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心是小弟的狗,开心莫名其妙地死了。爸喝醉了酒,抱着开心大哭,我去劝爸,爸却指着我说我笨,他认为,如果我当初聪明一点,及时赶到医院去,或者求医生努力抢救,小弟就不会死了........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错,我从没想过小弟的死亡错在我身上,我一直都那么爱他,一直都认为,我唯一的错,就是不该给他太多的自由,不该让他常跑去外面玩.........我承认,我当初,我当初没向医生下跪,我只是要他救我弟弟,我没有求任何人.........如果小弟是因此导致死亡,那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爸醒酒后,抱着我痛哭,他说:“洛林,爸不是故意的,原谅爸爸,爸爸一直都很疼爱你,你知道的啊!”
我说,我知道的爸爸,我不怪你,我知道你爱我,也爱小弟.......
深夜,被哭声惊醒,爸又在小弟房里哭........
有人来给我做媒,从来都不知道,找男朋友居然成了我现在最紧迫的任务。小叔说,如果过年之前,我没有找到男朋友的话,过年之后,就把海天叫来和我结婚。
我第一次相亲,没有去看那个男孩,没几分钟,妈就拉着我回家了。妈一回到家就放声大哭,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她说,没想到长成那样的人,居然还介绍给我们洛林,我们洛林没人要了,也不能跟那么难看的人做夫妻啊.......
爸立刻也哭了,他把我叫到面前,跟我讲起他小时候的事,讲他那个坏透了的外婆,讲他因为没有父亲,奶奶一个人把他们带大,却到处被人欺负,讲他成长的心酸历程..........
爸说:“我小时候,看到别人可怜,自己心里都想哭,我同情别人,可今天,又有谁来同情我呢?你也看到了,我们每天出去是三口人,回来时还是三口人,今天,我们家里遇难了,我们有多可怜,有谁同情我们?他们来我们家坐坐,谈谈,不过是想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罢了!并不是同情你,关心你,现在社会的人啊,如果都像孔灵那样就好了,有什么错误当面指出来,当面说清楚!现在的人啊,哎~!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杀人放火子孙多,修桥补路全死绝。还是恶人好啊!”
爸又说:“我什么都想好了,你这样的性格,留在家里,以后肯定是被人欺负!你要是爱亦真,就去找他吧!他家穷,我们不怕,只有他对你好,我和你妈就放心了。我们现在只有你一个孩子,只要你过的好。你留在家里,肯定找不到什么好人的,你还是去南方找亦真吧——”
“爸!”我打断他的话,泪水一滴一滴滴下来:“不,我不会去找亦真,我会在这里照顾你们!不要担心,我会找到一个好男孩来一起照顾你们的,不是海天,也不是落冬,落冬是家里的独生子,爸妈很早就离婚了,从小就是妈妈一个人把他带大的,所以是谁都不能是落冬!我会慢慢的找,一定会有一个合适的男孩在等着我的,我会过的很好,真的会很好。”
爸把我和妈妈紧紧地抱在怀里,嘴里说着:对不起呀对不起,我真对不起你们母女,洛林太亏.......有你这么懂事的女儿,我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的,我们一家三口都要好好的活下去,再也不要丢下谁了.........‘
是啊,活下去,我们一家三口都要好好的活下去,再也不要丢下谁了.........活着,这两个字,如此简单却又如此的需要,只是为了活着,活下去...........
人们都在期盼新年的到来,只有我们家,越是靠近新年,心里越是害怕。
我记得小叔的话,小叔说只要我找到一个男友,结婚,爸爸和妈妈就会安慰一点,会为了我和我的家活下去的,以后再有一个孩子,有孩子在爸妈面前,他们慢慢会淡忘小弟的,小叔说,最好是找个男朋友一起过年,否则,这个年,你爸可能过去去了........
男友?结婚?生孩子?这些我以前连想都没想过!我的孩子吗?我和谁的孩子?一个陌生人吗?一个我不爱的陌生人吗?我的心又痛了起来,亦真,,,,,,,不,不,不想亦真,永远都不要再想亦真!亦真有亦真的路要走,我有我的路要走,亦真为了他的妈妈和妹妹,我为了爸爸和妈妈.........是的,为了爸爸和妈妈!只要爸爸和妈妈能安慰一些,能够不要每天每夜哭泣,每天每夜叹息,不要那么绝望,无望,好好的活下去,那么,我找男友又有什么关系?我结婚又有什么关系?和陌生人生个孩子又有什么关系?
