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杳是一个解梦师,在望镜城很出名。
每当杳接触到别人的时候,他就能看到他们做过的梦。那些影像赤裸裸的展现在他眼前,他能感受到那些影像的愤怒,渴望,无奈与悲伤,甚至能清晰地的看到他们每一个表情的变化。
他从小就拥有这种能力。
杳记得,当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身上这种与众不同的时候,他居然没有感到害怕,反而兴奋地一夜未睡。他能看到很多人看不到的东西,能听到他们埋藏在心里的那些想法,他沉迷于这种感觉,那就像是他的父亲沉迷于烟和酒一样。
一想起他那不成器的父亲,他就会为母亲感到难过。
母亲因为难产,在生下他的那一刻就走了,从此家里除了一个整天酗酒的父亲外,就剩下他一个人孤苦伶仃。要不是孤儿院收留,也许他早就饿死了。
那个时候,他总是一个人默默的呆着,几乎很少和孤儿院的那些孩子说话,久而久之,很多人都以为他不会说话。他的整个童年就是那样度过的,没有人关心,没有一个真正地朋友,甚至没有亲人,直到他发现自己拥有那种超乎寻常的能力。
那种能力,至少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他曾试着用这种能力去解读他的母亲,他一直都想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是当他握着父亲因常年酗酒而软弱无力的双手时,他看到的是一片黑暗,那种比夜晚还要浓重的黑。父亲的脑海里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他甚至从来就没有梦见过母亲。
也是从那一刻起,他开始憎恨父亲。父亲的软弱,无情,颓废......他曾发誓永远也不做像父亲那样的人。
他为母亲感到不值,可是他却无能为力。
找不到任何关于母亲的记忆。有时候他想,也许正是自己身上的这种能力,害死了母亲。
“也许......就是因为自己......”杳握紧拳头,狠狠地砸向眼前的桌子,雕刻着青色水纹花的玻璃桌子应声碎成了两半。
“怎么了,杳?”暗暗的屋子里,有个女人问道,声音里满是关切。
杳低着头,沉默不语,一头冗乱的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
那人走到他身边,微微叹了口气,杳总是这样,叫人猜不透。她没有再说话,埋头收拾起玻璃碎片。在她成为杳的助手的时候,他就听附近的人说过,杳是一个怪人,经常会一个人自言自语,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个疯子。但她知道,他其实不是那样,他只是与其他人有着太多的不一样。
“阿雪,今晚还有没有人要来?”像是过了许久,杳终于开口。
“那个......”她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花太太......”
“我到把这事给忘了,阿雪,准备一下,我们去花太太家。”杳说。
“嗯。”阿雪点了点头。
杳转身向屋外走去,留下她一个人呆在光线昏暗的屋子里。
她一直对这个屋子有一种惧怕感。那种害怕,不仅仅是因为光线的问题,而是这间屋子,总是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具体是什么,她说不出来。要不是杳每天要在这里工作,她才不会一个人在这里走来走去。
“真是的......”望着杳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她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可是,他什么也没听见。
走出屋子,来到大街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匆忙地走着,像一群木偶,向着天尽头逶迤而去。这个时候,天彻底黑了下来,浓浓的黑,像是给这座城市披了一层厚衣,看不到一丝星辰的光亮,整个夜空显得空旷而又辽远。
杳向远处望去,霓虹灯映照的那些高楼大厦如同琉璃一样的世界,光彩夺目,和它们头上漆黑的夜空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就是这个城市,繁华中包含着一切。
杳不喜欢这样的的大都市,尤其是城市上空浓浓的夜色,这让他感觉很不自在。他在前埋头大步走着,阿雪紧跟其后,背上背着一个很大的双肩包。
杳匆匆走着,忽然和什么人撞了一下,杳止住身体,只听见阿的一声,有个人影倒在了地上。
“对不起,你......”杳急忙弯腰,扶起那个人,“你没事吧?”
“没......没事。”那个人揉着胳膊,一双大眼睛一闪一闪。
原来是个女孩,不过她的眼睛,怎么会发出一种妖异的光泽呢?那种光茫一闪即逝,要不是杳看得仔细,根本发现不了。特别是当他碰到她双手的那一瞬间,他看到很多奇异的景象,有的光彩华丽,有的比这座城市上空的夜色还要黑。
最让他记忆深刻的是,有个黑衣人被铁链拴着,身上不停地往外流出绿色的液体。有人疯狂地甩着铁链,抽打在他身上,那个人紧紧咬着牙,一动不动。
怎么会有做这样的梦?
觉察到他的目光,那个女孩白皙一样的脸微微红了一下。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走路也不好好走。”一个女人踩着高跟鞋吧嗒吧嗒地跑过来,“小尹,你没事吧?”
被唤作小尹的女孩一边揉着摔青的胳膊,一边说:“姐,我没事。”
“真没事?”她姐姐露出怀疑的目光。
“你看,”小尹试着活动了一下胳膊,可刚抬起手臂,一阵剧痛袭来,令她不禁变了变脸色,不过她没有告诉姐姐,而是勉强笑着说,“没一点事。”
“噢,那就好。”她姐姐目光落到杳身上,冷冷的说,“你赶着奔丧啊,走路这么急......”
