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前庁,正看到迎面而来的姚伯父,洛瑾轲忙伸手笑言:“姚兄,远道而来真是有失远迎啊!”母亲也伸手笑迎姚伯母,两人在一旁寒暄着。
姚伯父转头看到洛瑾轲身后的洛啸珏,忙说:“这是啸珏吧,没想到曾经稚气未脱的少年郎,现在已是军政部次长了。”
“哪里哪里,姚兄真是抬举犬子啦!”洛瑾轲虽如此说,但仍流露出骄傲的神色。
姚伯父又转身唤过身后的姚卓敏:“小女卓敏,快来见过你洛伯父。”
“见过洛伯父,”姚卓敏微微向洛瑾轲施了一礼。
洛瑾轲笑着点了点头:“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姚卓敏听到这话,脸微微一红。
洛啸珏打量着眼前这位女子,举手投足闲带着一种书香门第的气息,乌黑的长发齐肩披散着,映衬出颈下雪白的肌肤,身着淡粉色旗袍的她,透露着古典传统女性的美。
“姚兄,来尝尝我这信阳毛尖,”洛瑾轲将姚伯父引到上座。
仆人忙端来茶,姚伯父慢慢端过茶,细细一品:“好茶,真真是好茶啊!这信阳毛尖现在得来可不容易啊。”
洛瑾轲面带喜色地答道:“是犬子不久前托人捎来的。”
“啸珏真是孝顺啊!”姚伯父说话时,略有羡慕的神色。洛啸珏微微一笑,并无作答。
其间两家又闲聊了几句,便入席吃饭了。这顿饭洛啸珏吃的很不是滋味,也许是婚事,也许是官场上的明争暗斗,他自己也不知。
晚饭后,送走了姚伯父一家,洛啸珏独自一人走到后院的台阶上坐下。院内种满了各色花卉,母亲是爱花之人,她常将这些花像孩子般抚养,她常说:“花也是有心,和人一样。”小的时候,每当心中不快,就坐在这里静静地看着母亲拾掇花草。
正想到出神,缨姌从房内踱步走来,轻声喊道:“哥。”月光下,缨姌一身蓝衣加身,衬着她的温婉,给人一种恍如隔世的幻影,洛啸珏在身旁挪了个位置,让她坐下。
“今天晚饭时,看你一直都心不在焉的,是因为婚事,还是工作不顺?”缨姌眼神中带着疑惑和探究。
洛啸珏抬头看着自己这个妹妹,心中一阵温暖。不知从何时起,缨姌总能用她的七窍玲珑心洞察他的一切,及时给他宽慰,所以他常称缨姌为“解语花”。
“都有吧。”洛啸珏舒了口气。
“工作上的事我帮不了,不过可以做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但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凡事做到问心无愧即可,别太钻牛角尖。”缨姌笑着说,“若说对于姚姐姐,我觉得还不错啊。”
洛啸珏望着妹妹的眸子,那水一般温柔的眼神,将他的心也浣洗的清澈了:“其实,我也觉得不错,只是不喜欢被父母安排一场没有感情的婚姻。”
“我懂,其实我也不喜欢,但你又没有想过换一个角度想。”缨姌看洛啸珏面带疑窦,便接着说,“你看爸妈他们不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现在都生活在一起半辈子了,还养育我们三个儿女。”
说到这儿时,她停顿了一下,好像在等待洛啸珏的反应,又好像是给自己一个喘息的时间:“其实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时间长了这种感情会升华成依赖。也许姚姐姐不是你最喜欢的,但她会是最适合你的。”
缨姌目视远方,说出了一直压在心底最深处的话。在她看来,这些话说是劝解哥哥,倒不如说是劝解未来的自己。
洛啸珏眼中流露出一丝错愕,因为妹妹又一语道破自己的心声。他抬手抚过妹妹的发丝,嘴中有意无意间吐出:“缨姌,你长大了。”
缨姌迷惘地看向洛啸珏,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谢谢你。”洛啸珏忙摇头。
缨姌附之一笑,眼睛弯得像月牙一般。
“喂,你们聊什么悄悄话呢,也不带上我。”不知何时缨卉突然冒了出来。
洛啸珏和缨姌都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缨姌张口就骂道:“死丫头,你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说话间,轻轻的打了缨卉一下。
“谁让你来找哥哥聊天也不带上我。”缨卉理直气壮地说。
“想知道我们说什么吗?”洛啸珏故作神秘状地看着缨卉,将她邀到自己的另一侧坐下。
缨卉立刻乖乖地坐好,双眼闪烁着探究的期待:“想。”
洛啸珏突然压低声调,用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见声音说:“我和你姐姐刚才在想啊,要把我们家小妹许配给什么样的人家好呢?”
