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往事
飞船宛如一道穿梭的银线划破寂静的星空，而船舱内却开始变得嘈杂，这表示多数人已经不再回味鬼门关前上演的一幕。李德突然站了起来。“你们愿意坐着干聊，我可要去慰问一下肚子！”原本杰克还不觉得，经他一提醒，立时也感觉腹中空空。“不如大家去喝一杯，庆祝我们保住了小命。”杰克有意引用了一下洛伦斯给自己的留言。
“好！”如此提议，自然不乏应者芸芸。红茶、牛奶、咖啡、果汁，甚至豆浆，可谓应有尽有，唯独没有的是酒。杰克所谓的庆祝，也不过是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茶兑奶。外出执行任务期间禁止饮酒，这是一条成文的规定，因此也没有多少人会主动给自己找麻烦。
“伙计！回去得请我好好喝上一顿。”说着，李德已经端着一杯豆浆，坐到自己对面。
“为什么？”
“大难不死，还不值得庆祝一下吗？何况你还欠我一条小命。”不知何时，伯恩也凑了过来。杰克笑了笑。“好，先欠着吧！反正债多了不愁。”其实，伯恩说的没错，如果不是他在半途截住敌机，自己只怕连逃回到飞船上的机会都没有。
“你的兜里不会是又没钱了吧？”
“难不成你俩的兜里还有？”杰克瞧着李德，李德则将脑袋转向了伯恩。大眼瞪小眼就是最好的答案，毕竟每到后半个月，三个人总是会在食堂碰面。
“如果不是去得晚，说不定还真能捡到点值钱的东西。”
“算了，你能捡回条命就知足吧。”
“话可不是这么说，去早了，说不定我们还碰不上那个叫洛伦斯的变态。”
“还是先填饱肚子吧，起码这里的伙食是免费的。”杰克笑了笑，笑的却不是那么自然。如果整个基地是一个巨大的实验室，那么他们在那里究竟做了什么？或许，这才是自己和洛伦斯应该共同关注的问题，但让洛伦斯同自己拼个你死我活，却是他们希望的。
他们是谁？当在密道到中看见自己的影子时，一切已然不是秘密。但赫拉却是一个自己永远不愿提起的名字。并非因为那是一段噩梦，而是依稀间，噩梦中还有一些美好的东西。
最初，或许所有人的愿望都很美好，宣誓为自由而战的一刻，可以让多少青年热血沸腾。而当一些人为达目的变得不择手段，他们也就违背了曾经的誓言。现实中的很多事，绝非仅有对与错那么简单。
子曰：食不言、寝不语。而李德绝对是教材中的反面典型。吃从来堵不上他的嘴，加之身边围拢的七、八个人，更是令他的精神处于亢奋状态。一边说，李德一边时不时的用左手笔划，究其原因是右手中的筷子还在不停打扫着盘子。不过在讲演时李德的最大特点的是两腮，由于填满食物而涨得很鼓。
故事的内容，绝对与听众的期待有关，而讲演者的发挥，更离不开听众的热情。因此，在讲到流出的肠子和脑浆时，李德的描述必是绘声绘色，充分发挥着文学应有的想象力。
杰克将吃了两口的一碗卤煮推到李德面前，本意是想提醒他多少收敛一点。不想李德连头都没抬。“你不吃了？”说着，挑起一块肥肠塞到自己嘴里。杰克有心把嘴里的面条喷在他脸上，但终是碍着旁边还有其他人在场，只得无奈的摇了摇脑袋，低头继续吃自己的面条。
什么改不了吃什么这话是不错的，臭味相投更是很有道理。聚在李德周围的无非是伯恩、多泽和吉穆几个。平日常在酒吧和自己作伴的也是他们。或许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他们的脸上总是洒满阳光，而也只有同他们在一起时，自己才能暂时驱散内心的阴影。
罗斯独自坐在餐厅的角落里，左手拿着叉子，不停的摆弄着，想起那些墨绿色、粘稠的液体还是让她反胃。并非自己的神经比其他人脆弱，而是亲眼所见与听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她狠狠的朝李德瞪了一眼，虽然坐的很远，却还是能听到他在那儿叽了哇啦的讲个不停。
“一点胃口都没有嘛？”戈兰走到她身边，轻轻地拍了拍罗斯的肩膀。原本不想承认，但看到自己盘子中的食物一口也没动过，罗斯只好点了点头。
进门时，戈兰便看到李德在那里咧着大嘴讲得绘声绘色，自己也听了个大概。在她看来李德很少会有自觉的时候，而其责任在于杰克很少约束。“不必想那么多，都是过去的事了！”说着，戈兰在罗斯身边坐下。
罗斯抬头看了看她，可以感到那双银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真诚，并没有丝毫嘲笑自己的意思。“谢谢你，戈兰！”而后又低下头，继续摆弄着手中的叉子。
“正好我也没什么胃口，不如我们一起出去走走。”
罗斯点了点头，确实只要自己一个人坐着，便会疑神疑鬼的感觉有个影子在身后晃悠。明知是错觉，也难以控制。最初，自己原本是打算和杰克坐到一桌的，只是和李德在一起的那些家伙着实讨厌。
有时不高兴仅是被别人忽略导致的结果，有时过去的事只要不去想也很快会被抛在脑后，而这就是年轻的最大优势。此时，罗斯的注意力似乎完全被戈兰吸引，淡蓝色的秀发飘散在胸前，清秀的面庞乍看上去微微有一点冷，却完美的让人忘记了嫉妒的理由。细看之下才会发觉她的眼睛如此与众不同，聚散流转之间，银色的眼眸宛如深蓝色夜空中的点点星河。
