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因果
通往时间隧道的大门缓缓打开，眼前的影像在飞速倒转，推动时针不断向前的齿轮，仿佛在瞬间已经倒退着转动了很久。
树林中，小溪旁，彩蝶在微风中翩翩起舞。草地上，独角兽和卡美拉或相互依偎，或三两成群的在林中嬉戏。它们是这古老文明智慧与和谐的象征，一切看上去是如此宁静。
但潜伏已久的危机近在眼前，在云端，传来的不是鸟儿的歌声，而是无尽的争吵。亚特兰蒂斯通天塔的顶端，共和国议会的大厅里内一片嘈杂。
议会作为共和国的最高决策机构，却似乎每日都有着争论不休止的话题，关于政治、经济、人口、科技、环境、移民等等。而事实上，所有的问题归根结底都只围绕一个核心，亚特兰蒂斯的明天将去向何方。
即便，此时这个伟大文明正矗立在星河顶点，却依然有着令人不安的理由。对于所有领先者而言，最大的恐惧莫过于失去前进的动力和方向，而在猛醒后却发现自己已被其他人超越。
“安静、请安静，女士们、先生们，争吵解决不了问题，按照我们的法律，重大的决议必须经由三分之二以上议员表决通过。”
“议长先生，我们几乎年年在这里表决同一个议题，却永远无法通过。睁开你的阳眼睛，好好看看面前的图表和数字！”四周传来一阵‘嘘……’声。“过去近两千年中，我们基因之中的创新能力在持续下降。尤其是最近三百年，创新性的增长率平均不到百分之二。”
“你难道期望我们永远保持高速增长？事实上，在我们的文明诞生初期，增长率还不到百分之一，而从整个历史来看，增长率也不到百分之一点七。”
“所有文明都会遇到发展的瓶颈，甚至在某个历史阶段出现倒退，或许我们正处这个时期。”四周又是一片嘈杂，而后再次传来一阵‘嘘……’声。“这不能成为借口，你应该知道停滞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我们将逐渐失去在星际文明之中的主导地位。”
“我们需要变革，需要挑战，必要时可以采取一些手段，应该抑制新兴文明的崛起。”
“你为什么不去竞选下一届总统？”台下不同的角落传来一阵哄笑。
“我们需要变革，所有人都希望我们的文明永远站在星空之巅，在这一点上大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关键分歧在于采用何种方式和方法？”
“抑制？最简单的方法是派遣我们的舰队，将他们全部消灭？可惜我们不是，也不想当刽子手！”
“可以制造一次彗星撞击，或者给他们制造一些其它的麻烦。”
“伪善、骗子……”嘘声、哄笑夹杂在一起。
“我们不能将自身的问题归咎于其他人。”
“我们需要更多的资源和空间，而那些低等文明却占有并在无度的消耗这些资源。”
“不要忘记，我们同样经历过类似的发展阶段。”
“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历史，而且我们至少始终懂得保护自己生存的环境，而他们却像蝗虫一样，只知道不断繁衍和索取。”
“是的，蝗虫、蝗虫……，他们就是贪婪的蝗虫。”为数不少的人在附和。
“他们中的一些种族本来就是由虫子进化而来，而且至今外表依然还是虫子的模样，看上去就让人恶心。”
“即便是昆虫，他们也有自己的优势和长处，我们应该更多的从其它文明发展中汲取智慧和力量，而不是盲目的否定它们。”
“汲取，从那些落后于我们几千年的低等文明当中？”
“所有的文明都会有它的闪光点，我们应该善于发现并从中学习，这样才能确保我们的领先地位。况且几千年的时间在我们所处的宇宙生命周期中，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片段。”
一阵掌声，同时伴随着一阵尖叫和嘘声。“肃静、肃静……”争论，依然是无休止的争论，每个人似乎都是为了这个伟大国家的前途，但一致的目标却无法达成一致的行动，意见上的分歧在不断扩大直至无法调和。
最终，原本依偎在一起的独角兽和卡美拉走向了世界的两端，银色的徽章被劈为两段，一半依然代表着古老而神圣的亚特兰蒂斯，而另一半则象征着一个高度集权的帝国的诞生。
光阴荏苒，水幕中的影像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最终浮现出一个女人的身影。淡蓝色的长发在风中飘舞，银灰色的眼眸凝望着夜空，而她怀里正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温馨的一幕，却让泪水再次浸湿了她的双眼。
