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洛贺两家相继得子后,又带回了洛家以往的欢声笑语。儿孙环绕膝下,让眉漪暂且忘记心中的伤痛,病情也有所好转,但仍时不时的会发病,尤其是看到自己的孙子洛晏时,常常失神,不自觉的喊出“瑾轲”这两个字。
洛啸珏为此不得不让洛晏避讳与眉漪单独见面,未免勾起眉漪对洛瑾轲的思念。其实若说洛晏并不是完全与洛瑾轲相像,独独那双眼睛,眉宇间传递的感情像极了洛瑾轲。面面俱像终难求一个神似,正因如此,才会让大家不觉担心。
为了治好眉漪的病,洛家多方寻找名医,吃遍了天下所有的药,却仍时好时坏,对于这一切,眉漪不以为然,安之若素,与家中他人形成鲜明对比。不久前,贺常祁在沈阳打探到消息,说有一名医妙手回春。转天,缨姌总有些不放心,便亲自前往沈阳,一早搭乘火车离开了,再次燃起一家人心中的希望。
世事难料,缨姌刚到沈阳不几日,日本人突然发动战争,突袭沈阳。南段铁路被炸毁,所有的通信手段都被瞬间切断,现下的沈阳如网中鱼一般,动弹不得。而远在南京的中央政府更是特地为贺常祁发电报,命令他不得抵抗。本来本土作战,无论天时地利人和,皆偏向于东北军,可此举一出,大大打压了东北军的气势,无异于将整个东北拱手相让于日本。日本关东军的攻势变得更加猛烈,短短几日已占领了多处主要交通干线。
东北的战事每日都随着报纸,铺天盖地的飞卷下来,坊间的话题也多于此有关,但现在对于洛啸珏一家人来说,却是最怕听到的,缨姌至今为止并未归家,虽有贺常祁在身边必会护她周全,心中仍是七上八下。周遭发生的所有,眉漪并不知晓,东北的诸多消息都被锁在在厚厚的宅门外,大家只得在眉漪面前强作欢笑。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东北的消息终究泄露开来,正巧一字不落的进入眉漪的耳中,她压抑着火气,不动声色将一种儿女叫入自己的卧房,面无表情的坐在椅子上,待洛啸珏三人进入室内,她抬眼示意下人关上房门,环顾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三个人。
半晌后,低沉的声音在屋内响起:“你可有什么事要同我说?”
三人霎那间领悟了眉漪的话中的意味,互对一下眼神,洛啸珏含笑开口道:“妈,我们都没有什么事儿,您就不用为我们操心了。”
眉漪不理会洛啸珏的敷衍,继续问道:“那缨姌呢?她去沈阳也有些时日了,何时回来啊?”
“妈,缨姌前几日发来电报,说不几日就回来,到时常祁也会一同回来。”洛啸珏心中不觉一丝紧张,但面上不露任何痕迹。
“你们到底要瞒我到何时?瞧瞧我养的一群好儿女,别的没有学会,到学会合起伙来骗我了。”眉漪压抑的多时的怒火,终于爆发,身旁的桌子被她拍的“嘭嘭”作响,“不几日回来?你真说的出来,你妹妹在沈阳生死未卜,可你呢?你竟然编这样的谎话骗我,你当我真是老糊涂了,不中用了是不是?”
“妈,您别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可我们不告诉您也是担心您的身体啊。”姚卓敏不忍看洛啸珏挨骂,忙出言相劝道。
“担心我的身体,现在我都知道了,我会更气,你们可想到了,你们这是为我找想吗?”眉漪越说越气,不免咳嗽了两声。
缨卉上前,一面端起茶壶,为眉漪倒了杯茶,服侍她喝下,一面低声劝说道:“妈,我们知道错了,您快别生气了,有姐夫在,姐姐应该不会出事的,您还是好好养病吧,若姐姐回来看您病情有加重了,又该自责了。”
眉漪接过缨卉手中的茶喝下后,冷冷的对洛啸珏说道:“啸珏,你马上派人给我打听,若缨姌没回来,你也不用来见我了。”
洛啸珏素知眉漪的脾气,话出口从不收回,一定是作数的,“嗯”了一声就退下了,留下缨卉和姚卓敏在旁侍候。
自那日后,眉漪经常站在门外张望,一待就是一天,不论谁劝都没用,茶不思饭不想,直至深夜上灯,才依依不舍的回到卧房,临睡前还叮咛缨卉和姚卓敏,若缨姌回来,一定第一时间告知她。眉漪向来睡觉轻,这几日更是如此,房门偶然间的动静都会将她惊醒,以为缨姌回来了,为此缨卉总要哄劝再三才肯睡去,而后凌晨时分又会守在门口。