凝望着天边的银河，罗斯突然不无羡慕的说道：“你的眼睛真美。”却又似在自言自语。戈兰微微愣了一下。“谢谢，其实你也很漂亮。”罗斯侧过头，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毕竟所有人都喜欢听到赞美，尤其是女人，而且她对自己一向很有自信。
“但没有你那么特别。”笑容依然挂在罗斯的脸上，她相信戈兰知道自己指的是什么，却未等戈兰开口便继续说道：“我以后就叫你姐姐，好不好？我一直都很想有个姐姐，可惜却只有一个哥哥。”
或许是感觉突然，戈兰稍许迟疑了一下。“好，如果你愿意。”虽然相识不过两三天，但她很喜欢罗斯的性格，无拘无束，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对了，我哥长的可帅了，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罗斯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如果以后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记得放我一马！”
“好。”戈兰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却全然猜不到罗斯东拉西扯的用意。现在的年轻人，想法总是让人有些摸不透，不过她真的也很希望自己有个妹妹。其实，无论兄弟或是姐妹，再多一个亲人就好。
“戈兰姐，你是外星移民，还是混血？”似乎是觉得没有表述清楚，罗斯又补充了一句。“地球与外星人的混血。”
“我？”或许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一时戈兰却不知如何回答！事实上，这是个多年来自己一直竭力回避的问题，但为了不致陷入尴尬，戈兰还是微微笑了笑。“或许是吧！”记得刚和杰克分到同一组时，他也曾经问过相同的问题。自己没有回答，而是选择了转身离开，此后身边再没有其他人问过。
“混血多好啊！我觉得混血儿都长的特别漂亮。”罗斯显然并未留意到戈兰内心的微妙变化。
事实上，在银河联邦成立之前，便有很多不同种族的移民生活在地球，相互通婚繁衍。自然也有很多传统意义上的人类选择移民，寻找他们认为更加适合生活的行星。毕竟，科技的发展让空间变得越来越小，距离的拉近又促进了多种族、多元文化的融合，而这也是当年银河联邦得以建立的基础。
但在戈兰的记忆中，自己出生在日内瓦，和她们一起长大。直到十二岁，她才渐渐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但她依然热爱那颗蓝色的星球，热爱人类创造的文明，因为她们就像浩瀚的大海，懂得包容。
见戈兰没说话，罗斯又继续问道：“戈兰姐，你的眼睛是天生的吧？”
“为什么问这个？”
“很美，很特别！如同蓝色天夜空中的点点繁星，我也希望能有一双和你一样的眼睛！”
戈兰淡淡地笑了笑。“你可以去做一个小手术，应该不难！”
“整容？还是算了吧！”
“怎么？”
“太可怕了，我宁愿还是自然一点的好。羡慕，但我不会嫉妒；爱美，但我更崇尚自然！”
“两者很矛盾吗？”
“你想想，如果所有人都长着相同的面孔，标准本！难道不是很可怕吗？”
戈兰笑了笑，以往在她的脸上笑容并不多见。原本自己是想安慰罗斯一下，让她忘记那些可怕和不开心的事。不想只是闲聊了两句，却被她逗的很开心，而一切只是因为她的天真和口无遮拦。
“杰克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罗斯突然转移了话题。或许，多数人都想弄清自己的领导是个怎样的人。只是有人会问别人，有人会自己判断。
“好人。”
“就这么简单？”
“只有时间，才能让你真正了解一个人。”戈兰并非在卖关子，实际上正是时间改变了自己对杰克的最初看法。
罗斯笑了笑，在她看来戈兰对杰克的评价不差，却也没有太多特殊的含义。也许只是一点懵懂的感觉在作祟，自己觉得和他在一起时很开心，但最重要的是有一种安全感。如果不是杰克，自己恐怕很难活着回来，但她却似乎忘记了，在面对危险时李德也一直挡在自己身前。
罗斯轻轻地揉了下自己扁平的肚子。“我有一点饿了，回去拿点东西吃，你要不要也来点？”看到罗斯脸上的表情，戈兰知道她已彻底摆脱了之前的烦恼。“不用，你去吧！”
透过餐厅外侧的舷窗，可以看到满天的银河。相同的景色，不同的人，能够勾起的回忆也不尽相同。童年的记忆中，日内瓦湖的水是那么清澈，夜晚天空中的星星是那么明亮。对着满天的星星，她也曾问过自己的父亲。“爸爸，什么是故乡？”
“故乡是我们长期生活，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
