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男朋友的房子租在郊外,只有两三家人散落地住在那里,四周都是菜园野地,远处就是大山,傍晚时分,成百上千只不知名的鸟儿成群地落入山林,或者成群地飞舞嬉戏在空中。在夕阳满天的画面中,美丽又壮观。
程家是个典型的女权主义!这一点早就在娜娜和程谦初识时就告诉我了。程家最权威的是婆婆。
我和娜娜两个人坐在门前面向田野广阔,享受着自山林深处吹来的晚风,夹带着浓浓的田野气息。
程谦买菜回来后就忙着洗菜,切菜,劈材,生火,忙得脚不沾地。亦真似乎也受了女权的感染,主动跑进厨房当火夫。一个前面烧水,一个后面掌勺,可亦真不是个称职的火夫。越是拼命烧火越是弄得厨房浓烟滚滚,程谦承受不住,眼泪鼻涕地逃出厨房喊救命,亦真跟着出来,直喊对不起。
娜娜指着亦真笑得从椅子上跌下来:“亦真,你是在烧木头还是在烧你自己呀?”
亦真无辜地望着我们,取下眼镜,他整张脸除了眼镜所覆盖处是白的的,其他部位全是黑色。
程谦在教亦真烧火,告诉他烧这种灶,要把木头房在前端,不能全赌在后面烧。
我有点不忍心地望着他们。
娜娜拉我坐好:“心疼了?”
“他从来没有生过火。”
“总要有第一次!”娜娜说:“你这么在意他干嘛!”
饭桌前,程谦端菜盛饭,一边伺候娜娜,一边动作麻利地招呼我们吃饭。程谦的父亲很晚才从地里回来,他是位很瘦小的老人,对人只是笑,和蔼可亲,却少言语,一个人默默地吃好饭,就去忙从地里收回的芋头。
娜娜说公公会有现在的好脾性,全丈高大又强壮的婆婆训夫有方。
亦真一边吃一边称赞程谦的厨艺好,程谦笑着大方地说:“有机会我教你。”
亦真大概吃得太开心了,忘了自己从不下厨房,乐的点头。
饭后,程谦忙着收拾桌子,洗碗。娜娜直叫喊着被蚊子咬死了。程谦忙跑过来给她涂上花露水,娜娜却责怪他湿漉漉的手全是洗洁精,而程谦好脾气地笑笑,全不在乎娜娜的责骂。
程谦能用很标准的山东口音说出很多脏话,可见他挨了娜娜多少骂。
程谦的好脾气和娜娜的不讲理,让亦真惊的差点掉下巴。而我早在三年前就习惯了他们的这种相处方式。
程谦是个很孝顺的人,他让父亲去洗澡,早点休息,他蹲在院子里继续手中的活。
我和亦真去帮忙,他推开我说:“走开走开,这是我们男人该干的活!”
我看着灯光下忙碌的两个男人,一个麻利快速,一个笨手笨脚,越帮越忙,却都忙得不亦乐乎。
“你对程谦,是不是太过分了?”
“不过分。”
“娜娜,程谦很爱你,可他爱你,并不是欠你什么呀,为什么你就不能对他好一点?这么多年了,还这样!”
“我为什么要对他好?他就是欠我!他爱我?他爱我为什么不肯跟我搬出去住?为什么一定要跟他父母在一起?他的妈妈骂我时欺负我时,他为什么不帮我?我为了他从山东来到这个鬼地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听不懂的语言,搞不明白的风俗和生活习惯,我是为了什么?程谦的妈妈欺负我是一个山东人,不管我有什么困难她都不理睬,只疼爱自己的女儿和儿子。我心里难过,我受了委屈,我想搬走,可他不肯,他死也要跟他妈死在一起!他有为我想过吗?过年时他们全家聚在一起打麻将,丢下我一人在楼上,冷冷清清的,他有为我想过吗?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长街上走来走去,我好害怕,好想家,而他只顾着自己上班,何时管过我的感受?……”
程谦在院子里说:“娜娜你没良心!我对你这么好!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对我想骂就骂,想打就打,你不想上班你就呆在家里,你像上班就去,我都随你,化妆品我给你买,衣服我给你买,我也给你洗!钱我也给你——”
“你不是把所有的钱都给了你妈了吗?”娜说。
“可我妈拿着钱回家为我们建新房子的!你不能不讲道理啊!”程谦说:“我知道你年纪小,任性,在我妈面前,我总是遮着掩着的帮你说好话,希望你们和平相处,可你老是这么不讲道理!”