爸起床了,爸弯着腰趔趄的,跌跌撞撞的进了厨房,我知道爸又要喝酒了,爸每天都靠酒活着,不吃任何东西。小叔每天都来劝,三叔也隔三差五的从东海买补品回来,但没用,爸的腰越来越弯,腿越来越细,端起酒杯的手也越来越抖的厉害.........
我听到一声叹息,那叹息像午夜幽灵般钻进我的耳膜,直钻进我的心里,穿透心脏。那是妈妈的叹息,那沉闷的叹息,像是她身边的空气倏然间都变成了无尽的沙泥,把她埋在里面,深深地,深深地,无法再呼吸........
我掉下泪来,我可怜的爸爸妈妈,您辛辛苦苦的把我们养大,仅管小弟不能报答您的养育之恩了,那就让我来替他一起报答吧!只要妈不再叹息,只要爸的腰不要再弯下去,只要你们在我身边,平安的活下去,活过今天,活过明天,活过新年.......是啊,新年,团圆........怎么团圆?我一定要找一个人来陪爸妈过年,一定要找一个人来陪爸妈过年.......
我思索我身边的男孩子,我终于拿起电话,给张建打了电话。
“你还好吗?”张建问我
“还好。”我说,我本来应该说不好的,应该告诉他所有的事,可我一听他的声音,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是不是没什么话可说?”他问:“你心情不好吗?你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你心情很糟,是吗?洛林?你有什么话,尽管跟我说。”
我犹豫了一下,说:“你——能不能来我们家里?”
“今年不行,明年去!”他说:“今年厂里放假晚,没时间了,明年我一定去看你!”
“你误会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措词:“我的意思是........我........如果......如果我娶你,你会答应吗?”
他沉默了,他问我:“你是认真的吗?”
“是”
“你家里人要你结婚了,是吗?”
“是”
他又一阵沉默。
“你是不是考虑了很久?”
“是”。
“你爸妈知道吗?”
“知道。”
“你想和我结婚吗?”
我迟疑了一下,说:“我不想跟一个完全不了解的陌生人结婚。”
他沉默了很久,说:”你觉得,这样对我公平吗?”
我说不出话来。
他又说:“慢慢相处,就会了解了,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我的泪水立刻掉了下来,我说:“我以为,你喜欢我。”
“不,我爱你!”他说:“请你给我一段时间,让我考虑考虑,好吗?”
“好。”我点头,我明白的,考虑考虑就是委婉的一种拒绝。记得小弟火化,他一直都陪在我身边,不上班,不请假,晚上我坐在河边,他在我旁边点蚊香,把风扇拿在我身边,买肥皂带我去他的住处洗澡,我哭他也哭,我笑他也笑,我借用他的电话本给秀文留字条,我离开时,从窗外看到他在他的电话本里拼命的翻找——那是,他大概认为,我会在电话本里给他留下点什么的吧?可我什么都没有给他留。
我哭了,不是因为他的拒绝,而是我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纯洁的永恒的爱情,我以为张建对我的感情是不会变的,就像我对亦真一样,可以不顾一切,但我错了,真的错了。
我哭的很狼狈,眼泪鼻涕一起流,我控制自己,尽量不发出声音来。
“谢谢你,”我说:“再见。”
“你说再见?你.......哭了?”
“没。”我说
“我听到了。”他说,声音也变了:“求你别哭——”
“你听错了!”我打断他说:“明天就是新年了,祝你新年快乐,全家——平安。”
挂了电话,我突然发现,爸和妈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前,他们显然什么都听到了,因为他们都两眼泪汪汪的望着我,我朝他们挤了一个笑容,默默地走进卧室。我躺在床上,从早上躺到晚上,不吃饭,不喝水,不开灯.........突然感觉自己是那么的孤独,那么的孤独,这样的黑夜,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我身旁围绕着我的,是满屋子的孤独和黑色,我才发觉,我的明天,是那么的渺茫而无望.........
妈来到我房里,一根一根划着火柴,为我照亮,她知道我和小弟都很怕黑........
泪水又滚滚而下,妈妈,为了妈妈,勇敢一点吧!洛林,不要哭,你总该学会坚强,因为你的人生之路也许还很漫长,漫长而又苦涩,但你必须活着走下去,为了妈妈,为了小弟.........