“那戈兰的故乡就在这里喽？”凝望着璀璨的夜空，父亲却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戈兰用手轻轻地攥住胸前的挂坠，那是母亲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离开了自己，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很远很远。但长大以后，她知道那不过是个谎言，因为妈妈再也没有回来。
凝望着寂静的星空，她能感受到的是一丝痛苦和迷茫。多年来，自己究竟在逃避什么？一个人真的可以永远逃避下去吗？即便自己希望如此，但又有多少人能够彻底摆脱命运的羁绊。
回到基地，杰克径直赶往罗瑞将军的办公室。很显然，老成持重更符合罗瑞将军的地位和年龄特点，直到自己将全部经过讲述一遍之后，罗瑞才开口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能打开通往密室的门禁？”
“系统中依然保存着我的基因密码，而且一直有人在使用这个密码。”
“谁？”
“我。”杰克的回答相当直接、果断。
罗瑞将军点了点头。“但，并不符合逻辑。”
“用别人的视网膜或其他生物识别信息去做自家大门的钥匙，同样不符合逻辑。况且我在通往密室的走廊里看到的那个人确实是自己。”
“十年前的？”
“是。但或许，他依然活着。”依私人关系而言，自己可以和李德穿一条裤子，而有些话却不方便同他讲。但在罗瑞面前则无需隐瞒，因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甚至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过去。
罗瑞起身到了杯水递给杰克。他希望借此让自己平静下来，更是希望留一点时间让杰克能够平静下来，虽然看上去两人的外表都很平静。“说说那个叫洛伦斯的人。”罗瑞并不喜欢在一个没有确定答案的问题上纠结。
“他只是自称叫洛伦斯·塞尔，却没有透露真实的身份。”
“你怎么看？”
杰克略微犹豫了一下。“索伦蒂亚人。”
罗瑞并未提出质疑。“以你的判断，他去那里的目的是什么？”
“或许是为了找什么东西，也或许是为了将那个鬼魅般的异形生物带回飞船。”
“就这么简单？”
“那些雇佣军看上去像是死于自相残杀。这表明在临死前，他们已经受到其他人的操纵。”少时沉默了片刻，杰克继续说道：“也许它能通过侵蚀人类大脑，获取一些极有价值的信息。”
罗瑞不禁皱了下眉。“除去推测，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你说的就是真相，更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是索伦蒂亚人袭击了赫拉的基地。”
“您应该很清楚，类似这样的异型生物绝不可能是自然体。而且在动手前，它的行动经过周密策划。”
“这不能成为直接证据，但你不妨继续说下去。”
“近百人被集中屠杀在通道内就是最好的证明。您应该很清楚他们都是职业军人，而并非手无寸铁的平民。”
“你说过，他们是死于自相残杀。”
“是。但没有接到命令，他们不会无故集中到一条狭长的通道内，而这恰恰说明鬼影选择的第一个目标是基地内的关键人物。”
罗瑞轻轻点了下头。“洛伦斯出现在了一个不恰当的时间点上，因此才会与你们遭遇，而这原本也不在索伦蒂亚人的计划之内。”
“无论事先计划制定的有多周密，在执行中都有可能出现疏漏，而鬼影也恰好漏掉了一个同样关键的人。正是这个人发出了警报，让赫拉得以及时采取补救措施。”
“至于洛伦斯是否与索伦蒂亚有关，在没有更确实的证据之前，不必下定结论。明天你和李德将取回的生物样本送去日内瓦，或许马克博士可以帮助佐证你的判断。”
“好的，将军！”
罗瑞弯腰拉开右手边最下的一个抽屉却又合上，脸上的表情看似平静却透着几分凝重。“杰克，你可以走了。”显是有点下逐客令的味道。
杰克原地划了半个圈，却又转了回来。“还有一件事。”
罗瑞没有抬头。“说吧。”
“戈兰希望请几天假，回趟纽约。”
“可以。那就让李德留下，戈兰和你一起去日内瓦，事情办完后再让她转道去纽约。”
“好。”杰克不情愿的点了点头，并非不愿和戈兰同行，而是少了李德在一旁聒噪，一路上不免沉闷。而有时，他会害怕一个人静下来，害怕自己的影子。
罗瑞再次示意杰克可以离开，然而就在他转过身的同时却低声说了一句。“等等。”声音很低，或许他原本就没打算让别人听到，沉默稍许，见杰克站在原地没动，才继续说道：“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杰克并没有回身，听得出罗瑞原本还有几句话想说，但最终却改变了主意。想必他有不便说出口的理由，而自己也没有必要令他为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