“我不是没良心的人!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不要以为只要你给我钱,送我东西,我就高兴!有些事情,没有自己亲身体会过,你是不会明白那种感受的!”娜娜两眼泪汪汪地说。
娜娜一生气,程谦就完了。低着头任由娜娜去骂。
亦真第二天一早就要回龙山了,他的妈妈催他回去上班。
亦真要走时,拉着我的手说:“洛林,我过两天来来接你。厂里电话一直催我,我只能先回去了!”
“是厂里电话催你还是你妈在催你啊?又是一个孝子!”娜娜毫不掩饰她自己的情绪,也不管人家有多尴尬,任程谦挤眉瞪眼的暗示,她毫无顾忌:“洛林,你就是一头猪!有我这个活榜样在这里,你还不知死活!一定要落到像我这样的下场你才甘心!?”
亦真有点脸红,但是还是上前向娜娜和程谦鞠了一躬:“我过几天来接她,这几天就麻烦你们了,帮我照顾好她。”
娜娜抬头看天。
程谦笑着说:“亦真,不要客气!我们是朋友嘛!洛林你就放心吧!谈什么麻烦呀,照顾呀,见外啊!”
“谢谢你,程谦!”我和亦真同时说。
娜娜和程谦并肩而站,娜娜是天生的黑皮肤,怎么也白不了,大大的眼睛,冷着一张脸。程谦却是天生的白皮肤,怎么也黑不了,笑容满面地朝亦真挥手告别。
程谦赶着去上班,我和娜娜去她上班的地方,我们是沿着山路步行去的。娜娜的厂离住处有很远的一段距离。
在路上,我才告诉娜娜我的所有事情。
娜娜立刻咆哮着朝我吼:“你怎么不早说?你这个笨蛋!早说我就不会放过那小子!都在坐月子他还丢下你不管?”
我看着她不说话,我就知道她的这个臭脾气。
娜娜忽然也不说话地看着我。
“他!他家人,有没有用心照顾你?”娜娜说:“如果他是一个好男人,他就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受一点委屈和伤害!他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会伤害你的,洛林,你太傻了,你为他放弃了那么多,值得吗?”
“娜,我已经选择了他,这不是值不值的问题,我爱他,我只爱他!你难道忘了,你和程谦要分手的时候,你哭着夜深给我打电话,你说不想做朋友,你只想做他的老婆。
“我跟你不一样,你的父母疼你爱你,洛林,我的父母重男轻女,从来都不爱我,不在乎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程谦最爱我!可现在,三年后,我认为感情实在不是那么重要的,更何况,以后他是不是对你好,还是个问号呢!而你却为他放弃父母。一个人爱得再深,若是被对方一次再次长久地伤害,心也就被伤害透了,冷却,死掉的!希望你的亦真会明白这个道理!”
“你在怪我吗?”
“傻瓜!”娜娜一把把我抱在怀里:“我心疼你,我不希望我所吃过的苦让你再吃一遍!我有程谦帮我顶着一切,你呢?你看看孔亦真,说话吞吞吐吐,长得像姑娘,一副文弱的样子,自己都需要人保护,哪有力量来保护你?”
“娜娜,你信命吗?”
我们走在小路上,忽然下起了小雨。
因为她是女孩子,是家里的老大,她想继续念书,妈妈不同意,让她出来打工……
当她看到所有人的手臂上都有小时候种水豆留下的痕迹时,她摸着自己光滑的两个手臂哭了一个晚上。她说她什么预防针都没有打过,妈妈不爱她……
她说她认识了一个男孩子,叫程谦,她恋爱了……
“我信命得!不得不信!”她说:“你呢?”
“不知道,有时我想,如果我肯在家里和道寒结婚,我可以安慰自己‘这就是我的命,我注定和亦真无缘!然后,我会做道寒的妻子,和他生一个孩子,平平淡淡地过这一辈子,到死都在心里爱着另一个人。’现在我选择了亦真,一个人远在他乡,伤害了我所有的亲人,这是不是也能算是命中注定?”
“不,洛林!”娜娜突然全身颤抖了一下:“别跟我谈那么深奥的问题,我不懂,也不想懂!你选择了亦真,我不反对,我承认他很优秀,只要他能保护你,给你幸福,我只要你幸福快乐,是不是注定都无所谓。”
我点头:“娜娜,我会幸福的!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让自己幸福快乐地,我会努力的!”
娜娜上班时,不让我帮忙,她找了一间空房子,让我休息。
中午吃午饭时,她买了两份包子,自己吃泡面,我问她怎么不吃包子,她说:“你现在身体不好,我没钱买什么营养品给你,你还是多吃包子吧!我现在身体变成这样,全是当初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原因,你可不能变成我这个样子!”
