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1节）
送走胡工，陈经理开车带着几人回工地，陈经理边开车边絮絮叨叨：“这个胡工我也认识很久了，他有个特点，就喜欢卖弄点什么，今天就卖弄了一个什么‘技术性停工’，卖弄啥？直接说找个借口停工不就完了，拽什么拽。”宋广邻暗想：“人家胡工哪里喜欢卖弄了，人家就说了一个名词，你陈经理水平低听不懂，就说人家卖弄，说到卖弄，最喜欢买弄的恰恰是你陈经理，你总怕人家说你水平低，学点东西不管学的是什么，就到处卖弄，以显示你有水平，自从老板给你挂了个经理头衔，就更喜欢卖弄了，恨不得让天下人都知道你配得上这个头衔。”回到工地，宋广邻又把这22桩的钢筋笼长度计算了一遍，到耿队处，又核对了一遍，没有什么问题，钢筋笼已焊成11个，按照这个速度，后天就能进行桩芯混凝土的灌注工作。
回到帐篷，宋广邻一屁股坐在床沿上，陈经理习惯性的酒后呼呼大睡，宋广邻看了陈经理猪一样的睡姿，一阵厌恶。唐春问：“宋工，我有个问题想不明白，这个工地是县政府的项目，他监理应该兢兢业业认认真真地按照国家规范和设计要求开展工程监理工作，以保证县政府的项目不会出现丝毫的质量事故和安全事故，他应该这样做才对啊，不仅是监理单位，包括我们在内的施工单位也应该这样啊，可是这个工地却恰恰相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宋广邻往床上一躺，说：“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你想想看，我们这个施工单位是谁？”唐春说：“咱资料上是涚州鹏举基础工程有限责任公司啊，怎么了？”宋广邻笑笑说：“真正的老板是谁？”唐春看了陈经理一眼，说：“王老板啊。”“还有谁？”宋广邻追问，唐春想了想不肯定地说：“是BOSS？”宋广邻打了个哈欠：“这下你明白了吧？”唐春抓抓头皮，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是不明白。”宋广邻说：“我记得我队你们说过，这个项目的来龙去脉，鲤县领导班子们为了捞一把才策划了这个项目，本项目的各种建筑材料的供应商、总包施工单位、各个分包施工单位各个环节的、各个子部、分部、分项工程的各个包工头，都和鲤县大小官员有着各式各样的关系，有的甚至就是某些官员的代理人，如果监理认真负责开展监理工作，那这些人还怎么赚钱啊？监理对这个项目的情况心知肚明，他不仅是不给我们在资料上签字，其他的也不给签，但又默许施工，等到建筑质量检测合格后，他会利索地在资料上签字。”唐春又问：“要是检测不合格怎么办？”宋广邻说：“怎么会检测不合格呢？绝对会合格。”唐春说：“违反国家标准和设计要求，这怎么能检测合格呢？”宋广邻说：“看来你还是没有对中国的权力制度有着充分的认识，就是不合格，权力也会让它合格。”
第二天上午，监理单位、总包单位、建设单位都利索地在此次验收的22根桩的挖孔实况图上签了字，宋广邻回到帐篷，陈经理问：“签了吗？”宋广邻回道：“签了。”陈经理咬牙切齿地说：“肯定是老板又做他们工作了，肯定又花不少钱，本来这钱都是可以避免的，这都是现场的管理人员工作做的不好，这些钱都是不该花的，人为地增加成本，这成本增加了哪里还会有利润。”宋广邻听了很不爽，心里暗骂：“如果你们当老板的严格按照国家规范和设计要求施工，人家监理会不给签吗？明明是你们当老板的贪得无厌利令智昏偷工减料，千方百计地捞好处、占便宜，便宜占少了都认为自己吃亏，你陈经理不但不反思自己黑心，还怪现场管理人员做的不好，什么东西。”陈经理继续忿忿说道：“这年头，不管是监理、甲方、总包、工勘、设计什么的哪个不是把施工单位看成是肥羊啊？千方百计地从施工单位身上捞好处，都想占便宜，便宜占少了都认为自己吃了亏，招待他们稍微有点不周，他们就嫌档次低，就认为不尊重他们，这就会得罪他们，在施工过程中就会千方百计地刁难咱们，一群贪得无厌的狗东西。”
