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有明,
往生无智,
往生自分解,
往生多纷扰。
谁人魂不离为往生,
谁人死不弃为往生,
谁有大法力为往生,
谁落轮回中为往生。
最初不相识,
最终不相认,
初即是终,
起又是灭,
今生有前世,
今生何往生。
-----往生咒
往生有明,
往生无智,
……
一间小屋里,墙面是淡淡的蓝色,一张简单的石塌,斜靠一面细纱屏风,上书清心淡远,字下画着连绵隐约的冰山,落款沈析。字清婉娟细,画用笔明晰,冷中有雅,虽然都不是上佳,却极赋格调。屏风之前是一张红松书桌,上面笔墨纸砚齐全。书桌右边有一面圆镜,玉石磨成,圆镜台面还用玉瓶养着两株白雪莲,只有些不合的是还摆有一把长剑,鞘系红穗,柄上有字曰‘析华’。
一个玲珑女孩此刻正端坐在石塌上,她脸有些细瘦,皮肤白皙如冰雪,眼神里满是文静又隐有一丝悲伤,眉儿弯长如新月,右眉心藏有一痔。女孩如僧坐禅,口里喃喃低述,面前摆着一只松鼠大小,尖尖脸,大尾巴的小白狐。
……
往生自分解,
往生多纷扰,
……
沈析反复述诵着往生咒,自今已有六天。小白狐即张锄仍是一动不动,身体温热却气息全无。
:“唉…”这遍咒毕,沈析深深叹了口气。她本是北疆城长大,因重大变故进了雪山,在雪山门生活已六年有余,难为她的是整个雪山门只有她一个女子,从小无玩伴,孤寂生活在莲山的莲海中。父亲乃雪山外门掌门虽然怜爱她却没有时间多陪伴她,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虽都爱护她,却一者雪山门极重男女之防,二者对她最好的张成大师兄最近传来噩耗,实在让她伤心不已,故深深叹了口气。她想起自己过世了的娘亲,最疼爱自己的大师兄,还有这只几日前从二师兄剑下救出的小白狐,她一见就喜欢上了它,它却似生已死般。她突发痴想,莫不我是个凶星,我关心什么什么必遭横祸,想着想着又深深叹口气,竟咽咽呜呜伏塌哭了起来。
她这几天为了救醒小白狐喂了它无数家莲丸,找了门中医疗师,问了二师兄三师兄,甚至求了她父亲,都毫无办法。二师兄还信誓旦旦说他是在路上捡的,想是死了才被同伴弃下的。三师兄说你要实在喜欢它,就为它念几天往生咒然后埋了吧,它遇见你也算是个好归宿了。沈析没法,最后虔诚要为白狐念上七天往生咒。她这一下感怀哭了,心神失守很快就因这些天太累伏塌睡着过去。
一秒一世界,一眼一轮回。若是没有白狐张锄和女孩沈析的相遇,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妖华的故事?
就在沈析睡着的这段时间,张锄的身体突发变化,他的小身体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银色光点,亮一点的是小狐之前给他喂下的野莲,暗一点的是沈析给他喂下的家莲。他的胸口显现出一块圆珠状的阴影,阴影周围有一圈极弱的黄光,黄光几次明暗闪烁之后,缓缓流动起来。经此般,张锄的胸口形成了一个漩涡,他身体上密密麻麻的银光都随之流动起来,一点一点流进了漩涡。随时间推移,张锄胸口形成了一个液态的银色珠子,然后渐渐变小,凝成了一粒实质小珠,最后光华一闪融进了张锄体内。随珠子融入,张锄的的白狐身体完整如新,胸口光滑无痕,开始有了零落的起伏,竟回复了生息。
说来也是机缘如此,张锄因佛泪,千年妖丹被改造狐身,弄得人不人妖不妖。在看到爹娘冰雕时悲极攻心把一颗妖丹吐出,可以说一条命去了九分,还有一分是他自己吃了一颗雪莲本源的莲子加上小狐给他找来的雪莲硬生生吊住,虽无气息却还是隐有生意。到了沈析手中,沈析喂的家莲丸恰好调和了他身上的种种堆积,稀释了他已经不能吸收的雪莲能量,不然他非暴体而亡不可。再到沈析为他念往生咒超度,一下子激起了他体内剩余的那么一丁点佛泪,佛泪运转之下竟吸收了他体内的家莲野莲雪莲本源,凝成了一颗莲珠,这颗莲珠成了张锄的狐丹。
以莲为丹的妖,天地唯一。其过程若差分毫张锄便会消释于天地中,可以说实乃天道成之。
沈析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此刻夕阳的余辉染红了屋外的那片白雪莲,漂过了雪莲外的那池水,透过窗子静静地投上了她的长发。她起来撑额坐在桌前,细细软软的头发披肩轻轻搭下,她忽然感觉无比的哀伤:唉~明天请文远师兄把小白狐埋了吧,就埋在那片莲田里,有雪莲作伴,小白狐也不会孤单…
沈析起身抱起小白狐,轻摸小白狐的背部:小狐狸啊,你要是可以和我做个伴该多好啊,可惜唉…
