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和小妈一起陪我去厂里面试,那个瘦瘦的厂长看到我填好的简历,很是满意,一听说我没有身份证时,脸立刻沉了下来。犹豫了一下,让小妈带我去车间上班。
阿姨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还买了饭盒。
车间里机器声很重,十台小车床在运作,我被安排在一台小车床前坐下,左边一筐气门芯,右边一筐铜冒,我的工作就是在这台运作的小车床上排满气门芯,并且把帽子给它戴好,经过车床的加工,让它们合为一体。
我很认真的在做,可小车床运作的速度太快了,我怎么也插不满,而且车床装有一盏灯,就是我脸旁,那灯光太强,照得我眼睛直流泪,看东西也看不清。
小妈很照顾我,不停地跑来帮忙,她在教我怎么做才会更快一些,可那机器“咔——啷!”“咔——啷!”地响,我根本就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一整天坐下来,我屁股也疼,脖子也疼,全身都痛。
小妈笑着告诉我,做习惯了就不会痛了。
晚上回到家,才刚坐下,阿姨告诉我,有人打电话找我,我看了号码,打回去时,对方却已关机。
我没太在意。
第二天我刚起床,电话就响了,是表姐,她说:“我现在半个小时后到宁波,我出了点事,要到你那里住两天!”
我吃了一惊,告诉她坐车的方向和地点。
我马上给亦真打了电话,亦真上夜班还没有下班,他说他再一个小时就下班了,让我先去厂里请假。车间主任就是修机器的那个年轻师傅。
他看着我问:“你请假?你是昨天刚来的吧?”
“是,我有点事情。”我说。
他点头。
一个半小时后,亦真和我一起接来了表姐,她拖了个行李箱,瘦的像根竹竿。
中午,阿姨回来时发现我在家里,她问我怎么不上班。我告诉她我表姐来了。
孔灵说:“怎么这么滑稽啊?洛林和我哥还没结婚呢,这个表姐就大包小包的要在我们家住下来!?”
阿姨让孔灵不要说话,做好饭菜,叫我把表姐叫下来吃饭。表姐下来和阿姨打了招呼,阿姨说她不知道表姐来,没有准备菜,先吃点罢,晚上她会买点好菜。
表姐对这里的菜好像没什么兴趣,只吃那盘青菜。
下午,阿姨买了很多海鲜和肉,阿姨热情地让表姐吃海鲜,表姐不肯,很不情愿地吃了一口,结果却吐了。
孔灵很不高兴,她要吃海鲜,阿姨买得少叮嘱她要留给客人吃,看到表姐吐了,她不开心地说:“外地人这么难伺候!”
表姐吃不下饭,告诉阿姨她先上楼。
阿姨把海鲜端给孔灵,孔灵生气地说:“人家不吃了你才肯给我吃,当我是什么?”她一甩筷子,也上楼了。
只剩下我和表姐在房间里时,我问表姐出了什么事。表姐说:
“我怀孕了,孩子的爸爸是个有妇之夫!”
表姐的话让我大吃一惊:“多久了?三姨知道吗?”
“我妈知道了,还会让我活吗?”她说:“三个多月了,除了我和他,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她低着头叹息:“他不要这个孩子,他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了,但我想要,我们现在还在冷战中!”
我明白她为何千里迢迢地来找我了:“你想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人悄悄生下孩子吗?”
“是的!我很爱他,我想躲在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把孩子生下来。”
“你是要他离婚吗?”
“不,我不要他离婚,我知道他的老婆也是个好女人!”她说得真诚。
“那你生下孩子,打算让他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我不知道。”她很苦恼地说:“可我难道要把孩子打掉吗?”
我也不知道,亦真端了两份炒年糕上来,我们不再谈,表姐闻到螃蟹炒年糕的味道,立刻又呕吐了起来。
亦真很无辜地道歉,说这是程谦教他做的,他第一次做,可能太糟。我想说这不是他的错,可我又不能告诉他表姐是妊娠反应。
第二天早上,表姐一看到桌上的饭菜,又呕吐了起来,她说她实在受不了这些海鲜的味道,再住下去,亦真的家人要起疑心了。她天生不爱吃米饭,亦真家里却每餐都是米饭。她想去看望娜娜,顺便散散心。
我说好。
去请假时,师傅用奇怪的语调说:“你又请假?你上一天班,却请两天假?”
