讨厌的对象,他的一切行为似乎都是另类怪异的。
“各位,听我说一句。”
好像是被伊洛的镇定打击到了,感觉刚刚自己的表现很不堪的巴托好像要急于表现什么,于是站起身来对着所有人大声说道。
“如今我们共同患难于此,福祸难料,可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力量有限,能不能活着都是一个问题,更谈何安全回家?”
众人默然,一个个抬起头看着说话的巴托,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巴托看到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这里,即使是与他很不对付的伊洛也同样如此,不由有些得意,声音也提高了八度继续说道。
“所以,我们必须团结起来,集合所有人的力量,共渡难关,否则就是今夜我们都很难安稳地捱过去。”
众人还是沉默地看着他,一声不吭,弄得巴托有些尴尬。从他说出“团结”这个词时,大家的眼睛中似乎就冒出了一种不信任的质疑色彩,就这么不冷不热地看着他,没有任何的表示。
虽然巴托早有预料会有这种情况,但却没想到大家对他的态度却会是如此的抵触,即使是曾经的小团体的几位,也同样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并没有给他想象中的支持。
虽然事情并没有巴托想象中的那么顺利,但是他并没有放弃,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一旦他成为了这群患难生死中走过来的孩子们的头,那么这些人就是他以后的莫大助力,无论他从事什么事,都会是他身后最可靠的团队力量。
忍受着众人的沉默,巴托硬着头皮坚持着,他必须要让大家理解明白团结的重要,因为在野外这是很有必要的,“一个很多人的团体”与“一个团体有很多的人”完全是两个概念。
“各位,我们现在同病相怜,都需要彼此的扶持,刚刚的狼嚎大家也都听到了,在这荒山之中,你们谁有能力搏斗虎狼呢?你们也许觉得我们有这么多人,虎狼未必敢过来,但是请想想,如果真的出现了这些猛兽,没人指挥的情况下,你们能保证别人不转身逃跑,将你抛弃了吗?”
巴托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所有人这时是真的说不出话的沉默了,刚刚巴托所说的这些是的确他们没想到的,假若真的出现危险,大家一哄而散,落单后的个人肯定是更加危险的了。
“呃,那个,巴托老大说的不错,我们的确是应该联合起来才行啊!”
“是啊,是啊!”
短暂的沉默,并不需要他们再多想,几个原先与巴托一伙的小团体已经声援支持了,认可了巴托的领导地位,其他人也都附和着,没有人跳出来反对。
巴托浅浅的一笑,终于放下心来,环视过这些支持他的人,内心中非常的满意与自得。
“既然大多数人都统一了意见,那么我就先确认一下人数,好开始做具体的安排,有谁不愿意听我指挥的可以现在提出来,我绝对不会难为他的。”
说着,巴托转头望着伊洛,后面的这些话好像都是对着他说的。
所有人也都望向了这边,看着伊洛的反应如何。
伊洛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只是认认真真地翻烤着手中的马肉,没有一点反应。
“很好,既然没有退出的,那么你们就都要听从我的指挥,首先要申明一点,无论是遭遇了任何的危险,我没有说退就绝对不可以逃跑,任何行动都要保持一致,你们懂了么?”
巴托看着毫无反应的伊洛,嘴角有些得意地翘了翘,就开始有条不紊地交代着众人,颇有几分领袖的味道。
“今天大伙刚刚脱难,身心俱疲,很需要休息,可是想要安稳睡觉,就必须要有人来守夜,可是这个任务应该给谁呢……”
巴托拖着长长的音线,环视过每一个人,看着他们躲避的眼神,吊足了他们的胃口,最后才用手指着伊洛大声说道。
“你,就由你来先值守上半夜吧,至于下半夜,你就叫醒我来就好了,如果出现什么情况就大叫起来,懂了么?”
