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每次醒来其事有三:其一,折磨小孩,独创挠痒大法;其二,吃肉喝酒,不落日不罢休;其三,自言自语,什么样的死法他都能承受,但不甘寂寞而死。
已经过去半月有余,山顶上一片狼藉,原本干净整洁金华闪耀的黄沙层已经被扒得大坑小坑,窟窿遍地,还夹杂着不少未燃尽的柴灰。可怜的巨树满目疮痍,新枝旧叶落满地,不少余枝藕断丝连,倒挂树梢。
一阵风吹过,“嗖嗖”声状若哀鸣,一位老人的满足,却成了一棵树的悲凉。
时值中午,天高气爽,云淡风轻,碧空万里。
看着所剩无几的酒肉,老人皱起眉头,硬是掉了一层皮。
“这才几天,弹尽粮绝,上次也是这么多,不也支撑了个把月,难道食量变大了,不行,绝对不行,赶紧扫荡去…”
说完晃晃悠悠的走到悬崖边上,一头栽了下去。
少顷以后,让人瞠目结舌的场面到来,漫天野兽尸体横飞向山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雨腥风味道,飘散开来。其中竟然还有不少活物,顿时野鸡飞豺狗跳,狮吼狼嚎。一大群野鹤直接飞到巨树上,紧抓树干,瑟瑟发抖,使得整棵巨树都跟着颤抖起来。
不多时,山下传来了老人的一声巨吼:“难道还要我自己动手吗?”
接着更震撼的场面出现了,大战激起,所有野兽皆兽性大发,咆哮嘶咬,有的独战群兽,有的被群兽独殴,残肢断体骨肉横飞,血腥风雨四溅,战场凄凉,惨像慑人。更有甚者,最后没有倒下的全都咬舌自尽了,一群野鹤直接打个圈倒挂在树枝上等着被风干。
老人爬上山来,貌似早已累得疲惫不堪,气喘吁吁,一屁股就塌在地上,干脆躺了起来。眼睛倾斜,瞅瞅树上地上顺利的果实,甚是满意。不过看着大堆的空坛子,又愁云满目。
“奶奶的,肉多酒少,这日子没法过了。下边镇上倒是有,可那小老头酿的哪里是酒,分明酿的是水!他祖爷爷倒还是个能手。”说玩骂了那小老头一句老乌龟,顺便问候了他祖宗好多代,才平息了一丝怒气。
“哎,没办法,只能将就将就了。可悲啊可叹,命运多舛,老无所依,孤苦无助啊!”
“小子,你个龟蛋,你个麻雀!你快醒来,你是我爷爷,我喊你祖宗!喊你祖爷爷,别他奶奶地睡了!”说着说着,老人好像被自己的悲壮感染,悲情所困,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擦了起来,不过怎么看都是恨得磨牙嘴颤,“咔咔”直响。
老人拾起一把沙子就往树上砸了出去,他确实恨得牙痒痒,一扭头,直接朝悬崖栽了下去。
小孩迷糊地睁开眼睛,一双乌亮的大眼扫视四周,然后挣扎着坐了起来,看着周围似曾相识的环境,好奇又迷茫。茅草床还算柔软,但可不那么容易站起来,小孩站一次跌一次,最后好不容易习惯些,跌跌撞撞,一脚踩空,直接从树上翻了下来,本能的驱使使他抓住一根树枝,减小了一些下落的速度,但还是摔的不轻,两眼冒金星。幸好地面不是树叶就是沙子,这么看来,好像是老人有意为之,有先见之明,知道这小孩不老实,怎么死都行,让他摔死了可就是天大的笑话与罪过了。
一股幽香飘来,看着架在火上的东西,以及旁边的坛坛罐罐,打开了小孩尘封的记忆。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尚在睡梦中时,旁边有人狼吞虎咽的啃着那东西,灌着那东西,那熟悉的清香回味在他的脑海深处,那是的他就极力想睁开眼去尝试,现在终于如愿以偿,还没有来得及观察这个陌生世界的他,已经向那堆肉迈开兴奋的步伐。