这天,眉漪与以往一样等在门外,也许是连日来希望而来,失望而归,让她的病体重添了疲惫之色。刚过晌午,就坐在门槛处,头倚着门框上睡着了。
姚卓敏本是来叫眉漪吃饭的,可走到门口见睡着的眉漪,便轻声道:“妈,快醒醒,别在这儿睡,小心着凉。”姚卓敏半蹲下,手扶在眉漪的肩头摇晃。
眉漪没有丝毫反应,仍旧紧闭双眼沉睡着。
姚卓敏看眉漪并不理会她,又唤了两声,还是没有回声,便有些慌了神,伸手贴在眉漪的额头上,一阵滚烫的炽热传入她的身体,她不禁一惊,忙向屋内喊道:“缨卉,快叫两个人将妈抬回卧房。”
缨卉在前厅听到姚卓敏的喊声,急忙跑过来,神情慌张的问道:“嫂子,妈怎么了?”随后,低头察看眉漪的情况。
“妈突然发热,你赶快去请安医生来,我给你哥打电话。”姚卓敏一把拉住缨卉交代了几句,情绪也较之方才稳定了许多。
“好,我这就去,家里就拜托给你了。”缨卉说完,便匆匆向门外跑去。
后面传来姚卓敏的声音:“去吧,路上小心。”缨卉顾不得其它,搭了一辆黄包车,直奔安医生所在的医院。
“缨姌,票已经给你订好了,你明日就离开沈阳。”贺常祁将船票交到缨姌手中,又交代了几句,“铁路已经让日本人炸毁了,你只能选择坐船回天津了,放心,我会安排人陪你一同回去的。”
缨姌反手握住贺常祁的手,担忧的问道:“那你呢?我走了,你怎么办?”
贺常祁拍了拍缨姌的手背,含笑说道:“我不会有事儿的,日本不过是蓄意挑衅,不会纠缠太长时间,这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
一阵炮火声淹没了贺常祁的后话,郑慕霖猛然闯进房间,神色紧张的喊道:“司令,日本人正向这边进发,您快下命令。”
贺常祁放开缨姌的手,转身掏出插在腰间的手枪,疾步冲出门外,临行前对郑慕霖命令道:“你亲自带几个士兵护送夫人到安全的地方,我出去阻挡,若路上夫人有丝毫差池,你清楚该怎么办。”
“是。”郑慕霖得令后,不敢耽搁,走到缨姌的身边说,“夫人,请随我来。”
缨姌提步离开房间,紧跟在郑慕霖的身后,走到房门外,回头望去,贺常祁的身影早已不在了,眉宇间的愁色更深了,无奈的转头急走几步,在几个士兵的陪同下,从后门离开。
耳边传来的枪炮声不曾中断过,每一声都直击缨姌的内心,她不敢回头,强迫自己置身于战争之外,不去想身在战场上的贺常祁,一味的跟在郑慕霖的身后,但心却在不经意间被枪炮声唤醒。
走到后门处,郑慕霖回身吩咐手下的士兵:“你们几个在这儿等我,我出去看看,记住一定要护夫人周全。”
接着郑慕霖又对缨姌说道:“夫人,我去去就回。”
“万事小心。”缨姌嘱咐了郑慕霖一句,便目送他从后门出去。
郑慕霖右手举着枪,侧身沿着墙边慢行,见并无关东兵出没,才回到后门,朝里面招手,缨姌会意的从后门走出来。
一行人走走停停,终于达到了目的地,一个废弃的院子出现在缨姌的眼前,几个人走了进去,在郑慕霖的指挥下,草草的收拾了一下后,郑慕霖语气谦和开口道:“夫人,房间已经收拾妥当,您先将就在此歇脚,有何事尽管吩咐,我们在门外候着。”虽然按照贺常祁的命令将缨姌平安的送达,但郑慕霖提着的气仍没有放下,不断的徘徊在院子内。
缨姌坐在屋内的一个长椅上,眉头紧锁,心中不断盘算着,自己虽然已脱离危险,可不知贺常祁现下近况如何,外间不再有任何的枪炮声。
正想着,门被轻轻的推开,贺常祁笔直的站在缨姌的面前。缨姌抬起头,愣了几秒后,不顾一切的飞奔过去,扑在贺常祁的怀中,所有的话皆化作眼泪流下。
贺常祁顺势揽住缨姌的肩膀,将她环在臂弯内,紧张的神色缓和了许多,换作一丝微笑道:“好啦,别哭了,都是当妈的人了,还哭哭啼啼的,也不怕孩子看见笑话。”
缨姌见他如此说,收住泪水,语中带着抽泣说:“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好了,你看我不是回来了吗?相信我,有我在,一切都会好的。”说罢,吻上缨姌的额头,又重新将她搂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