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花药坊到了。”
干净简朴的店铺前,一辆华丽的马车骤然停靠,显得几分突兀。驾驭的车夫此刻正毕恭毕敬地朝车内的雇主喊话。
听到了车夫的声音,帘内人缓缓掀开罩在车门上的帷幕,脂粉味和酒气从车内冲出刺鼻。
随手扔了锭碎银给车夫,女子吩咐道:“你先在这等着。”
“好的姑娘。”车夫乐呵呵道。不愧是名满禄城潇湘楼三年不易位的当家花魁,出手就是阔绰。
女子抬手掀开挡在她面前的珠帘,水晶珠坠在她手边因碰撞而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店铺厅内看似杂乱无章摆放的花卉却有着鲜明的层次感,繁多的品种在主人看似无意的摆放中相得映辉,更显姿态。
柜前,夕颜不再。只有雀儿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块猫眼石。她看得那般专注,似乎是想看出猫眼石的图案是为何会做改变的缘由来。
听闻珠帘清脆如莺的声响,雀儿才把视线从猫眼石上移开。
一袭粉色罗衣,金翘插鬓,眼若含情,唇噙笑意的女子姗姗而来。不同于小姐的清秀脱俗,她是浓艳撩人的。雀儿想着,若说小姐用兰花比喻的话,那这位姑娘就是牡丹了。
“雀儿,你家小姐呢?”银铃般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屋里响起。
“小姐在里屋。绿绮姐姐找小姐有事吗?”雀儿怯怯地问道。即使见过多次面。然而不知怎么回事,她还是本能畏惧绿绮。不是一味她面目可憎,能成为花魁面貌当不是泛泛之辈。也不是因她美若天仙,小姐也同样美貌自己就不觉得可怕。更不是因她出身青楼。铺里也有一些来自于红楼的顾主,自己还痛她们聊得挺欢的。唉,只是纯粹的会觉得害怕,就像有人怕猫有人怕狗,而她雀儿就是怕绿绮。
看出雀儿对自己的胆怯,绿绮不由萌生出了逗逗她的想法,她倾身靠近雀儿,抬起右手轻轻在雀儿脸颊边摩挲:“怎么,雀儿怎么怕姐姐?姐姐很伤心啊。”
雀儿侧身想躲开她的魔爪,难耐绿绮此刻就似一条美女蛇般缠着不放:“姐姐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呢?”凑近雀儿的耳际,绿绮轻声细语,言辞柔腻,本是妩媚至极,然而在雀儿耳里,却似地狱的魔咒。她现在知道了,她最怕绿绮的,就是她突如其来的调戏。
“雀儿你的皮肤真滑腻啊。怎么保养的?也教教姐姐吧。”一面说着还不忘上下其手。
“绿绮姐姐,别耍雀儿了,雀儿不怕你了,真不怕你了。”
看着雀儿紧闭双眼,小小的身子还不住打颤的样子,绿绮差点笑出了声。还说不怕呢,明明是更怕了呀。“雀儿你啊,在夕颜姐姐这待这么久了,也该腻了吧。不如换个地儿,到我那去可好?”
“不要,不要了。我喜欢呆在这儿。我不离开。”雀儿更是哭丧着脸哀求。
绿绮本想再逗下去,无奈被打住了情趣。
“绿绮,你又欺负雀儿了啊。”夕颜从里屋走出,嘴角浮着一丝包容温软的笑意。她方才在里屋便听到了绿绮对雀儿“放肆的调戏”了,这丫头,果然是玩心不抿呢。
“姐姐,我才没有欺负雀儿,我那是逗她玩儿。”绿绮一脸无辜地说道,随后朝惊魂未定的雀儿眨眼示意,“雀儿,你说是不是?”