虽然滚烫,却尽力撕咬着;虽然难喝,却尽力倾灌着。好似用心地品尝着这人世间的味道,一种陌生却又久违的滋味。
“做人不吃肉,拉屎不温柔;吃肉假如不喝酒,直接往棺材里走!”一声声狼嚎般的歌谣从山下传来,老人从尘世走了一遭回归,心情明显舒畅,左手拧着一个犹如水缸般大小的酒缸,右手举着一个小坛子东倒西歪,极不协调,吆喝一句就走上一两步,顺便灌上一两口,喝尽就往旁边山沟里随便一扔,又不知从何处凭空掏出一瓶来。
当老人有气无力一副死样地来到山下,突然间精神抖擞,眉张胡开,嗖的一声就消失不见,然后山顶一处空气陡然挤压,一环环波动荡漾扩散而开,老人直接从空气中飞奔出来,缩地成寸,一步就迈到了孩子面前。
老人喜悦与震惊之情皆溢于颜表,那是久旱逢甘霖的欢悦,壮士弃甲归田园的松懈。
看到小孩貌似还未发现自己,啃的满嘴流油,肆意享受的摸样,老人哭笑不得。不过当小孩费力举酒昂头的瞬间,老人明显有些承受不住了,欢愉褪尽,勃然愤怒道:“停停停,你他大爷的从哪儿找到的?我的千年陈酿啊!”
不在乎小孩惊吓的姿态,老人瞬间移到大树底下,朝一个树洞里直接撞了进去,片刻之后咆哮起来:“我的千年陈酿啊,我的心肝宝贝啊,三坛都没有了,全没啦…”
“苍天啊,还有一坛居然是被摔破的,暴殄天物,你个天杀的小子,还我酒来!还我酒来!”
老人一步跨到小孩面前,左手抢过酒来,右手颤抖直指小孩,心伤不已,悲痛欲绝,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小孩显然被吓住了,一脸茫然,惊慌失措,可惜还不会言语,双眼直愣愣盯住老人,两人就大眼瞪小眼对了许久,直到老人被那无辜疑惑的双眼磨掉了一身脾气,无奈地回过神来,一屁股塌到了小孩的对面,随手招来一只野鸡烤了起来。
“好了,事已至此,也拿你没法,将来一定要给我找三坛子千年陈酿来弥补我心灵的创伤,不,得三十坛万年美酒,小子,你给我记好了。”
老人抱起那开了封的千年陈酿嗅了嗅,一脸的沉醉和惋惜,不由得小灌了一口,双眼迷离,意味悠长,还不忘舌绕嘴唇四周扫了一个来回,沉醉于享受中,可怎么看都是一副欠扁的样子。
小孩刚受刺激,不过看到老人喝酒的样子,还不忘抿抿嘴,咽了口唾沫,恨不得立即抢过来喝上两口,此番情景都被老人尽收眼底。
“小子,还想喝啊?还真没脸没臊的,奶奶的,爷爷我不在,你偷也就偷了,我认命,可爷爷我在这儿,你还想抢不成?”说完好像灵光乍现,计上心来,一脸贼笑荡然开来。
“小子,这样吧,叫我一声爷爷,我就给你一坛怎么样?乖,快叫你爷爷,叫爷爷我就给你!”老人满脸奸笑,得瑟起来,说得不亦乐乎。
小孩好似听懂了老人的话语,微微张嘴,在那儿“耶”“耶”个不停。
老人听后疯狂大笑,站起身来,手舞足蹈,跑到悬崖边上就是一阵嚎啸。
“他叫我爷爷,哈哈,老子是他爷爷,这个龟孙子!”一付小人得志的嘴脸尽显无余,貌似占了很大的便宜,又似在尽情发泄心中的不甘,狂妄中夹杂着些许伤感。
不过笑完,老人明显看小孩顺眼多了,枯手一挥,一坛刚从山下偷来的酒就凭空出现在小孩面前。
小孩行随心动,扯开尘封的牛皮罩子就喝了起来,可惜立马就喷了出来,紧皱眉稍,双目撑圆,小嘴猛张,不停用小手往里面扇风,看来是辣的够呛,一口一个“你爷爷的”“你爷爷的”。
这般情形,直把老人逗的弯背弓腰,捧腹大笑,貌似刚才的愤怒已烟消云散般,不复存在了。