我爬起来,擦掉泪水,我说:妈,我们去吃饭吧。
妈陪我一起吃饭,爸也走了过来,爸第一次盛了满满一碗饭,他努力的吃了两口,结果开始不停的呕吐,把喝的酒全部吐了出来,可他是真的准备要吃饭的。
明天就是新年了,是啊,又一年。
深夜,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春节晚会,荧屏上的贺词和欢颜笑语都成了一种讽刺,和一种莫名其妙的伤害。我的泪水冰冰冷冷的从脸上滑下来,我感觉的到,顺着我的唇,直流到下巴。
我拿起电话,不知道还能给谁祝福。
我想起刚才舒伟的电话,他说他刚刚把张建给打了,因为张建喝醉了,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尽管他没有告诉我那些不该说的话是什么,可我能想象的到,我不怪他.......
上帝,我不知道人的感情有多善变,有多现实,有多虚伪......我忽然很想亦真,想告诉他新年快乐,想告诉他生活有多假,告诉他,人活在世上,能找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是多么的不容易呀!
可,告诉他这些,又能怎么样呢?别傻了。
今夜是除夕夜,是团圆的日子,外面的鞭炮声是为了迎接新年,是的,明天就是新年,新的一天。
小弟,除夕夜,你在哪里吃年饭?你到哪里去团圆?小弟,有没有人陪你玩?那漫天的烟花你可看见?那阵阵的锣鼓声你可听见?他们说,送走了2003,他们要迎接新年,小弟,在新年里,你可平安?
新年,早早的,我给亦真打了电话,只想以朋友的身份向他说声:新年快乐。我不希望他会以为,我们不能在一起,就连朋友都没得做,我连一个祝福都不给他。
亦真没接电话,他的手机是通的,但他却不接我的电话。
我感觉,自己又做了一次傻瓜,为了亦真,我常常会做傻瓜........
秋凉和大姐来给爸妈拜年,陪爸妈一起吃水饺。
韦一萍来了,我们曾是一起长大的同班同学,她现在在上海读书。她比以前瘦了许多,曾经的短发现在养长了,初见我时,她有短暂的开心,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她和我一样的郁郁寡欢。
我和她单独呆在我房里,她说她昨天晚上刚回来,这个寒假,她一直都在做家教,每天2个小时。她说,这个寒假,她和一个大四的男孩谈恋爱了,校园里的黄昏恋。再回学校以后,她就要和他说再见了,她必须先说再见,因为那个男孩马上要去加拿大了。
“他是上海人吗?”我问
“不是,他是北京人。”她说:“跟我同龄,他们家要移民!我去学校,让他来接我,然后我就说再见,我不能让他先说再见!”
先说再见很重要吗?先说再见,能代表什么呢?
“社会好现实。”我说
“现在的社会,就是这个样子,什么是感情?什么是爱?看情况不对,就撒丫子走人,这就是现实。”她说。
什么是感情?什么是爱?现实又是什么呢?我们躺在床上听音乐——我们从小就喜欢安静的躺在床上,一边听音乐,一边聊天。
“我这个寒假都和他在一起。他不回家,家人把他的生活费断了,我们生活的好辛苦,还好,可以苦中作乐,整天疲疲闹闹,该玩的都玩了,没什么好遗憾的,走就走吧。”
“也许有一段回忆也挺好。”我说
“对,有一段回忆也挺好!”她说:“起码以后,有个想头。”
“有人说,结婚之前没谈过恋爱,会遗憾一辈子的。”我说:“我爱上了一个男孩子........”
泪水从我眼里滑下去,不清楚是因为我的眼里有泪水,还是她也哭了,我看见她的眼中也有泪水。
“如果爱他,你可以尽力争取,不然你会遗憾的。实在争取不来,那就是有缘无分!谁说人定胜天呢?我不相信这句话!就像我和他,他要出国,留都留不住——何况,我们都已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你也可以继续读书,以后也去加拿大,去找他。”我说
“我辛辛苦苦的再读几年书,毕业后仍旧无法去加拿大,因为我没有那么多的钱,这就是现实!”
“你能忘了他吗?”
“忘不掉也得忘!每天都想着他的好,哭哭啼啼的让自己痛苦不堪,那又何必呢?只要不见他,就忘得掉!有人说:既不相见,何不相忘!这句话很正确,这两天没有他,我不也过来了吗?!”
“你想过婚姻吗?”