只是雀儿不理会咱当家花魁的“秋波暗送”。她盼星星盼月亮这才盼来小姐来解救她这只陷入虎口的羔羊,所以她自顾朝夕颜奔去,躲在了夕颜的背后。
“小姐你怎么现在才来。”半是埋怨半是欣喜的口吻。
“还怪起我来了。”夕颜敲敲雀儿的小脑袋笑了。然后她朝绿绮走去,仍然携着淡淡的笑容,“绿绮,难得有空来呢。”
“这我要是经常来岂不是吓坏了我们可爱的雀儿了。”绿绮故意耍嘴贫子。说完还不忘朝雀儿挑眉弄眼一番。
雀儿赶忙转移了目光,紧紧跟着夕颜寸步不离。
“那么应该不仅仅是过来赏花饮茶的吧。”谈话间,夕颜却是泡了盏金栗兰端至绿绮身前,袅袅雾气从杯盖边沿溢出,香气时有时无飘逸。
“姐姐的茶果然不一般啊。喝了您的茶后,其余皆是食之无味,不,是饮之无味才是。”绿绮轻轻斜拨过杯盖,浅嘬轻啖一口,半是认真半是恭维的语气说道。
夕颜也不回应,只是但笑不语,这小丫头最爱卖关子了。她等着她说正题呢。
待一盏茶完,绿绮才入主题:“夕颜姐,今儿个我呢,是给你带来个,呃,怎么说呢。算是小麻烦吧。”
“小麻烦?”夕颜未问倒是雀儿性子急先开了口。
“嗯,就在铺外的小麻烦。”
毛毛躁躁掀了车帷,熏人的酒气冲得雀儿不由皱了眉头,紧抿双唇,并以手掩鼻而视,然而待看清酩酊大醉之人竟是顾君辞时,雀儿讶异地叫出了声,放了手,也忘了酒味的刺鼻。
“小姐,是君辞少爷!”那惊喜之情也便在话里头一览无余了。
拜托了车夫帮忙把君辞扶入了里屋,免不了又赏了他一下银两,乐得车夫嘴不合拢,这趟生意还真是好赚,这好几个月的生活又有了着落了。
“绿绮,为何不把君辞送回他府上,怎倒往这里塞来?”夕颜一面把醉死过去的君辞置于床上一面同绿绮交谈。
还不是他喝醉了还直嚷嚷着要来找你。绿绮心里暗想,嘴上却不敢如此唐突:“太晚了,若由我送他回去,也不知又要多了多少闲言碎语,本来谣言就够多了,难道还要给他们再制造些饭后余料落人口舌?我一青楼女子倒是无所谓,君辞好歹也是大户人家,家风虽宽,到底不能太过肆意为之,所以咯,思来想去只好往姐姐这儿送了。别人只道我来见你,而车夫也给了封口费。再且,姐姐这儿定是有解酒汤吧。”
“绿绮……”夕颜的心思却还驻留在绿绮说自身为青楼女子之事,为这“青楼”二字,夕颜只觉心疼,很想告诉她啊,别如此贬低自己,这般伶俐爽直的女子,本该是安居闺处,然却身陷泥淖。天命啊天命,夕颜恨极。
“为何不让君辞待你离开那地方呢?”终是问出了口,自得知绿绮为花魁之事以来,夕颜一直疑惑君辞为何迟迟不为绿绮赎身之事。只是因这毕竟是两人之间的事情,倒也没多过问,“如果你想的话,君辞该是会赎你自由的吧。”
“姐姐不觉我配不上他么?”绿绮没做正面回答。她只是在想,如果君辞知道夕颜一直把自己和他凑成一对的话,不知他会不会气得吐血呢?真想看看她怒发冲冠的样子呢。绿绮坏坏的想到。同时,心却暗地一沉,自己,确实也是配不上他。而这,并不仅仅是配不配的问题了。
夕颜却是不知绿绮的想法,她只道绿绮突然的忧愁是为身份的阻隔。把手覆在绿绮手上,她道:“绿绮你啊,是个好姑娘。别看轻了自己。相信君辞也是这么认为的。我从小看着他长得的。他是不会在乎这些身份差距的。”