一家三口人生活在一起，父亲每日早出晚归，而母亲大多数时间留下照顾自己。有时家中也会来一些访客，经常造访的人中有马克博士，而史蒂夫·罗瑞将军的出现，却多少让戈兰有些意外。
很平淡的日子却很美好，自己一天天长大。这似乎是一种自然定律，“妈妈……”永远是孩子学会的第一句话。即便语言发音不同，但含义永远不会改变。如果时间能够一直停留在那一刻，自己应该是幸福的。但人生中的美好时光似乎总是短暂，随即呈现在眼前的一切，再次将她推入了痛苦的深渊。
时间不会因希望而停滞，水幕中折射出的光阴也不会因她的愿望而改变，即使闭上眼，那些可怕的影像依然会浮现在眼前。一个熟悉的身影被禁锢在金色三角架上，穿透掌心的蓝色水晶，已然因渐渐吸满了血而愈发的鲜红。
“事实证明，我们选择了正确的方向，而亚特兰蒂斯却在不断地争论中停止了前进的脚步。何必执迷不悟哪，通天塔的倒塌已然宣告了共和国的终结。”
“亚特兰蒂斯永远是一个共和国，无论索伦蒂亚多么强大都无法取代她在人们心中的位置。”
“很遗憾，大多数人已经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他们愿意回到故乡，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如果你愿意，我相信伦蒂亚陛下一定会表示欢迎，毕竟我们体内流着相同的血。”
“我不会生活在他的阴影下，他只不过是个独裁者，用武力胁迫了所有人的暴君。”
“难道你忘了吗，伦蒂亚曾经是亚特兰蒂斯的英雄。”
“克伦威尔也曾维护了制宪，但他的独裁一样遭到后人唾弃。”
“很可笑，你居然会拿地球上的人类和我们作比喻。如果不是你们的阻挠，这片土地早已被纳入帝国的版图。”
“当年在离开亚特兰蒂斯时，伦蒂亚曾承诺带给所有人和平与平等的机会，而如今他的双手却染满了同胞的鲜血。”
“和平也可以另一种方式实现，所有愿意回到亚特兰蒂斯的人依然享有平等的权力。”
“伦蒂亚标榜的和平无非是将一切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下，而享有平等权力的前提却是不能违背他的意志。他不仅将自己凌驾在亚特兰蒂斯的法典之上，而且也将所有人绑架在一辆由他操控的战车之上。他的舰、炮让多少人失去了家园，又让多少弱小的文明遭到彻底毁灭。”
“适者生存是自然的法则，那些承受不起一次彗星撞击的文明，存在也没有任何价值。卡罗琳娜，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在这里流传了很久的故事，耶和华为了清洗世间的罪恶，制造了一场洪水，暴雨一直持续了七天七夜，他只让自己认为纯洁的生物登上诺亚方舟，并存活了下来。”
“那只不过是一个传说，况且伦蒂亚不是神，也无权去决定其他人的命运。”
“我们的祖先也曾历经艰辛，而事实证明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强者原本应该扶住弱小，就像我们的先人曾经做过的，给所有人一个平等的、生存的机会。如果他自觉无愧于心，又为什么不肯回到亚特兰蒂斯？”
“我相信当诺言兑现的那一天他会回去，重新登上塔顶并交回所有的权力。”
“用铁和血成就亚特兰蒂斯的辉煌，我宁愿这样承诺不会被兑现。”
“够了，卡罗琳娜。宇宙中不仅银河系内存在着文明，如果我们不能成为最强者，或许有一天也会面临任人宰割的命运。”艾蒂丝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现在你最好说出暗晶体的下落，这样我可以让你免受一些痛苦。”说罢，她抬起右手，将指尖放到嘴边轻轻吹了一下，而后用纤细洁白的手指抵住卡罗琳娜的胸口，轻轻刺了进去，血顺着指尖渗出。
没有刺耳的叫声，也没有痛苦的呻吟，唯有一丝轻蔑的眼神。“你可以死了这条心，艾蒂丝。”
“很好，卡罗琳娜，我非常高兴看到你的坚持，甚至比我想象中还要坚强一点儿。不过你很清楚每个人都有弱点，你也不会例外。”
艾蒂丝转身抱过一个小女孩，轻轻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你看这孩子长得多可爱，大大的眼睛，圆呼呼的小脸，熟睡的脸上还挂着一丝甜甜的笑。说着，艾蒂丝伸出一只手指，轻轻按在孩子的眉心之上。
“你，你真卑鄙。”
戈兰知道艾蒂丝怀里抱着的小女孩就是自己，那年她还不满两岁，对事情的经过一无所知，但从那以后，自己再也没有见过母亲！