:哎!”沈析突然尖声一叫,她手一甩到了一半又生生移了回来,把小白狐轻轻放在了地上。
她的右手腕上出现了一条半尺长的爪痕,白皙的皮肤上渗出了一串小血珠。沈析顿了顿,手腕的痛也不管了,惊喜道:“你还活着呀!小狐狸。”
沈析看小白狐呆坐着,只如行尸走肉一般,小眼睛里满是悲伤与绝望,她不禁莫名心里一痛。
张锄这一醒来,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感觉什么在摸自己便下意识一爪。呆了片刻发现自己身在一个漂亮姑娘的房里,她的手还被自己抓伤了,他试着问:小狐是你吗?却只发出一串吱声。沈析自然没有回答,张锄心知这不是小狐,他不知其间变故,想问姑娘是谁,自己为何在此也是徒劳,想起父母又有些失去理智,一个劲吱吱狂叫地冲撞起木门,却哪里冲的开。
沈析见小白狐这样,自语道:小狐狸这样,肯定是因为二师兄抓了它害得它与亲人伙伴分离。她一直孤独生活在莲山上,实在想要有个伙伴,但又想小狐狸真的特别可怜,心下犹豫不决十分痛苦。她走到门前,试探伸手安抚地摸摸小狐狸头,张锄见她眼里的怜悯和手腕上的血线,只焦躁地摇头躲过,并未再次下爪。沈析上前细细慢慢把狐狸抱起,她低头看了它好久,终于轻轻说,也不管小白狐是否能懂:“小狐狸呀,是我二师兄不好,把你抓来害得你与亲人分离。我实在是太喜欢你了,实在是太想要一个伙伴陪我了,就把你留下到现在。现在你醒了,我想想还是放你走吧,一个人孤零零的感觉是怎样我太清楚了。”
沈析说着把门打开,把小狐放下,美丽的眼睛里全是不舍,有些泪星闪烁。张锄冷静了点,听到她的话满是苦涩,竟是泪流不止,他走了两步,回了下头,又走了两步,跑了回来歉意地舔了舔沈析被他抓伤的手腕走了。沈析手腕一凉,见它身影越来越远,虽知道小白狐听不懂还是忍不住喊了声:“等等!”张锄听言止住,回头望她,小小的狐眼松动。沈析跑到梳妆台前取下析华剑红穗,出来系在小白狐左臂上:“小狐狸呀,你要好好的,回去吧,有时间来看看我,我等你哦。”她倒是也不管狐狸是否听得懂,只如和一个亲密的朋友分离在即一般。
在雪地上留下一连串紧密的小爪印,张锄飞快到了他吐血昏死的那地方。
四周空空如野,唯有白雪冰石,哪还有父母的影子?
张锄又飞快奔回了林边木屋,木门紧闭,毫无人息。他又去了那已合二为一的冰山谷,小狐不在,他没有丝毫办法。
张锄失魂落魄地回到父母冻成冰雕失去踪影的地方,他先吱吱地长喊了好久:小狐,你在哪?后来跪在地上,长嘶:师傅,我拖累您了啊…最后他疯了般磕头:爹啊,娘啊…
孩儿生不能尽孝道,死不能殓亲尸,锄儿该死啊!张锄吱完,竟又吐出一口血来,软软倒地昏死过去。
欢乐时莫嫌时短,悲伤时莫恨时长。
一连三月,在大雪山脉一块冰地上,若有人烟,人们可以看见三个用冰砌成的不大冰碑,碑上无字,碑前跪着一只白狐。白狐只有松鼠大小,满是虔诚与悲伤地不断磕头,渴了舔一些雪下肚,饿了四处扯下一些松枝树皮就啃。白狐头顶还顶着一团白雪,居然做成孝帽形状,每隔一段时间白狐便取雪修补。
这白狐自然便是张锄,他虽不见爹娘尸首,心里也隐隐抱着一分不真实的希望,为尽儿子心意,风餐路宿地守了三个月的孝,每磕一个头,便要心念好几声佛:愿大慈悲,大法力真佛给与解脱…
而今三月已满,自己成了只人不人妖不妖的狐狸,亲人师傅都不在了,还不如死了好!张锄实在是心灰意冷。
他突然望见了左臂上的一条红穗,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姑娘。
她有文静的眼神,文静里隐有悲伤。
她有怜悯的目光,怜悯里含着不舍。
她说:对不起,我实在是太想要个伙伴,我很清楚一个人没日没夜孤单的感觉。
她说:你要好好的哦,有时间来看看我,我等你哦。
当你孤单无助,心灰意冷的时候,忽然想起有这么一个人在等你,哪怕她只当你是一只狐狸,你会不会多出一些莫名的希望来?
就像在风暴里忽然有人拉住了你的手,像黑夜里忽然听见轻快的小曲,阴雨连绵里忽然想起了彩虹,想起了阳光。
雪山门,莲山,雪莲池后的小屋。
时间已是夜晚,晚空无月,几颗小星天角缀着。小屋里透出摇晃的烛光,小屋窗前桌上伏着一个姑娘,右边眉心有一颗细痔,已然睡着。姑娘手里还握着一只毛笔,桌上一张宣纸,纸上有画,一棵花树边一个伶仃人影,画未着色,画边有字,上面只有半句:笔边墨冷---
一个松鼠大小的身影从窗户进入屋内,它长时间望着熟睡的沈析,扶住了因风摇摇晃晃的红烛。
笔边墨冷,有狐夜执红烛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