我抱歉地说:“是的。”
“怎么老是请假?”请几天啊?”
“一天。”我说:“我尽量下午赶回来。”
他不满意的点了一下头。
在超市门前,我看到阿姨在买东西,我叫住她,告诉她我今天请假了,送我表姐去宁波。
阿姨不开心地说:“为什么要你请假送去?自己去好了!”
我说:“她找不到娜娜的住处。”
“从山东都可以找到龙山,会找不到宁波?”她说,从口袋里掏出50块钱给我。
我忙拒绝,我叫她只是礼貌性的告诉她我今天请假了,并不是要找她要钱的。
“拿着吧!你又没钱,你表姐来到我们这里就是客人,你不要花她的钱!”
听阿姨这么说,我收下了她给我的50元钱。
我真的下午赶了过来上班。
旁边一个胖嘟嘟的女人叫我,说:“嗨,你怎么刚上班就老请假啊?”
我朝她笑笑,说:“我有事。”
那个女人细眉毛,小眼睛,圆滚滚的脸蛋圆滚滚的两只手麻利又熟练地做着手上的活儿。眼睛不用看都不会插错,她朝我笑着说:“师傅向厂长反应了你的事!我听说本来厂长是准备让你做仓管的,但一听说你是外地人,又没有身份证,就让你来车间了!”她最后又笑着补充了一句说:“我们本地人是不相信你们外地人的。”
“仓管,车间,都无所谓,反正都是打工的。”我说。
她又笑笑,说:“听说你老公是我们本地人?”
“他的家在凤蒲岙。”我说
她又笑笑,笑起来眼睛眯得像只慵懒的猫。她又问我男朋友是干什么的,一个月工资多少,家里兄弟几个,父母都是做什么的,房子有几间之类的问题。
后来我才知道,有许多的事,告诉了她就等于告诉了全厂的所有人,在这个车间里,大多数都是本地人,而那些本地的女人大多都现实,排挤又常常出口伤人。
阿姨发工资时,带我去西门买了一套衣服,我很喜欢,因为那是我自己挑选的,我也很感激阿姨。
上班时,前面有两个阿姨叫我,我过去问她们有事吗?一位黄头发的阿姨问我:“你婆婆给你买的?”
我说是的,她问我多少钱,我回答她:“外套68元,毛衣45元,裤子75元。”
她们把我的衣服捏了又捏,像是要数清我的衣服是多少跟线做成的似的,最后笑成一团说:“全身上下加起来,居然都不到二百块!”
原来她们叫我,只不过是想知道我身上的衣服值多少钱而已。
在这个车间里,我最不喜欢领产品,发产品的那位阿姨长得可怕,她皮肤黝黑,一脸僵硬的肥肉横在尖额头下面,两片厚厚的嘴唇和扁扁的鼻子太过接近,以至于我怀疑她从来都不会流鼻涕,因为那么厚的嘴唇堵着,鼻涕想流也流不出来。只要她说一句话,任凭车间里最吵的机器声再大再吵,满车间也都能听到她的声音,尖锐的刺入所有人的耳膜。
产品台上有她称好的气门芯和铜冒,力气大的人可以两框一起抱走,但我不能,不单是因为分量重,也因为我的位子太远。阿姨心情好时,会睁大眼瞪着我,看着我先把气门芯抱走,再把铜冒抱走,面无表情。心情不好时,她就会发出如雷贯耳的吼声——“为什么你每次都要分两次搬走?我就不信你抱不走两个框!”
她把两框产品叠在一起,气呼呼地瞪着我。
我伸手抱走两个框,才走两步,两框产品像千斤坠一样的猛地往下坠——小妈立刻跑过来,帮我接住产品。
小妈向她说:“抱不动为什么一定要让她抱?万一砸到脚了怎么办?”
她看着小妈帮我把产品抱到座位上,不高兴地说:“外地人还生地那么娇弱!”
中秋这个节一直都让我紧张,担心爸妈两人该怎么去度过这个团圆的日子。我希望亦真能尝试着给我爸妈打一个电话,亦真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说你就问候一下就好了。他犹豫着拿起电话,不肯拨小叔家的电话号码。我们家的电话仍旧在报停,我帮他拨通了号码,小叔接了电话,亦真说:“叔叔,你好,我是孔亦真,麻烦你能叫爸爸来接一下电话吗?”