第九章（第2节）
宋广邻不想再听陈经理叨叨，就对高峰和唐春说：“现在资料也签了，下一步的工作还是要做的，下一步就是吊放钢筋笼和混凝土的灌注，你们俩根据现场实测的孔口标高、实际挖孔深度计算一遍钢筋笼长度。”高峰说：“钢筋笼都快焊好了你再让我们计算钢筋笼长度？”宋广邻说：“练练手不好吗？”陈经理插嘴道：“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先做重要的工作。”宋广邻说：“你们做一个表格，计算出人工挖孔桩的所有技术数据。”说着打印出两张表格，递给高峰和唐春，说道：“看到了吗？上面的孔口标高、实际初始岩面标高、实际桩底标高、挖土方量、岩石爆破方量、护壁砼方、灌注砼方、钢筋笼顶到孔口距离、砼面到孔口距离等全部计算一遍，特别是钢筋笼顶到孔口距离、砼面到孔口距离、每根桩的混凝土灌注方量这几项数据，我们明天下钢筋笼并灌注混凝土，控制桩顶标高时这几项数据都必须用到，一定要算准。”陈经理说：“这个数据千万不能算错了，一旦算错那就麻烦大了，这个还是小宋算吧。”宋广邻说：“我早就算好了，现在到了这个环节，让他们知道应该做什么，应该怎么做，借这个机会好好的练练手。”陈经理说：“挖孔桩施工到现在，正是最忙的时候，我不反对他们学习，我不但不反对，反而希望他们能尽快学出来，可是现在不是学的时候，要想学，等施工结束后，等检测这段时间，这段时间都闲的发慌，你们俩想怎么学就怎么学，现在你们俩到工地现场，钢筋笼看看哪里有焊的不好的你们让他们整改，还有老康那里，看看桩底残渣有没有清理干净，最好下井看看，你们俩去吧，就现在，明天就吊装钢筋笼和灌注混凝土，这两样工作一定要做好，这也是学习，亲自去做亲自到一线，这是最好的学习。”高峰和唐春一听很有道理，欢天喜地的去了。宋广邻很是奇怪，心想：“前几天陈经理还嫌高峰和唐春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学习两个字挂在嘴边，现在怎么了？他们没有做个这个人工挖孔桩，什么也不懂，就是让他们到了现场，他们能干什么？搞不明白。”陈经理看到宋广邻没有说话，还以为把高峰和唐春派到现场让宋广邻不高兴了，于是笑着说：“我把他们俩派到现场不就是想分担一下你的工作负担吗，该让他们干的就让他们干，不然的话，什么活还都是你去干，还要他们俩干什么？让他们来就是分担你工作压力的，再说了，让他们去干活，本身就是学习的过程。”宋广邻看陈经理皮里阳秋，就知道陈经理他心里想的和他说的是不一样的，但又想不明白陈经理在搞什么名堂，就不再注意这事，然后对陈经理说：“预计今天傍晚钢筋笼差不多能全部焊出，我马上给监理报个计划，今天傍晚监理来验钢筋笼，然后联系吊车魏，给商混报计划方量，明天一早下钢筋笼，半山腰上的桩，都浅，就一节，也不需要转吊，估计3个小时就能下完，然后控制标高、吊中，中午时间留给爆破公司，下午一点让商混泵车到场，22根桩，一百多方混凝土，估计下午四五点就能灌注完，我现在就给各方联系，然后再给老板汇报一下，对了，还要让甲方通知检测单位来人，咱们这个承载力检测比较先进，用的是预埋荷载箱，这个我给甲方送个联系单，万一甲方通知检测单位不及时，责任也不在我们。另外还有老康那里的准备工作要敦促一下。”陈经理自告奋勇地说：“老康那边我去安排，让他做好一切准备。”说着屁颠屁颠地去了。
第九章（第3节）
宋广邻把工作计划和安排知会各方，向老板做了个汇报，把钢筋笼的报验资料和所有技术控制资料打印出，然后去了现场。
