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承诺
一缕清风可以吹散天空中的乌云，却无法吹散积蓄在内心的忧郁。湖水再次恢复了往时的平静，倒影中，翠绿的青山、灰色的古堡，景色如此怡人。自己就出生在这片宁静的湖畔，而梦中那个真实的故乡却相隔遥远。或许故乡的美与这里有几分相似，但自己的双手却或许永远无法将故乡的泥土捧起。
戈兰任由小船在湖水中随风飘荡，除了偶然掠过湖面的水鸟，一切都是宁静的。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永远就这样静静地躺着，随着风的方向，任凭时间悄悄地流逝。
“嗨，戈兰，戈兰。”瞬间，所有的宁静和思绪都被打断，如此的不合时宜。“左边，看得见我吗？”
或许是暗流的涌动，或许是风的方向，此时小船已经渐渐飘近了岸边，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朝自己努力地挥手。多少有一点点意外，不幸的巧遇，戈兰心中暗自苦笑，难道是午后少时的宁静，也不该属于一个内心无法平静的人。
“嗨，杰克。”戈兰起身捋了一下微风中轻轻飘起的头发，而后朝杰克摆了摆手，尽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不那么疲惫。
“时间不早了，就搭你的船，我们去研究所。”
阳光已经微微西斜，记得自己确实将船划到了湖中央，只是不知不觉间随风飘泊了许久。但许久有多长，自己却不记得。
戈兰将船靠到岸边，杰克一步跨了上来，大半天的自由活动时间，显然令他的心情很好，脸上的笑容便是最好的证明。只是在她的印象中，除去看见罗瑞将军，杰克原本也很少有愁眉不展的时候。
“没想到你和马克博士还有这么一层渊源。他是个说话风趣的老头，很有些幽默感，只是有一个不好的习惯，总爱把一些没边的事情和DNA扯上关系，尤其是进化论，我曾经怀疑他的祖先和达尔文是亲戚，哈哈！”
戈兰微微笑了笑，却没有做声。事实上，博士的幽默感，她并没有体会得到，或许，那个话题对他同样有些沉重；而后者，她确实有些体会。
小艇的两个水平侧翼展开，底部在喷气推进的作用下略微抬升出水面，而后掠过湖面朝对岸驶去。远处，喷泉射出的水柱直穿云霄，随风撒落，宛若断落的珠帘，斜阳的映衬下在空中划出一道彩虹。
显然身边没有其他人的时候，杰克只能把自己当做了倾诉对象，似乎在他的人生中没有烦恼，似乎他总是能够将一点点快乐放大并向四周传递。恍然间，她意识一个能把快乐与其他人分享，而将烦恼藏在自己心底的人，其实是一个善良的好人。或许，他并没有超人的力量，也没有过于常人的特技，但他却有一颗坚强的心。
迎着风，戈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想让自己的精神放松。梦也好，现实也罢，过去的一切已经无法改变，自己不能永远生活在阴影中。突然，她希望自己可以像身边的这个人一样坚强，不再用冷漠掩饰内心的脆弱。
当戈兰和杰克走进办公室时，马克已将样本的基因图谱和相关数据投影到了墙壁的大屏幕上。“伊莱在编写详细的文字说明，我想你们肯定急于知道结果，不如让我先给你们做一个简要讲解。”
杰克点了点头，嘴上表示感谢，心里却是暗暗叫苦。其实对于技术细节，他并不关心，但盛情难却，自己也只得做做样子。缺少动感的画面，冗长的基因代码，枯燥的数据，他很快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进入了一种半睡眠状态。而马克博士孜孜不倦的讲解，似乎也起到了极好的催眠效果。
无奈之下，杰克只能试图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他发现戈兰听的十分认真，这使自己在良心上少去了一点不安。起码博士还有一个忠实听众，总算全部辛苦没有白费。更加让他感到安慰的是除了偶尔侧头看一下屏幕，博士的目光大多也停留在戈兰身上，似乎仅是把自己当成了一团空气。
“博士，我想再问一下，它是如何侵蚀人类大脑的？”杰克点了点头，幸好戈兰的提问让自己没有错过关键问题。“寄生体的孢子可以扩散在空气中，通过呼吸道进入人体，穿透呼吸道或胸腔的细胞壁进入血液，并随血液循环进入人的大脑。”
“可我当时看到的是液体，而且略微有些粘稠。”虽然没有注意博士之前讲些什么，但杰克感觉他们说的，与当时鬼影喷向自己的应该是同一种东西。