“想过!”她说:“以后,我一定要找一个爱我的人结婚,就算我不爱他!因为他爱我,他会照顾我,迁就我,我不高兴可以乱发脾气,可以阿跑出去玩,当然,只要别玩的太过火就行。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如果我和一个我爱的人结婚了,我每天要照顾他,担心他,他跑到外面去沾花惹草,那我不是要气死啦?这样太累了。”
“你喜欢圆滑、会说话的人,还是喜欢老实的人?”
“我喜欢圆滑会说话的人,我生气的时候,起码他该知道说好听的哄我开心!”她问:“你呢?”
“我喜欢老实的人。”
“为什么?”
“我觉得老实的人善良,可靠。”我说
“如果他老实,有点能力还可以,如果他什么都没有,只有老实,我不要这种人。他圆滑,有能力养我,可不可靠无所谓,只要他不骗我钱就行!如果他只圆滑,没有能力,我讨厌这种人!”她说:“社会就是这个样子的,你不能不现实,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我想起吴素红来,她也跟我说过这句话。
“这是事实!如果你们在一起,一碗米要搞两个小时,这种生活你要吗?你连一棵白菜都买不起,还谈什么玫瑰花呢?你说是吗?”
“不可以把野草当玫瑰吗?”
“第一次当然可以,但你不能一辈子都把野草当玫瑰花啊。”她说:“你和他,怎么办?”
“我们结束了,很久很久以前就结束了。”我说:“我第一次爱一个人,全心全意,从开始我就知道不可能,可我还是爱他了,没考虑过要爱他到何时,没考虑过要和他结婚,只是很认真的去爱他,想带给他快乐........凉秋曾经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并不在乎结果,你只是想要那种痛,和痛的过程。真的,说白了,我只是想恋爱而已,很认真的恋爱!我也认为我是这样的!可今天,我知道我错了,我多希望我能做他的妻子........”泪水顺着眼角流进我的耳朵,我的发根:“我多想一生一世陪伴他,疼爱他.......”
韦一萍拉过被子蒙住头,她在被子里痛哭失声,我听到她分明在被子里叫着那个人的名字........
有电话打来,是孔灵,我一拿起听筒就听到她哭着朝我喊:“洛林,你知道吗?我哥真是太过分了!我哥他真的是太不负责任了,我们所有的人都在这里傻傻的等他,从早上等到下午三点,我妈都要急疯了,拼命打他电话,他都不肯接,他从来都这样!从来都不肯为我妈想一想,他真是太不负责任了————”
孔灵的哭喊吓了我一跳:“孔灵,你不要哭,你哥出了什么事?他怎么了?阿姨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孔灵说:“我哥今天订婚了,邀请了所有的亲人和我爸生前好友,我妈为了这顿喜宴都忙了好几天了,他不顾忌我妈的面子也就算了,他连董事长和众多亲人都不管了吗?他居然就这样人间蒸发了,我妈都要哭死了.........”
天那!我傻在了那里。
“洛林,拜托你给他打个电话吧!帮我们给他打个电话吧!他会听你的话的,让他快点回来吧!”
“好,你别担心,我会给他打电话的!孔灵,不要哭,快去陪着阿姨,我马上就给他打电话,让他赶去宴会————”
挂了电话,我马上拨了亦真的手机号码,可是,他关机了,他居然关机了。
亦真,你在哪里?亦真,你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我担心你?
我守在电话旁,不停的拨着亦真的手机号码,每次都只有一个回答: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晚上七点十三分,亦真的手机终于通了,我第一个把电话打进。
“你........怎么知道我开机了?”他问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都打了将近四个小时了,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亦真,你在哪里?你怎么可以一声不响的离开?你快快回家去!”
他不回答我的话,很久之后,说:“洛林,我想你。”
我的泪水立刻冲框而出,亦真,我也想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都不敢去想你,只要一想到你,我就觉得生活着死,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毫无意义........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啊,我说:“亦真,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我听到他身旁异常的安静,安静的只有呼呼的风声,我好怕他会出事。
“你把头抬起来,会知道我在哪里。”
我抬起头,什么也没有看到,天早已黑了,寒冬的夜,只有冷冽的风在院子里无孔不入的肆无忌惮着。大门忽然被推开,我吃惊的看到,亦真就站在那里!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外套,左手在耳边,握着手机,他就这样瑟瑟地站在冷风里。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是我看错了吧?泪水一直往下滴,滴湿了我握着听筒的手。
他远远地望着我,他是声音自听筒里传来,有气无力的:“洛林,你是让我进去,还是让我回去?告诉我。”
我没有看错,那是真实的亦真,他出现在江苏我的家门外。我丢掉话筒朝他跑过去,他一把抱住我,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哭的说不出话。
“我想你!我疯了一样的想见你,我一定要见你!”他说:“我爱你,何洛林!我想娶你!如果要娶,我只娶你!”