伊洛看着巴托用手指着自己,又左右看了一眼,低头想了一会,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接受了这个安排。
不过在理解上,伊洛以为要防范的对象却不是什么虎豹豺狼,而是那些在夜间会掳人的强匪,毕竟他就是这么被抓走的。
一切都安排妥当后,整体的气氛稍稍活跃了一些,有了一个主心骨的孩子们终于不那么迷茫了。
一次庆祝新生的篝火晚会在巴托的主持下结束了,准备睡觉的孩子们又取来了原先遮盖在囚笼的黑幔布当作被子,围着火堆一起睡下了。
现在就只剩得伊洛一人,孤零零地抱着一把短剑望着火堆发呆,想着自己的事了。
漫漫长夜,不能睡眠,难免会胡思乱想,只是伊洛此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只是他现在很恐惧,总感觉黑夜中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他,他想叫,却又不敢叫。
今天死了很多人,而且他们的尸体也都放在那里,虽然他们一动不动,不会有一点动静的,但是伊洛却想不出有什么是比“一动不动”更令人畏惧的东西了。
“一动不动”似乎就是死亡,他曾听过,却从未见过,这在他原来的世界是没有,他的世界就只有一家五口人,外加墙院外许多的路人而已。
但是这个外面的世界却有死亡这种东西,而且很平常。
黑夜的无声恐惧慢慢降临到了伊洛的身上,将他渐渐地压得喘不过气来,他的神经在被一点一点的折磨,即将要被击溃了。
伊洛真的是想太多了,一天就经历了这么多的转折变化,的确是很难让人一时就接受的。
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睡上一觉,好好地放松自己,将自己的思维暂停下来,用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
可偏偏伊洛就在这样一个不该静思的时候不由自主地陷入了静思当中。
思而虑,虑而惧,惧而癫。
终于,在自己的不断的静思中,伊洛癫狂了,只发出了一声大吼,就提着短剑发足狂奔了起来,在这危机四伏的山道上奔驰着。
他此刻心中只有一句话在反复回放着,那就是:“我要回家”。
尽管他并不知道回家的方向在哪,也不知道他在逃避着什么,但是只要是处于奔逃回家的一种状态,他就能获得稍许的心安,缓解一些内心的焦虑,让自己感觉到,他是在远离着这个外面的世界的途中,不久即会回归到他自己的那一片熟悉的天空下。
不过伊洛的莫名发狂,却是惊坏了巴托等人,当他们纷纷从睡梦中惊醒时,却是到处看不到伊洛的身影了,只是在深沉的夜幕中,听到伊洛那撕心裂肺的嚎叫之声。
这种莫名的声音使得众人慌乱莫名,竟是一夜也都不能睡去,胆战心惊地枯坐到了天明。
不过一路怪叫着发足狂奔而去的伊洛,他的遭遇却是比这边不清头脑的人更惨:他竟被黑夜中的觅食者给盯上了。
风吹,草动。
突然,一条双眼幽碧的大鬣狗口角流涎地向着伊洛扑来,迅捷如风,而伊洛却是一点防备也没有。
但不得不说,能在漫长的生物进化淘汰中逐渐脱颖而出,成为大陆上新兴的主宰,人真的是上天眷顾的宠儿,拥有着一种天生的强警觉性的天赋。
尽管人类生存状况的渐渐安逸,在这方面的天赋有所退化,但是其退化后的危机直觉的灵敏程度仍不会逊于大陆的一般物种。甚至于专门修炼开发后直觉灵敏,仍可以达到世间上最强的水平。
人就是有着大陆上任何种族都不具备的无限潜力,也许这就是他们的种族天赋。
面对突如其来的危机,狂喊猛奔的伊洛却是警兆突生,无意识地停下了脚步,胡乱的将手中的短剑挡在了身侧,及时的用胳膊挡住了鬣狗那凶残的大嘴,没让它一击咬中脖子,立马毙命。
不过伊洛此时的状态也不好受,虽然没有致命,但是那一口却是咬中了伊洛的小臂,顺带着也将伊洛扑倒在了地上,狗爪随便两下扒拉,皮破血流,好不凄惨。
不过此时的伊洛整个人却是清醒多了,迫切的生命危胁终于将他从自我恐惧的幽闭中唤醒过来,竟是使他这次精神上的大危机就这么化解了。
所谓的福祸相依也许就是这么回事吧!