本是宽慰的话语,然在绿绮听来却是另番感受了。她懂即使成天往红楼里去,然而君辞的心,却始终不再那里。她突然觉得有些悲凉,不知为谁。然而她随即笑靥如花道:“姐姐我只是同你说笑罢了。你莫当了真。哪有什么配不配的。我啊,是过惯了自由身,才不要做那笼中鸟呢。”
“啊,傻丫头,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可是姐姐也没折啊。”话刚脱了口,绿绮自觉失言了。她是听过君辞说过的,夕颜曾是他本该过门的嫂嫂。怎奈命运作弄,虽给了君辞希望却毁了夕颜的幸福,“对不起姐姐,您当我什么都没说。”
“你说得没错,姐姐就是当年不知花开时,而今只守空头枝了。姐姐只希望你们不要重蹈覆辙。”夕颜微低眸,话里却是沧桑。
“姐姐的心意我知道了。”这样的夕颜,绿绮不舍多言,“那么,姐姐我先回去了,君辞就麻烦姐姐了。”
华丽的马车也便辘辘消失在了夜幕中,渐行渐远。
夕颜目送着它的远去,不由一声叹惋。而后转身回屋带上了门。
“小姐,你这是……”雀儿正做着夕颜吩咐她去做的事,刚出里屋,便见夕颜正给铺门上闩,平日,不待黎明曙星,店门是不会关上的。而这反常的举动不由得使她心生疑惑。
“今晚不营业了。”夕颜风轻云淡地说道,毕竟已经有人需要照顾啊。“雀儿,水烧开了吗?”
“开了,小姐。”
“那么雀儿你先去休息吧,都累了一天了。”夕颜怜惜道。
“那小姐您呢?您不休息吗?”说到累,雀儿清楚,最累的莫过于小姐了,每夜待破晓才入眠,晌午便又开店,一天休息不到两个时辰,别说血肉之躯了,就是石打的铁造的也熬不了这常年累月的疲惫。怪只怪自己,能帮上小姐的地方实在少之又少。
“我待会便休息了,今次不是关店了嘛。”似看出雀儿的自责,夕颜轻轻拍了她的肩,“谢谢你一直帮我,好好睡吧。”
“嗯……”雀儿顿觉眼皮一沉,呢哝地应了一声便睡去了,正好倒在夕颜身上。
都是些,令人心疼的孩子啊。夕颜低声自语。
夕颜端着解酒汤步入厢房时,君辞睡得安稳如婴。
酒品还真好。夕颜小声评论,把汤置于桌上,夕颜走至床前,轻轻摇晃着他:“君辞,醒醒。”
好一会儿,君辞才有了反应:“绿绮,别吵我。”连眼皮都懒得睁开,他咕哝道。
“把汤喝了再睡吧,要不明天醒来头会疼的。”夕颜轻声软语地劝道,也不纠正他认错人的事。随后她从桌上端起汤,揽起处于半睡半醒状态的君辞,她小心翼翼地把汤往他口中送去。
然而羹勺将至君辞嘴边里时,却被他挥开,君辞猛地将身体前倾,一把抱住夕颜而后嘴唇轻轻滑过夕颜的双唇。
温温的却又带着点凉意。
“绿绮……”只闻君辞再次睡过去的低喃。
守着未退去的潮红,夕颜手持蒲扇轻扇着炉口,炭在炙热的火中通红。
夕颜却被那个无意间的吻搅得一瞬间愣了神,汤药也泼了一地。君辞看来是把自己当成了绿绮了吧。那个吻纯属意外,夕颜安抚自己忽略忽略。
端走空了的碗,看来又得忙活一阵了。
“绿绮,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她?为什么?不是她呢?”君辞在梦中低语,然而夕颜却是听不到了,她此时已去了药房重熬汤药。
守着未退去的潮红,夕颜手持蒲扇轻扇着炉火,炭在炙热的火中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