我抬头望着他,他的眼睛红红的装满泪水和真诚,自小弟出事以后,我从来没像此刻这样幸福过,可——这分幸福,真的属于我吗?我还有幸福的权力吗?
亦真第一次和爸爸面对面的聊天,亦真称呼我的父母为’爸爸‘’妈妈‘。
爸爸说:“我三岁的时候,父亲就病死了,那时,我哥5岁,我弟八个月,我娘没办法养活三个孩子,只好带着我们回姥姥家里,姥姥是娘的继母,每天让娘去地里帮她干活,给她挑水,让我和我哥去山上放牛,牛不放饱,就不给我们吃饭,让我们去门外站着。有一次我贪玩,牛跑了,姥姥用放牛的皮鞭子抽我,娘抱着我哭了一夜........后来,娘带着我们嫁人了,继父只对娘一个人好,不久,娘生下了老四,还没满月,继父又病死了,娘只好带着我们四个孩子,又回到姥姥家里。别的孩子都去上学写字,我们都没有去,姥姥骂我们一窝野种。有一次,姥姥打我娘,娘不还手,我抓起扁担就去打姥姥,我一定要替娘出出这么多年的怨气,我把姥姥打的满院子爬,仍了扁担,我从姥姥家连夜跑到了官庄村,那年我13岁,我不想被骂野种,我要去找我自己的根,我的**奶光着膀子,一边哭一边在石臼里给我揣发了霉的山芋干,煮了一碗山芋干给我吃。第二天,**奶带着我去找生产队,说季家子孙回来了,总要有个住处。生产队给我盖了一间小房子,老三和老大也跑回来了,不久,娘抱着老四也回来了。我知道,只有官庄村才是我的家。长大后,人家都嫌我穷,不肯把女儿嫁给我,只有你妈,不嫌弃我,跟我一起去南山打石头盖房子,你妈跟着我一辈子,苦了一辈子啊!”爸叹息着说:“我一直都努力地要争气,要让我娘过的好,可我三十岁时,我们都宽裕了,娘却死了,没想到我娘这么命苦!我更没想到,我五十岁时,却又失去了儿子啊........”
爸落下泪来,亦真也落下泪来。
“亦真,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早早的也没了父亲,你母亲一个人带着你和妹妹,也不容易啊,要孝顺你的母亲。亦真,我知道你爱洛林,我也知道洛林爱你!”爸看着我,拍拍我的头说:“孩子,我们现在只有你一个孩子了,爸爸不为难你,你和亦真去吧!我和你妈.......你不用担心........‘
“不,我会在这里照顾你们。”我说
妈把亦真叫到一边,不一会儿,亦真回来了,让我快去安慰妈妈:“你妈让我带你走,照顾好你,她跟你爸去陪你弟弟。”
我跑过去,哭着抱紧妈妈........
我回房时,亦真正坐在床上,拼命的抽着烟————那烟,本来是他买来给爸爸吸的,亦真他从没有抽过烟。他从烟雾里抬起头,用那双红红的眼睛望着我:“洛林,刚才,我跟叔叔谈过了.......”
他把爸爸改成了叔叔。
“我不会带你走,我终于明白了!洛林,我只是想你,只是想见你!我再也不是自私的想带你走,我保证!”他像是在证明什么,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你的父母都那么可怜了,我怎么可能带你走?!我只是想你,是的,只是想见你,仅此而已!”
我蹲在他面前,轻抚他的脸庞,看着他的泪珠滚滚落下:“亦真,你不要哭,看着你哭,我好难过。”
他把我抱在怀里,用力点头:“好,我不哭!你不要难过,你千万不要难过!我不要你难过,我希望你以后都是幸福,开开心心的活着。”
我在他怀里点头,尽管我知道,离开这个怀抱,我再也不会有什么幸福了————突然有电话打来,是孔灵的手机号,看了看亦真,我居然忘了通知孔灵了,我想她和阿姨一定都担心死了。
擦了擦泪水,我接起电话,就听到孔灵焦急的声音:“洛林,我哥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手机也还是关机,你说他会不会出事了————”
原来亦真早已又把手机关掉了。
“孔灵,你不要担心,你哥他在我这里————”
“还没等我说完,孔灵就惊叫了起来:“什么?洛林,我哥在你那里?他在江苏?他怎么会在你那里?”