下午,我去车间帮忙,娜不愿意,她怕我太累,身体受不了,而且车间风扇好大。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娜娜把吃的东西全部留在那儿,让我饿了自己吃,把我当成为成年人一样照顾。
因为下雨,我好冷,娜满车间借厚衣服给我穿,搞得所有人都睁大眼珠子看着我,问我为什么那么冷!
那位本地叔叔煮了一锅土豆,娜称他老大,我身上的衣服就是借他的。他叫我们出去吃土豆,娜娜拿了一个给我,她悄悄地告诉我:“你自己多吃一点,吃快一点,挑大的吃!不要被别人抢光了,你现在的身体,一定要多吃热的东西,我有钱了,我买补品给你吃!”
我一口土豆咬在嘴里,感动得咽不下去。
下班时仍在下雨,我们俩撑一把伞,互相挽扶着走到家里,衣服却湿透了。
程谦笑着说:“呀,你们游泳回来的啊?”
娜娜白他一眼,让我换下衣服,快去洗热水澡。
换好衣服走出来时,程谦正在厨房一边烧水一边炒菜。娜娜蹲在屋檐下正在帮我洗衣服,而我身上穿着娜娜一件白色且还未穿过的带花裙子。
我知道娜娜有个坏脾气,三年前,程谦第一次送她一件漂亮的衣服,被林惠悄悄地穿了出去,娜娜发现后,哭了很久,尽管林惠马上还给了她,可娜娜再也没有碰过那件衣服,她说那再也不是她的衣服了,林惠穿过了,就不再是原来的衣服,再也没有那种感觉了。
可现在,她却把她自己都没舍得穿过一次的新衣服给我穿了。
我和娜娜是朋友,我和孔灵也是朋友,没想到孔灵会那样对我,在我最需要朋友的时候……
一阵风吹过,把娜娜挂好的衣服全部吹下来了,我跑过去,捡起地上的衣服去水龙头处冲洗,娜娜抢过我手中的衣服,把我拉进屋里,自己在雨中冲洗衣服。
我一时忍不住泪舞满眶。
娜娜看着我红红的眼睛:“怎么啦?想那小子了?”
我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程谦端菜过来说:“我上班的时候,亦真已经打过来电话,我说洛林和娜娜要五点回家,他说他晚点再打来。”
正说着,程谦的手机就响了。
亦真说他明天来接我回龙山,还说我借来的路费,回家后孔灵怪他没有给他带礼物,缠着他去超市花光了。
挂了电话,我心里忽然很难过。
程谦一边热情地招呼我们吃饭,一边说:“我今天看了一部电影,里面有一个关于《勇气》的事故,英国,美国,俄罗斯三国发生战争,三国将领都说自己的士兵是最有勇气的!英国的将领命令他的士兵爬到电线杆上跳下来,英国的士兵照做了。结果跳下来的士兵被送去医院急救,英国的将领说他的士兵是最有勇气的;美国的将领也下达了命令,让自己的士兵爬到电线杆上跳下来,其结果同样是被送去医院急救,美国的将领说他的士兵才是最勇敢的;俄罗斯的将领也向士兵下了命令,他说:“我命令你们,爬到电线杆上去,头朝下跳下来,不能让双脚着地,听到了没有——”
“去死吧你!”俄罗斯的士兵马上骂道:“要跳你自己跳,我们才不跳呢!”
俄罗斯的将领骄傲地说:“看到了没有?这才叫真正的勇气。”
我和娜娜笑了起来,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吃完了晚饭。
娜娜向厂里同事借了二百元钱给我,她很抱歉地告诉我,程谦的存折和工资都被婆婆拿回天台建房子了,而她要到月底才能发工资。
程谦也气喘吁吁地跑来,他手里拿着从朋友家里借来的三百元钱,我很感动地望着他们,我只接受了娜娜的二百元钱,让程谦把钱还给朋友,我说二百元够用了。亦真也快发工资了。
亦真惭愧地站在一边,他向娜娜保证似的说:“我工资发下来后,马上还给你!谢谢你,娜娜!”
“不用你还我,那钱是我给洛林的,你只要照顾好她,别让拖着虚弱的身体让她自己四处借钱,我还要感谢你呢!”娜娜没好气地说。
亦真的脸上一红一白的说不出话。
程谦说:“亦真,你不要生气啊,我们家娜娜什么都好,就是一张刀子嘴太臭!”我和亦真坐在返回龙山的车上,娜娜的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在车子开走的一刹那,终于忍不住泪如泉涌。
亦真握紧我的手,低低地一直重复着三个字:“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