“你是谁?”我听到小叔的声音。
“叔叔,我是孔亦真。”
“你是谁?”
“孔亦真。”
“你呀?”小叔很冷淡地说:“你的爸爸我又不认识。”
“是洛林的爸爸。”亦真尴尬地说:“麻烦你叫洛林的爸爸来接电话好吗?”
“洛林的爸爸你叫爸爸啊?”小叔冷笑一声:“你有什么资格叫爸爸呀?请你转告洛林,她不是季家的人,她没有爸爸和妈妈!我们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小叔挂了电话。
我再拨电话,没人肯接了。我想给爸爸寄月饼回家,就算他们不肯原谅我,最起码也让他们知道我心里挂念他们。亦真说我又没有钱了。
我让他想想办法,借两百块钱给我就可以了。
他支支吾吾说不知道该找谁借,他没有什么朋友,而且从小到大都没有借过钱。
我一听有点火,不高兴地说:“是,你从来都没有借过钱,你是个大少爷,而我就是靠借钱来吃饭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你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你的亲人和朋友都在这里,你的身份高贵养尊处优,从来都没有借过钱,只会伸手向你妈妈拿!而我,身处异乡,没有妈妈可以拿钱,只好自己去想办法!”
我要求出去,他拉住我问:“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去邱王!”
“不要!”他拉住我说:“不要去打扰你的亲人!好吧,我去借钱。”
亦真到深夜才回来,是一个朋友送他回来的,我听到妈妈的声音,她不停的念叨着什么,亦真的母亲也慌慌张张的楼上楼下来回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起床下楼,看到亦真的左手背上在流血,他的母亲在帮他清洗伤口,问他怎么伤到的。
亦真说有人在偷他的摩托车,他看到了拉住车不让小偷推走,小偷推不走车很火大,拿出匕首就在亦真拉住的手上划了一刀,亦真仍旧不松开车子。小偷没办法,在他的摩托车的前胎上用力地刺了几刀,丢下车跑了。
亦真的朋友说他听到亦真在喊叫,出来时小偷已经跑了,亦真的车子破了。他只好送亦真回来。
奶奶说车子破了可以修,被偷了可以买,人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可怎么办!
亦真的母亲问:“这么晚了,去李家村干什么?”
亦真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那位朋友说:“亦真是来借钱的。没几分钟的时间,车就被盯上了,我们村里最近丢了很多辆车了。”
“你借钱干什么?”
“他说女朋友——”那位朋友刚要说,被亦真阻止了,那位朋友看了看亦真,又看了看亦真的母亲,“呃——嗯”一会说,很晚了,他要回家了。
亦真的母亲一边给他包手一边问:“借钱要买什么?”
亦真说:“准备买些用的东西。”
“不是!”我说:“阿姨,对不起。是我想买月饼寄回家,才让他去帮我借钱的!”
“买月饼?你买月饼寄回家,你的爸爸就会同意了吗?”她不高兴地说:“在我们这边,是不能随便向别人借钱的,要被人看不起的。”
奶奶在询问亦真的母亲,她听明白后朝我说:“洛林啊,以后没钱了向奶奶要,莫叫亦真去外面借钱,深更半夜的,手都割伤了,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悔都悔死了。还好今天运道好,只是割在手上。”
“对不起,奶奶。”我抱歉地说。
“莫难过!”奶奶安慰我说:“等你爸爸妈妈明白了,就会接你电话,会原谅你的。”
奶奶朝亦真说:“你怎噶虚啦,贼骨头有刀子,你手还不放掉?性命不要啦?我真是被你哈死了!车子丢了又木高,性命要紧啊!”
亦真点头应着奶奶的话,奶奶千叮咛万嘱咐后才离开。
回房里后,亦真把三百元塞到我手里:“抱歉啊洛林,是我连累了你,我本来是找童童借的,他人不在家里,手机关机,我等到十点多,他没有回来,我怕你着急,才去李家村找阿林……”
你怎么那么傻,他用刀割你的手,你还不松开!如果他不是把那几刀发泄在车胎上,而是刺在你身上,你让我怎么办?“我伤心地说:”如果你出了什么事,岂不是我害了你?”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不要难过,也不要自责。”亦真抱紧我说:“不关你的事,这只是个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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