“不，不，不要……”母亲声嘶力竭的喊着，用尽全力想要挣脱身体受到的禁锢，但手臂似乎是被水晶牢牢吸住完全动弹不得，血却顺着掌心不断涌出。并非身上没有加锁的人就能控制住自己，戈兰不禁跪倒在地上，跪在母亲面前，她的身体在不住颤抖，泪水早已夺眶而出。
“安静、安静一点，卡罗琳娜，挣扎只会加速体内能量的流失，说出来，我保证这孩子不会受到伤害。其实你应该明白，当你的能量被冰晶石吸干，最终会失去抵抗意志，那时我自然有办法让你开口。”
“我发誓，如果你伤害了这个孩子，也将永远无法把暗晶体的碎片拼合到一起。”她的声音似乎虚弱了很多。
“恐吓我吗？不过我还是很高兴，看来你的研究取得了进展。但不要忘了，接触过暗晶体的并不只有你一个人。说吧，首先说出暗晶体的下落，而后最好再多给我一个放过这孩子的理由。其实我也不忍下手，但这要取决于你的意愿。”
“艾蒂丝，你太无耻了！”
“我并不介意你这么说。因为即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去控制宇宙中最强大的能量，我们也绝不能错过。”
“在双子座超新星爆炸时，暗晶体已经被炸成了碎片！”
艾蒂丝摇了摇头。“不要试图拖延时间，你在重复我已经知道的东西。”一边说，一边用手轻轻抚摸着孩子的脸。“她叫什么名字？”
“暗晶体是宇宙大爆炸时在奇点形成的，硬度非常高，超新星爆炸产生的能量并不足以将它摧毁，至多是从瑕疵处断开。”
“很好，看来世界原本在最初的起点上就不完美，不过这没有关系，我们可以用双手去改变它。但现在你最好直接告诉我如何才能找到那些遗失的碎片。”
“你们可以根据超新星爆发波及的范围去推算，只要没有受到其他外力作用，碎片会沿着既定轨道一直运行下去。”
“卡罗琳娜，你还真的有些固执。”
“影响实际运行轨迹的因素很多。”
“好了，不必继续兜圈子。”艾蒂丝不禁冷笑了一声。“大海捞针容易，但要找一块根本无法用肉眼看到的晶体却很难。现在你最好直接告诉我测定暗晶体频率的方法，否则……”说罢，艾蒂丝再次用手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小脸，稍时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道：“你和我都很清楚，只有跨越第三类文明，才能与时间一同永恒，而这也是所有亚特兰蒂斯人的梦想。”卡罗琳娜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她在说什么。作为一个母亲，此时她一心想的只是如何要回自己的孩子，但这确是一个难以实现的愿望。“你看她睡得多香。不过很遗憾，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充分认识到让她活下去的价值。”
卡罗琳娜咬紧牙，看着艾蒂丝。“测定方法被我编译成源代码，并以基因片段的形式植入了戈兰体内。只有她长大成人，代码的编译过程才会完成。”
“我很钦佩你在基因工程方面取得的成就，更钦佩你的勇气，在自己亲生女儿的身上做实验，没有几个母亲愿意冒这样的风险。”艾蒂斯冷笑了一声。“如果强制进行破译又会怎样？”
“编译进程将回滚，代码会全部消失，而她也会因此死去。”
艾蒂丝的脸上毫无表情，胸口却禁不住一阵发热，或许卡罗琳娜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原本她可以借此换取自己的性命，但为了自己的女儿可以活下去，却宁愿做出牺牲。无疑，一个母亲所有的爱，远远超越生命本身的价值。
“对不起，卡罗琳娜。我必须验证一下，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会保证这个孩子的安全，至少在她成年之前。”
卡罗琳娜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如果有一天，你们真的可以掌握暗能量，我希望那个千年的梦想可以实现，更希望战争不会再继续。”
“我无法承诺，但会努力。”其实艾蒂丝内心十分清楚，权利和欲望的贪婪已经使他们当中的一些人背弃了最初的信仰。
钉在掌心的晶石已经变成紫色，卡罗琳娜的气息已经非常微弱，意志渐渐模糊。艾蒂丝从怀里取出一个银白色的小匣子，抽出一根半透明的细管，而后对准卡罗琳娜眉心插了进去。母亲似乎并未感觉到痛苦，或许是她已经虚弱到无力感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