可虽说伊洛此时精神上的危机已经在无声息间度过了,可是他的性命危机却还是处在紧迫关头,难以预料啊!
被鬣狗咬中了手臂,扑到在地上的伊洛此时却是被激发了血性,不仅没有感觉到伤口处有丝毫的疼痛,反倒隐隐给他一种畅快舒适的感觉,突然觉得全身涌现出了一种强大力量,急需要宣泄出去。
危急时刻,人的潜能总会无意识地爆发出来,创造出各种令人无法理解的人间奇迹。
此时的伊洛,就在这生死徘徊间,竟然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果然是个未能开化的野蛮人,好斗的天性居然会那么的强烈。
躺在地上伊洛就这般疯狂且兴奋地与鬣狗激烈地乱斗着,尽管胡乱挥舞着短剑,十分被动地应付着鬣狗的撕咬扑击,胸口、手臂、胳膊等部位都已经被抓得血肉模糊了,但好在身体的要害部位都被护住,没有让鬣狗咬中,这才能继续苟延抗争着。
在这样的快节奏的乱斗中,谁胜谁负都不会是意外,但显然伊洛的运气更好些,挥舞着的短剑终于见功了,似乎削到了鬣狗的前腿筋骨,软趴趴地用不上力了。
现下鬣狗的一条前腿用不上力,不仅不能再用爪子刨伊洛了,就连用三条狗腿支撑着自身都有些不平衡了,缺少了移动能力,就连撕咬的动作用起来都不甚灵便了。
这使得快要维持不下去的伊洛压力骤降,已经可以缓过气来了。
发现了这个状况,伊洛没有时间多看多想是发生了什么情况,把握机会就是一剑横出,架在了鬣狗的脖子上,反将它压在下面了。
可惜伊洛的力量毕竟还是不足,尽管已经用上了双手,左手更是毫无顾忌地按在了剑刃口上,极力地抵住了鬣狗的脖子,将它强按在地上。
可就是没能一剑切断它的咽喉,把它解决了,反倒是激起了它的凶性,陷入了一场胶着的角力之中。
鲜血顺着剑刃慢慢淌下,混合到了鬣狗的颈血当中,而鬣狗的挣扎也渐渐地微弱了下来,最终是一命呜呼,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可是伊洛仍是不敢放松,紧绷着身体,死死地压在上面,直到自己也是精疲力竭,慢慢地瘫倒在了鬣狗的身上,微弱地残喘着,调匀着自己的呼吸。
不知不觉间,伊洛竟然就这么沉沉的睡去了,浑然没有意识到,这里的血腥气味散发出去后,究竟又会引来多少的危险。
不过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运气这个东西真的是说不清楚的。
就在伊洛熟睡之时,等来的并不是吃他的饕餮野兽,而是一场山间夜雨,将空气中的血腥气冲洗一新,使得无知的伊洛幸运的避过了一劫。
伊洛实在是太困太乏了,这一觉居然直接睡到了第二天的正午才悠然转醒,可是头脑还是感觉昏昏沉沉的,四肢也乏力得很。
茫然四顾,伊洛一下子有些不记得自己是谁,这是在什么地方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看着身下的死狗尸体,不禁想起了昨夜的凶险,不由得一阵后怕。
后怕之后,伊洛又是一片的茫然,那就好像是一个迷了路的孩子,已经遍寻不到回家的路后的那种绝望无助的感觉。
“咕噜噜……”
一阵肚鸣打断了伊洛的茫然思绪,将他拉回了现实当中,让他没时间与精力再去思考那个只会越陷越深的无解的问题,而是思考些更切合实际的生存的问题当中去。
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摸了摸肚子,伊洛拾起了身边的短剑刺入了身下的鬣狗的腹中,给它来了个开膛破肚。
熟练的分割出两块赤褐色的有些僵硬的肉块,伊洛也不顾及太多,继续用剑将肉块切割成更小的一条条肉丝,囫囵地就吞了下去。
吃过了这顿粗糙难以下咽的午饭,伊洛提起了自己的短剑又上路了,剑身上串着的,还有几块鬣狗身上剐下来的乌褐色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