“唉,你怎么说话的,我们已经道过歉了。”阿雪很是不满的说道。
“怎么?”那人摆出一副难缠的样子,“撞了人还这么理直气壮......”
“撞到她是我的错,我再次向你们道歉。”杳诚恳地说道,“对不起!”
“没......没事。”小尹拉过姐姐,“走吧,姐,他们已经道过谦了。”
她姐姐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对杳怒目而视:“撞倒了人道个歉就能了事?那岂不是每天都能随便撞人人了。”
“你......你不要太过分了。”阿雪道,“我们已经道过谦了,你还想怎样?”
“至少也得......”还没等她姐姐说完,小尹便拽着她离去,“好了,姐,我们该走了,爸和妈还等着呢。”
她姐姐很不情愿地被她拉着,远远地传来她尖利的声音:“这都什么人......”
“你......”阿雪有些愤怒。
“好了,雪,毕竟是我撞人在先,被说说也是应该的。”杳苦笑了一下。
“可也不能这样。”阿雪嘟囔着。
“走吧,雪,时候不早了。”杳望了一眼即将消失在人群里的女孩,然后转身投入了夜色。
“等等我。”看到杳大步离开,阿雪匆忙跟了上去,身后双肩包一摆一摆。
杳不知道,就在他方才碰到那个女孩的时候,身后远处一座古老的教堂里,有个人影一直望着他们相遇的地方,咯咯地笑着。
那座教堂颓败不堪,由于年久失修的缘故,加上下了几天的秋雨,教堂里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水潭,那个人影悬浮在空中,黑色的衣领遮住了大半张脸。
那个人的眼力极好,透过重重黑幕,居然能清晰的看到他们的每一个动作。一直等杳和小尹各自离开后,那个人影才离去。
2
当他们来到花太太家的时候,原本昏暗的天又下起了雨,万千雨丝连在一起,远远望去,就像一个巨大的幕帘挂在天际。
十月的雨总是这样,不经意间就会落下来,而且一落就是很久。
“抱歉,花太太,让您久等了。”杳礼貌的说道。
“没......没事,多等等也无妨,只要杳师父能帮我解决多年来困扰我的那个梦。”老太太有些费力的说道。
看着眼前沙发上的老太太因为深度失眠而疲惫不堪的脸色,阿雪着实被吓了一跳。老太太爬满皱纹的脸,一头杂乱无章的白发,浓黑的眼圈,眼眶上还带着一副极不相称的老式花镜。看来她......真的快被那个梦整疯了。
老太太说,她几乎每次深睡的时候,都会梦见同一个红衣女子,那个女子披散着长发,在她面前张牙舞爪,像是要活活吞掉她。而且那女子总是说着一些很奇怪的话,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什么话?”杳有些好奇的问道。
“好像是......”老太太扶了扶花镜,目光久远起来,“什么‘你曾说在廊桥等我,可当我瞒着家人,偷偷跑到那里的时候,你却不在。我一直在那等着,等了很久很久。可是还是没有看到你,你就像烟雾一样消失了,了无痕迹。你还记得那些你对我许过的诺言吗?我想你是忘了,要不然怎么忍心留下我一个人面对这个冷漠的世界......我恨你,恨我自己,也恨所有的人......’大概就这些。”
“然后呢?”阿雪问。
“然后......”老太太忽然露出恐惧的目光,“那个女子开始发疯,她扯自己的头发,撕开身上的衣服,而且......她居然把自己的双手咬得血......血肉模糊,太可怕了。”老太太身体开始哆嗦起来。
阿雪坐到花太太身边,握紧她的双手,试图让她安定下来:“没事,有我们在,我们会帮你的。”
“真的吗?”老太太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以前我找过几个解梦师,可是他们最终都被那女子吓走了。”
“相信我们。”阿雪镇定的说。
老太太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
“花太太,要看到整个梦的过程,我必须走进你的梦里。”杳说道。
“走进我的梦里?”老太太露出不解的目光。
“只要您跟着我们说的做就行了。”阿雪忙解释说。
“好。”老太太点头。
关掉所有的窗和灯,屋子彻底黑了下来。阿雪在地上点了两根蜡烛,一白一红,烛光发出星星般的光。
杳盘腿坐在花太太身前,握着老太太粗糙的双手,轻声说道:“闭上眼睛。”
老太太缓缓闭上了眼睛。
“想着那个女子的样子,跟着你的感觉走,慢慢的,慢慢的......”杳的声音宛如梦幻,“慢慢的,在那片浓浓的黑暗里,你会看到一丝光,去追它......”
老太太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看到了吗?那就是......梦的源泉......”杳的声音逐渐远去。
老太太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一个黑乎乎的深洞里,刚开始时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见一个声音回荡在黑暗里:“慢慢的......慢慢的......”真是奇怪啊,当她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她居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是在坠落,而是像一片叶子一样飘在空中。然后她看到一丝光亮,她向着那丝光伸出手,她的身体像是受到指令一样向着她伸手的方向移去。近了......近了,那丝光突然瞬间绽放出无比耀眼的光芒,她一下子什么也看不见了。
杳跟着她脑海里的那些影像走,渐渐地,他看到一袭艳红,在黑暗里泛出妖异的光泽。那浓浓的红,不禁让他想到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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