听到这话,缨卉的脸红得像苹果一样,一边跺脚,一边说:“好啊,你们俩一起欺负我。”说罢,起身就跑。
缨姌笑着去拦她,缨卉打开她的手:“你和哥哥一样,都是一丘之貉。哥哥马上就有嫂嫂管着了,倒是你……”
缨姌脸上一僵,向缨卉使了个眼色,转头看向洛啸珏。
缨卉察觉到气氛不对,忙和缨姌安静地坐到洛啸珏身侧,不再多话。缨姌也急忙转移话题。
这一晚,兄妹三人聊了很多,直到深夜十一点才各自回房睡了。他们各自说了自己的近况,开心的、不开心的,还一起回忆了童年趣事,这也许是洛啸珏多年来最舒心、最开怀的一次了,他不用带那沉重的面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肆无忌惮的发泄心中的不快。
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过,照在床上。洛啸珏微微一蹙眉,睁开了双眼,环顾这个陪伴自己十几年的屋子,一种熟悉的归属感涌上心头。昨晚与妹妹们彻夜攀谈,让他心情大好,本罩在心上的雾气,现在也烟消云散了。
梳洗完毕后,便去吃早饭了,父亲和妹妹们都已吃过了,只有母亲坐在桌前等他。
母亲看到他,忙招呼他坐下,亲自为他盛饭,看着桌上的稀粥小菜,让吃惯了牛排咖啡的他有种莫名的喜悦。想起自己刚到英国留学时,每次端起咖啡,都会想起母亲做的菜。可多年过去了,自己早已习惯了那苦涩的咖啡和油腻的牛排。
洛啸珏猛然抬起头,看到母亲正微笑着看他将碗里的粥一口一口地喝下,他也用笑容回应着母亲。
这时,仆人将报纸送来,洛啸珏伸手取过报纸,快速地浏览着个个标题,一个题为“贺督军将驾临天津”的报道映入他的眼帘。
洛啸珏霍然站起身,来不及和母亲道别,便拎着报纸急匆匆地驱车向军政部赶去。
母亲茫然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只嘱咐一句路上小心。
洛啸珏开车停到军政部门前,他拿起放在副驾驶位置的报纸,重新又审视了一遍。对于贺常祁这个人,洛啸珏还是有一些了解的。土匪出身的他一直盘踞在沈阳,本来北京内阁的人,包括天津军政部都没有特别注意他,可万没想到短短几年的时间,他就将兵力积攒到五十万之多,势力范围也扩张到三省,成为一方督军。前不久的那场战争若说是两个派系的争夺,不如说他是为了稳固自己的政治地位,直逼北京内阁而扫清障碍。
洛啸珏眉头微皱地放下报纸,左手撑着额头:此人向来出手稳准狠,这次来势汹汹,看来不仅是向天津军政部,也是北京内阁发难啊!想到这儿,洛啸珏心下一阵焦虑,随手将报纸放在副驾驶上,推开车门走进军政部大楼。
刚走进办公室,秘书就敲门说曹部长叫他过去。
洛啸珏踱步走到部长办公室门前,轻敲了一下门,听到部长说进来,才迈步走进去。
曹部长抬眼看是洛啸珏,便放下手中的笔:“啸珏来啦,坐吧。”
洛啸珏顺从地坐下,问道:“部长找我来又什么吩咐?”
年过半百的曹廉昕一直将洛啸珏当自己接班人培养,而对于洛啸珏来说,曹部长是亦师亦友,所以他向来都很尊敬这位老上司。
“看到今天的报纸了吗?”
“嗯,看了”洛啸珏平静地回答。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绕弯子了。”曹部长双手撑起身体,走到窗前,“贺常祁这个人向来是不出手则已,出手便志在必得,你也是有所耳闻的。”
曹部长说到这儿并无往下说的意思,洛啸珏也沉默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凝重。
这时,传来敲门声,曹部长面向窗外,说了声:“进来。”复又转向洛啸珏,“你吩咐下面准备,我要亲自接见贺督军。”
洛啸珏点点头,便起身告辞。
回到办公室的洛啸珏,从口袋里掏出烟,叼在嘴边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复而又向天花板吐出,看着眼前那雾蒙蒙的状态,洛啸珏也觉得朦胧了。
思绪又将自己带到了十年前,当时虽不像现在这般争权夺利,但在发扬西方民主资本主义体制的背后,却暗潮涌动,各地都风行着复辟之风。对此洛啸珏甚是失望,所以,他选择去留学,找到可以解救的办法,他的一己之力虽淡薄,但他仍希望做些什么。
清风过,梨花落,花瓣铺满地,像是为他指引前方道路,也像是为他的梦包裹守护。人们常常以梨花喻离别,但洛啸珏却觉得这纷纷雨下的落花,是在珍视他的回忆,无声地等待重聚。
登上去往另一个国度的轮船,站在甲板上,遥望远方,那天海一线的交汇令洛啸珏着迷,不觉想起李白的那句诗“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现在的自己也怀着这般情绪吧!
甲板上站着各类人,有和洛啸珏一样的留学生,也有一些来自各国的商人,他们互相交谈着,内容无外乎经济、文化、政治,但共通点都是围绕着大洋彼岸——那个自己一直向往的目的地,让身处好奇的洛啸珏更是充满幻想、期待。
在美国留学期间,洛啸珏攻读了政治学和物理学的双学位。这八年时间对于他人来说是漫长的,但对于洛啸珏却实在短暂,他总会忆起父亲那句“实业救国,科学兴国”的箴言,在学习制度核心的同时,紧握科学前沿,尤其在军事武器方面,更是投入了足够的热情。
设计制造本国的武器一直是他的梦,但回国后,一些政策的阻碍和官场的诸事,让洛啸珏不得不将曾经的梦搁浅,现在想来都尤为可惜。
“呤…呤…”电话声骤响,将洛啸珏神游过往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伸手拎起电话:“喂。”
听筒的另一端传来了慵懒的声音:“啸珏老弟,今天晚上有时间吗?”
“哦,是韦奕兄啊,有何事需要老弟帮忙的?”
“孟部长、魏次长和我今天晚上打牌,三缺一,怎么样?”
洛啸珏爽快地回答:“没问题,我一定到。”
“那就这么说定了,晚上八点到我家。”颜韦奕语带三分笑意的说。
放下电话,洛啸珏重新整理了一下瘫在桌上的文件,同时也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唤来秘书,吩咐诸多事宜,尽可能妥善的准备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