在基坑边上，老康和陈经理正在指手画脚，不知在聊些什么，宋广邻走过来，对老康说：“老康，明天我们吊装钢筋笼和灌注混凝土，你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免得到时误事。”老康说：“宋工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哪次我没有全力配合你的工作啊？”宋广邻笑着说：“你还好意思说这话，这么多的施工队伍就你最难缠。”三人一阵大笑。
傍晚，监理李涛象征性地到现场看了一下钢筋笼，就在《混凝土灌注桩钢筋笼分项工程检验批质量验收记录》和《钢筋笼制作安放验收记录》签上了大名。宋广邻客客气气地送走李涛，陈经理恨恨地说：“看一眼钢筋笼就给签字，这肯定是喂饱了，不知道老板送了多少钱，这钱绝对不能白花，必须想办法挣回来。”宋广邻暗想：“怎么挣回来啊，还不是偷工减料，且。”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工地上就已人影穿梭，吊车已经支起，监理、甲方和总包方出乎意料地又意料之中地出现在现场，宋广邻迎了过去，忙散了一遍烟，笑道：“你们起的好早啊？”李涛打着哈欠说：“你宋工什么时候吊装钢筋笼不好啊，偏偏选在这个时候，你既然定在这个时候，我们哪敢不来？我们也要服从你的工作安排啊。”宋广邻看了一眼甲方和总包方说：“咱们也是以甲方的利益为重啊，为了咱鲤县的领导们能尽快搬到新办公楼里为人民服务，咱这工期可是一秒都不敢耽误啊。”众人一阵哄笑。
钢筋笼很快就吊装完毕，实际笼顶标高和设计基本吻合，这比宋广邻预料的还要顺利，看看时间还早，宋广邻叫来高峰和唐给春，吩咐道：“现在，咱们带着老康的人校中钢筋笼。”唐春说：“我们不是把这个工地的施工任务包老康了吗？这些工作不都是他们做吗？为什么我们去做？”宋广邻叹了一口气，说：“是啊，我们本来就是个管理者，管着他们做什么、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像标高控制、桩位偏差控制这些重要的工作也是他们去做，我们管理即可，可是，你别指望他们能做到位，他们是能省就省、能偷懒就偷懒、能糊弄就糊弄、能凑合就凑合，他们是不会理会什么国家标准、设计要求，他们也不会管你质量是不是合格，他们只要拿工钱走人，到时候他们拍拍屁股走了，最后标高和桩位偏差过大，你找谁去？我们和老康毕竟不是一家，他们的利益立场和我们是不一样的，利益立场的不同决定了我们双方对工作责任不同。所以这样的工作还是我们自己去做，虽然我们辛苦一点，但至少能求个放心。”陈经理也插嘴道：“你不要看我们和老康有说有笑的，其实，他们这些人都是靠不住的，靠谁都不如靠自己，说到底还是工作态度问题，他们要是有我们一般的工作态度和责任心，我们就不用操这心。”唐春问道：“怎么吊中？”宋广邻说：“护壁上都砸有钢钉校中点，用线坠校中，并做好校中记录。”一向难缠的老康出乎意料的配合，任劳任怨。接着钢筋笼的校中，之后岩石爆破，老康都在现场亲自指挥工人配合，看这老康忙的满头大汗，宋广邻笑着对陈经理说：“我都有点感动了，自从这个工地开工以来，这老康还没有干过缺心眼的事，老老实实的，有些工作安排虽然他很不情愿去干，但还是干了，干的还算可以，难道老康已经认识到自己过去的种种劣迹并决心与过去的自己划清界限了？”陈经理嗤笑道：“那句话怎么说的？什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狗啊永远都该不了吃屎的性，现在之所以老实，肯定是我大哥的面子。”