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死得挺狰狞的。”马不知感应到林仲夕的情绪,骤然想起林仲夕的肉身在停尸房里的诡异笑容。
“没有灵魂的肉身都很狰狞。”林仲夕不以为然。甩掉了那具衰老不堪的肉身,他不知感到多惬意。如今灵魂虽然借居在马不知的身体中,神思却清明自由,没有半点水土不服。狰狞?那是上辈子的事咯……林仲夕有一种上岸了的快感。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虽然前路未卜,且似危机重重,他却从中看到人生最大的际遇。灵魂!灵魂有机会永生?!对贪生厌死的林仲夕而言,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林仲夕是个好奇心很旺盛的人,他着迷于探究这一切的真相,也乐于和马不知分享心得。
对死亡,林仲夕不是怕,他是厌。
有人说,人生就是一场受罪。
林仲夕把话改了,作为一个逍遥到九十多岁的幸运老男人,他很负责任地说——有些人的人生的确是一场受罪。但另外一些人,来这世间就是享乐的。
林仲夕举了一个例子,“我林仲夕,这辈子就是来享乐的。你马不知,你就是来受罪的。”
“不知兄弟,我和你说,千万不要简单认为这是谁的命好,谁的命不好。一个人一辈子是受罪多还是享乐多,除了一些运气成分,最关键是看那个人的灵魂心性。别误会啊!不是灵魂高尚就可以少受罪。这世上,大多数坏人还是比好人活得更快乐。因为坏人更自私,自私的人可以减少很多替别人受罪的机会。活得最快乐的,是分寸刚好的人。性子里有一些坏,但又没坏透。就像我这样的。”林仲夕言极由衷,他这辈子最欣赏的人就是自己了。
“像你,天天拉着一张苦大仇深的长脸,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活了一辈子也没为自己活,真是折堕!我肯定如果有一个拯救世界的机会放在你面前,你一定会为了全人类牺牲你自己。”
……
刚开始马不知懒得理他,架不住林仲夕越说越起劲。
“兔丫头有段时间没来了。”马不知干脆转移了话题。
这话一出,林仲夕心神震了一震!
他终于明白问题在哪里了!
这段时间林仲夕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些重要的线索,像是在乱糟糟的一团麻线中看到了一个活结,却偏偏想不起来活结在哪个地方。只要把这个活结找出来,解开它,就有机会理清这团迷雾一样的麻絮。
兔丫头!
就是兔丫头!
“你想起来没?当日兔丫头在我昏迷的时候守在我床前,我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感觉她不是简单的被精神科医生治愈了脑病,而是像变了一个人。不对不对!她还是她自己!不是变了一个人,而是多了一个人!现在想想,她是不是也遭遇了我们这样的奇遇?当时感觉奇怪,但是哪里会往这个方向想啊……”林仲夕很激动!他用马不知的左手握住马不知的右手,使劲地握!
马不知使了把劲,把左手和右手用力分开,再咬咬牙,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NND!这老小子生前还算装得有几分沉稳,死了之后话这么多!唠唠叨叨神神叨叨!真真是“烦——死人!”
马不知为钱钻子老板娘秘密做了这么多年的事,身上还藏着老妇人的传承物件,对生死看得很开,对神秘事件的见识也远在林仲夕之上。他虽然沉默,却也不得不暗地里欣赏几把林仲夕的判断能力。
在林小兔身上发生过的事,马不知一直都知道。
后来的事,他就不知道了。
钱钻子老板娘失踪后,很多事情都失去控制。
……
想到钱钻子老板娘,马不知心下叹了口气。他斟了两杯拨兰地,默默无言,左手右手各拿一杯,碰了一下,自己和“自己”干了。
“这样就对了嘛。如今这局面,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自己和自己置气有什么意思呢?”林仲夕目前很需要马不知的全力配合,可不知怎么回事,他就是克制不住自己,总是想刺激马老小子。他有预感,只要把马老小子拉下水,自己的灵魂就能找到出路。总不能余生都寄居在马不知身上吧?何况很有可能连寄居到底的机会都不会有。他不想下半辈子都做马不知,当然更不想灵魂烟消云散!
慧德护士在厨房做午餐,马不知生活能自理之后,她的职能便从护士变成了家政。今天早上在菜市场买了一只老母鸡,选了上好的洋参,炖了一锅清香的鸡汤,隔掉最上面的那层油,倒出来的鲜美鸡汤刚好可以用来煮两碗手擀面条。擀面条这手艺,南方人一般不会。慧德是个有心人。在她看来,私人护理不仅仅是个医学专业,还是一个很有人情味的职业。为了让病患胃口好一些,恢复得更快一些。她甚至自己掏腰包,进修各种课程。单单厨艺,她就报了好几门——西餐、粤菜、川菜、潮州菜、北方面点。这个在生活护理领域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女护士,如今腰包踏实,心中也很踏实。
年迈并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老母亲住在一间条件很一般的老人院。有了这笔钱,就可以把老母亲转去条件更好医疗更好的老人院。甚至可以期望,有一天可以把老母亲接回家自己亲自照顾……
这位年近中年的私人护理,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亲自护理自己的老母亲。
没有在这个城市底层生活过的人,永远不会真正懂得“生活压力”这四个字。K城生活是全球出名的快节奏,忙忙忙,一天到晚都在忙!每月交了房租,留出开支,还了账单,账户里面就空了,真正是做到“手停口停”。什么意思?就是一天不干活,一天没饭吃……
厨房的隔音设备做得很好,加上慧德护士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想象中,她错过了马不知的“自言自语”和“自斟自饮”。等她把两碗香喷喷的葱花鸡汤面端到餐桌前的时候,才发现客厅多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