“粘稠状的液体应该是它的培养液，因为这种孢子在自然环境中独立存活的时间非常有限。”
“具有腐蚀性？”
“碱性，孢子在酸性条件下会迅速死亡。”
杰克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被一股电流击中，如此通向控制室的走廊中充满强酸性气体并不是偶然。而这也比较容易解释，鬼影为何在追进通道后不久，又会突然退了回去。
“孢子侵入人脑后会阻断中枢神经并迅速繁殖，将人体转化为宿主。”这一点，杰克早就想到过，侧头只是想看看戈兰会有什么反应，但略有些失望的是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成为宿主，是否意味着人已经死亡？”
“接近于脑死亡！但与植物人不同的是他们还可以活动，而且外表与正常人无异，只是行动不再受自己支配。”
“难道无法区分吗？”
“体液，寄生体会将人类的体液逐步转化成完全适于其生存的环境，而这种液体呈碱性，且为墨绿色。”
“成为宿主的人，还有机会恢复吗？”
“仅有理论上的机会。”
“多少？”
“很小，而且时间越长，机会越小。一旦孢子植入大脑皮层的DNA就再也无法分离。”
“一般需要多长时间？”
“因人而异。”
杰克用手指了指自己。“您看我哪，博士？”
“三分钟，普通人不会超过这个时间。”
“那我岂不是……”杰克故意咧了咧嘴，却没有说下去。其实，在他看来概率是零，或许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发现任何异常，一切就已经结束了。马克博士似乎是看出他想说什么。“死亡，或许也是一种解脱，但最可怕的是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却无法控制。对很多人而言，这远比死亡更痛苦。”
杰克点了点头，他不想对博士复述自己看到的一切，尤其当着戈兰的面去讲那对紧紧相拥却将匕首刺入对方心脏的情侣。
大多数人都倒在通往控制室的走廊内，或许当时他们已经接到命令才退守到一起，却没人发现那是个圈套。无法区分敌我，远比敌人站在自己对面要可怕得多。在那一刻，所有人的精神都处于崩溃的边缘，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做出极端反应。最终，最后的抵抗，却演变成了一场自相残杀的悲剧。
“多数人会在危急时刻选择自我保护，即便会伤及无辜，但在不知所措的情况下，却是一种基于求生的本能反应。”
“我宁愿对面是一群僵尸，至少可以确信自己该做什么。”杰克再次朝戈兰坐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发现戈兰的目光也正投向自己。或许，彼此目光相交的一刻，两人都在考虑相同的问题。事实上，昨晚在送戈兰回去之后，他曾经问过伊莱同一个问题。伊莱的回答非常干脆。“我会杀了你。”那一刻，她并没有丝毫的犹豫，而且嘴角依旧带着一丝微笑。
时间似乎在某一点上出现了停顿，最终还是马克博士率先打破了沉默。“寄生体终究不是一种高等生物，能够操控宿主采取协同行动的应该是它的原体，或者称为母体。”
“鬼影！”杰克勉强笑了笑，而后大致将自己的遭遇对马克博士讲述了一遍。“乍看上去，外表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但生命探测仪上没有任何反应。与其他宿主不同，受伤时流出的血也是红的，但随后她的脸……”
“迅速衰老。”马克博士并没等杰克把话说完。“实际上它是在蜕变，以此修复身体的损伤部分。”
“我尝试过，根本无法将它杀死。”
“它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自我修复，因此普通武器根本无法将其杀死。”马克博士的脸上不免露出一丝遗憾。“可惜你没能从它身上取回一些样本，要知道培育出这种超级生物十分困难。”
“你的意思是？”
“难道你会认为它是自然进化而来的吗？”
杰克笑了笑，其实他不过是想听马克博士亲口告诉自己这个肯定的答案。而后要提出的问题，才是自己真正关心的。“您认为是谁培育了鬼影？”
“索伦蒂亚人。他们最有可能研制出这种超级生物。”马克的回答非常肯定，显然是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我相信他们正是将卡美拉作为了鬼影的开发蓝本。”