宋广邻心里一阵鄙夷：“别往你家老大脸上贴金了，你家老大虽然是个老板，但以他目前的身份和地位，还不足以让老康服服帖帖，不然的话前几个工地你家老大好几次都差点和老康打起来？这个工地老康如此服从管理肯定是BOSS给老康施加压力了。”宋广邻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是啊是啊，没有王总，老康哪能有这么多的工地干啊。”陈经理得意的说：“端谁的饭碗就要服谁管，这几年没有我大哥他老康把老婆买了都挣不到这么多钱，你不知道，老康每次见到我大哥都点头哈腰的，像个摇尾巴的小狗，他还敢不老实？”宋广邻心想：“还说人家，你陈经理在你家老大面前不也是这样？”
第九章（第4节）
吃过午饭，宋广邻说：“中午都不要休息了，商混的人马上就到，咱们争取下午浇注完，尽量避免夜间施工。在灌注时，高峰控制桩顶标高，这里有数据，上面有砼面距孔口距离，咱这帐篷有破旧塔尺，用塔尺量；唐春负责做试块，这次灌注方量不到150方，50方一组，做3组，试模在床下。”陈经理问唐春：“会做吗？我交给你怎么做，你先到老康那里要点废机油，找个8个的钢筋棍，一头缠上布，在试模内壁涂抹一遍机油，把试模放在一个平整的地儿，放入混凝土后用钢筋棍捣实，然后用抹子抹平，就行了。”
不久，泵车进场，泵工看了看现场，把车支好，宋广邻给调度打电话要求发料并索要配合比，第一车混凝土到场后，宋广邻拿到配合比等资料，细看了一遍后，冲陈经理示意，陈经理在料单上签字，开始灌注，此时监理等人也来到现场。灌注很顺利，老康的人也很配合，两台振动棒振捣，监理等人很是满意。
在权力和关系的左右下，鲤县龙门大厦综合楼桩基工程的施工异常顺利，一周后已经竣工，撤场时宋广邻突然对这里有点恋恋不舍，想起刚来时，看到这里荒无人烟的绝望感，宋广邻感到好笑，日久生情这个词不仅仅适用于人啊，宋广邻看着山上的景色，刚来时的绿柳才黄半未匀和草色遥看近却无，到现在的花红柳绿和万紫千红，感慨良久。
唐春则似有忧虑，宋广邻问道：“想啥呢？”唐春说：“我在想，万一检测不合格怎么办？”陈经理不以为然地说：“怎么会不合格呢，有权力在，合格当然是合格，不合格也会让它是合格。”宋广邻说：“我记得我对你说过了，这个项目就是官僚们想捞上一把才搞出来的，有的官员供料，有的官员施工，有的官员不直接参与，但他们的鸡犬们参与，他们不偷工减料怎么捞啊？”唐春说：“问题就在这里，既然官僚们要捞，就要偷工减料，既然偷工减料，检测就会不合格，不合格让它合格，官僚们自然也就知道这个行政中心有着安全隐患，既然知道有安全隐患，那他们就不会来这里办公，既然不会来这里办公，那这里就会闲置，那官僚们怎么向老百姓和上级交代啊？”宋广邻笑着说：“谁会知道这个行政中心质量不合格？知情者都是参与者，参与者都是利益既得者，谁会向外泄露半个字？在山高皇帝远的小县城，权力就会只手遮天，权力只手遮天就会形成窝案。”唐春追问：“那闲置怎么办？信息时代相瞒也瞒不住啊？”宋广邻说：“怎么会让这么大的项目闲置呢，没有闲置自然也就不用瞒。”唐春疑惑道：“官僚们肯定不会来这里办公，那不就闲置了吗？”宋广邻笑笑说：“还记得这个项目的正式名字吗？鲤县龙门大厦，从名字上来看跟县政府没有任何关系，只有参与者才知道这是县政府的项目，老百姓们是不知道的，也不知道这个项目有安全隐患，那么这个项目就会面向社会招商，商家就会进驻，所以，不会闲置。”宋广邻顿了顿又说：“就算是信息时代，他们也能轻松应对。”唐春问道：“如何应对？”宋广邻说：“你不看新闻吗？”看到唐春一脸的疑惑，宋广邻又说：“看看中国那些刚刚建好的，还有那些刚使用没有几年的建筑、桥梁、高架等，被打着规划的名义而爆破拆除的例子，你还不明白吗？”唐春感慨良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