“孔灵........”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才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她哥会在我这里。
“洛林,你不是说你们是朋友吗?!我哥也告诉我你们只能是朋友!你们.......现在.........太过分了!”她大声的说:“我不会原谅你们的!”
孔灵不等我解释,就挂断了电话。
我拨她号码,她拒绝接听。
孔灵现在一定伤心死了,她一定以为我和亦真都欺骗了她。
亦真接过我手中的电话:“我妹妹一直都太任性,你不要放在心上。”
是我的疏忽,我本该早点给孔灵打个电话的,我想起亦真订婚宴的事,我刚要说什么,亦真用手捂住了我的嘴巴,他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知道我不该丢下那么多人,一个人离开。我曾经是真的打算和她订婚、结婚,我努力不去想你!可那段日子,我都不知道我的心在哪里,我每天拼命的工作又有什么意义?我让她考虑清楚,是否真的要一生跟我在一起?她说:要。她说她要赌一次,今生只赌这一次!订婚的早上,我穿的整整齐齐,我来到湖边,我想起你不会游泳,却为了我跳进湖里.......我想起从今以后,我再也无权去想念你的点滴,我忽然疯了一样想见你————”
我拉掉他的手,吻住了他。亦真,有你这段话,我死了也愿意,有你这段话,我今生今世会守着心底的你,好好的活下去。我的泪水滴在他的脸上,他闭着眼,温柔的回应着我,似乎是要把这温柔又幸福的瞬间永远的记在心底.........
亦真要离开了,妈给他煮了一些鸡蛋在路上吃。
我送亦真去车站,路过山上,亦真去了小弟的坟地,他给小弟点了三支烟。
他踩着自行车,远远的就对着麦田喊:“哇!这里真好啊!冬天也处处都是青青草!”
我在后面笑他,并没有告诉他那是小麦,姑且就让他把它当成青青草吧。
他走在山间的小道上,指着一个石界碑问我:“上面‘山东’是什么意思?”
“那是山东的境地。”我说:“这条小路为界限,路这边是江苏,那边是山东。”
“什么?”他惊叫着,不相信地看着这条半米宽不到的小路,开心地像个孩子一样跳起来:“你看你看,我左脚踩在江苏,右脚踩在山东呃!”
“你看你看,我一秒钟在江苏,一秒钟在山东呃!”他在路上左边跳一下,右边跳一下的说。
“你看你看,马车耶!而且还是一位女马呀!”他指着迎面而来的一辆木轮平板车叫着。
我没有告诉他那是骡子,而不是马。
他就这样蹦蹦跳跳地走了很长一段路。
下坡时,他没有踩刹车,任凭车子风驰电掣般冲下去,我在后面紧紧地抱着他,我从来都没有发觉,自我家到车站,居然如此快速,我第一次希望,这条路会变的漫长而遥远,最好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可车站还是到了,亦真把一个包装好的盒子放在我手里:“回到家再打开。”
我点头,他上车时,我把外套脱下来还给他,他忽然拉住了我的手,默默地看着我,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把我的手紧紧地握着。
我们都知道,这次分别,有可能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司机在催促。
“如果浙江也像山东跟江苏那么近,该有多好!”亦真轻轻松开了我的手:“何洛林,再见。”
那声‘再见’,卡在我的喉咙里,低低的发出声音,只有我自己听的见。
车子发动,渐行渐远,我茫然地站在路边,看着车子消失在地平线,这条地平线,把我和亦真隔断,永远永远的,再无牵连,我心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断,一点一点,然后跌落满地碎片........
亦真送我的,是一支银色的钢笔,他留了一张字条说:“知道你有写日记的习惯,以后,就让这支钢笔代替我,陪在你身边。”
夜,躺在床上,亦真睡过的床,被子里还有他的味道,他把我的房间收拾的整整齐齐,他走的时候,还把我的房间又深深地看了一遍........亦真......我把脸深深地埋在枕头里,我闻着他留下的淡淡的气息,我把床前的小熊紧紧的抱在怀里,我相信,亦真肯定也跟我一样,把小熊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突然,我发现小熊背后的墙上,有字迹:
老婆,我永远爱你。
孔亦真带着他全部的爱,来过这里。
这是亦真留下的字迹,我已干的泪水又重新往下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