“半人半兽的女妖？”看上去马克博士并不像在和自己看玩笑的样子。但他要告诉自己的内容，却已经超出了自己希望了解的范围。
“其中的原因，我无法向你解释。但事实上，索伦蒂亚人曾是亚特兰蒂斯的一个分支，而卡美拉和独角兽都曾经是亚特兰蒂斯的象征。”杰克不由随着马克博士再次将目光转向戈兰，却很难将两者间的关系联系起来。戈兰的脸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情，似乎也只是在静静地等待马克博士继续讲下去。“在那场联邦与索伦蒂亚的战争中，如果没有亚特兰蒂斯的支持，恐怕我们很难取胜。”
杰克点了点头，但自己对关于亚特兰蒂斯的情况却不了解，更不清楚马克博士的用意。至于那场战争已经过去了很久，所不同的是自己从没有忘记人类为此付出的惨痛代价。
“相关的记载很少，但我觉得一些真相却不应该被埋没。”马克博士的情绪略微有些激动。“况且索伦蒂亚也从未放弃过对外扩张的野心。”
杰克略感诧异的看着马克，据他所知博士平日很少谈论政治，今天却似乎有些反常。沉默片刻，马克的情绪才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随即话题也转回到应有的正轨。“我会让伊莱将最终的分析报告传一份给罗瑞将军。杰克，看你还有没有其他问题？”
杰克向窗外看了看，时间确实不早了，夕阳已经映红了天边的晚霞。“没有了，博士。方便的话，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中餐。”他知道马克博士对川菜稍有偏好，据说是因为他相信辣椒可以有效刺激大脑皮层的发育。
“不了，我还有些事要处理。”稍许，马克博士继续说道：“一旦成为宿主，治愈的可能性很小，而且我们手上没有活的样本。但，或许可以根据现有样本的DNA特性，尝试研制一种免疫疫苗。”
杰克点了点头，但他知道研制一种可供人体使用的疫苗，通常需要很长时间。“那我们就不打扰您了。”杰克见戈兰已然起身，便也跟着站了起来。
“等一下。”略微停顿了片刻，马克博士才继续说道：“你先去吧，戈兰。我想和杰克单独说几句。”戈兰微微点了下头。“好的，博士。”说罢，转身独自出了房门。杰克并未主动开口，他看得出马克博士似乎有些顾虑。一时，除去走廊中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屋内异常的安静。
马克博士站起身，打开墙上的保险柜，取出一块手表递给杰克。“你拿着。”
“谢谢！”杰克急忙起身，双手接了过来。“欧米茄？”虽然他经常不是那么守时，但也知道马克博士送自己这块手，表绝不是要他看时间。
“表盘下方内置有旋针注射器，配装了十二支超级血清，使用时对准颈部动脉，拧动侧面的旋钮即可。”
“您这岂不是要我给自己扎针？”杰克有意缓和一下略显凝重的气氛，但马克博士的脸色却十分严肃。“使用血清可以在短时间内提升人体的力量和速度，但药物会有副作用，而且药力越强副作用越大。所以不到万分危急的时候，我不建议你使用。”
“我知道了，博士！”说着，杰克已将表戴在了自己手上。
“一次一支，至少间隔12小时，否则血流过速会导致血管迸裂。由于体质的原因，戈兰并不适合使用这种东西。你一定要记住，否则会害了她。”杰克点了点头，显然马克博士所指的体质差异并非男女的差别。“记住一支血清并不能让你变成超人，遇到类似鬼影那样的超级生物，根本不起做用。最好的选择……”
“逃走！”杰克笑了笑。“不过您放心，我不会把她一个人丢下的。”他知道马克博士同戈兰之间有一层特殊的关系，虽不了解具体情况，但也可以猜到一二。事实上马克博士真正关心的不应该是自己，而是戈兰。
“越是危险的时候，越需要保持大脑清醒。你也必须明白，有时逃是逃不掉的。”杰克点了点头，但没有开口。马克博士继续说道：“有些事我不说，慢慢你也会知道，事情可能并不像你想象中那么简单。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够一直信任并尽己所能去帮助她。”
“您放心，博士。我会的。”
马克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但内心，他已将杰克的回答当做了一种承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