“小子怎么了?你也知道味道不怎么样,这是凡夫卒子喝的,劲猛味辣,嘿嘿,比不了这千年陈酿吧,这才是神仙喝的,温软柔和。想当年我将酿酒世家老李家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出这么五坛子,就被你糟蹋了三坛子,我是极力安慰控制自己才留下了这三坛的,都忍了一千八百回了,没想到便宜了你这小子,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我恨啊!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找着的,以前的你也没这么馋的。”
待到小孩完全适应辛辣劲酒,已经午夜时分,苍白脸颊,被篝火映射得通红,此时的他早已醉眼迷离,昏昏欲睡起来,身子摇晃,坐立不稳,最后一头倒在了沙滩上。
繁星璀璨,点缀苍穹,冷月高悬,明亮皎洁,月华轻柔似水波般撒在山顶,祥和而宁静,好一副淡然素雅的山水墨画。
时而一阵微风袭来,满地金沙腾起淡黄色的薄烟,荡漾起来,整个山顶神秘而虚幻,犹如在天上仙域,宛若神仙府邸。
老人继续奋斗着,依旧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只不过机械反复地往嘴里塞和灌,
不经意间才发觉味道已然不同往昔,淡淡思绪渐飘渐远…
不知何时,老人已双手背负,独立崖边,晚风来袭,褴褛衣衫蓬垢乱发随风而舞。他微仰其头,略有所思,原本稍有精光的双目已满布昏沉,黯然无神,白白糟蹋了如此月色美景。
独立月下,孤影难成双,让人不由有种心碎的感觉,仅剩的几丝黑发刹那间逝去光华,异为白发。双腿微颤,老人原本枯瘦的身躯又佝偻了几分。只不过他依然矗立,巍然不动,远远忘去犹如石刻山巅,沉寂万年,雕刻出一道永恒不灭风景。
时间若水流逝,东方微现鱼肚白,红日初升,将如浩海般的云彩镶上道道金边,错落有致层层相叠,为苏醒大地披上了最唯美的华裳。晚月西沉,待到消失,老人才收回放在其上的目光,一股依恋不舍又无可奈何之情笼罩其表。
回首看了一眼正熟睡中的小孩,均匀的鼻息拉回了他远去的思绪。
他在岁月的蹉跎中苦闷烦躁,乏味孤寂,等待小孩的清醒,现在承诺已成,却没有了期许的欢乐,有的只是淡淡的哀凉。
“其山有路,本可一路攀岩;其水有径,也可随意漂流,可现在山穷水绝,路到尽头,我该何去何从?”
“华夏大陆海阔域广,不着边际,何处才是我的安身之所?”
“曾经的战友们,曾经的欢声笑语,那一幕幕熟悉的画面,一张张熟悉的脸,为何只有我独存?”
“我无心地笑,痛快地活,可依旧掩饰不了转过脸去时候偷偷擦拭的泪眼…”
“又有谁知道破布拭眼泪更流…”
“我这是怎么啦?这不是我的风格,我会哀伤,我会惆怅?屁话!”
“我会自娱自乐?没事儿学他们黯然神伤?开玩笑,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千万不能让这个小子发现!哈哈,要是给他看见,我这老脸可往哪儿搁啊!”
……
老人慢慢走到小孩身边,扯下一根头发,开始了挠痒大法,待到小孩清醒过来,老人淡淡说道:“小子,缘已尽,这个给你,爷爷送你一程。”很明显,“爷爷”二字又让老人兴奋起来,精神顷刻转好。
说完,老人提起小孩,随手招来一片叶子,将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小孩直接扔下悬崖。残忍,绝对地残忍!
“一叶之舟!”老人看到迅疾下坠的小孩,缓慢地说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