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一日,我们又到了慈溪的事故中队,楼警官早已不认识我们,他要我们去找法制室,不要找他。
法制室的负责人没有上班,一个年青的小民警帮我们翻找吴国兴的资料,正在审理中的档案没有吴国兴的资料。
他领我们在对门一个老年人的办公室里,找到了吴国兴和小弟的资料。那位老人说:“你们不要找我,只要含有经济问题的,你们去找楼警官!”
爸去找楼警官,他问我们:“谁让你们来找我的?”
爸说是法制室的人,他去和那位老人争吵了起来,我听不懂他们都争吵了什么,因为他们都在说本地话,只是看到楼警官气呼呼地走了,而那位老人也气得要命,爸在一旁气得全身颤抖,他们都说不是自己负责的。
爸又去找楼警官,爸一直和他们吵,爸说他们贪赃受贿,什么话都骂,楼警官说爸不懂,不理爸,他把叔叔拉到副中队长室,要和叔单独谈话。
爸也要进去,他却出来了,爸跟在他屁股后面骂,他又钻进副中队长室,坐在副中队长对面工作起来了,爸不但骂他们贪赃,还把某某某搬了出来,说他们比某某某差早了。
“某某某贪污的那些东西,恐怕你们都没见过,你们也不过贪几条烟和几万块钱罢了。”爸这样骂他们。
爸还说他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就算是死,他也要为儿子讨一个公道。
爸说:“我们也是中国公民,中国那么大,一块云彩是遮不过来的,不审理我就去告你们!一个清官也没有呀?中国全给你们这些人搞坏了!吴国兴有钱有关系,我们什么都没有!
我不要你们赔我儿子,也不要你们赔我30万、50万,只要求你们公平处理,看事不看人,可你们都是看人不看事!”
对于爸的破口大骂,楼警官只是笑着对队长和同事说着什么,说爸脑子有毛病。
“楼警官,这案子是你处理的,我不找你,你让我找谁?只要你告诉我去找谁,我就去找谁,绝不再找你!如果你不肯给我处理,也行,你给我签个名,写上‘不处理’三个字,我也绝对不再找你的,楼警官,你要我找谁?”
楼警官抬起头,用笔指了指坐在他对面的副中队长,爸立刻对着副中队长骂,因为刚进来,爸不知道他是谁,向他打听法制室的负责人在哪儿,他说不知道。
副中队长开始打手机联系大队长,他让我们下午再来找法制室的陈警官。
陈警官是一个55岁的老人,他的面容和蔼,他把资料从对面的老人那里拿来了,耐心地给我们讲解着,他说他比爸大5岁,他很能理解和同情我们,可他没有办法,一般情况下,他只能负责刑事犯罪,不能处理经济调节问题,如果领导允许他处理,他会尽量帮我们,把案件交上去的。
他和我们谈了很多,他说话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断他的思路,他说话的时候,有快速眨眼的习惯,他不说话的时候,有时也眨眼。
他把自己的活一次性全部说完,然后让爸把想说的话一次性说完,再让叔叔把他想说的话一次性说出来,有什么不懂的,他再给我们细心的讲解。
他说吴国兴9.25在警局被2万元钱保出来了,李国强至今已把吴国兴交压在交警队的8万元钱中支走了2万。
爸问他,吴国兴犯罪了,怎么能在家逍遥自在呢?李国强也是要负责任的,他怎么能在这桩费用里支走2万元钱呢?而我们也只不过支走了1万块安葬费罢了。
陈警官笑着说:“你们问我,我也是不知道的,这你得去问他们了。”
他说案件是9.26交过来的,是吴国兴被保释出来之后才交到法制室的,他很忙,他上午在警察局,很少有时间整理资料,那个年青的小民警和那位老人是来帮他的,那位老人是警局退休的。
他说,凭良心说,小弟是有些吃亏的,他了解我们的家庭状况之后,要我们先支三四万元钱,爸拒绝了。他说他在我们北方当过兵,北方有他很多的战友。
他建议我们去找熊队长,就是刚才进来一次,满脸胡茬的人,他推算了一下,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最快也要等到12月中旬,他说只要案件到了他手里,白天没有时间,夜里抽时间,他也是一定会处理好的。
他让我们快去找熊队长,不要让他走掉了,因为省里来检查,他们最近都很忙。
那位熊队长还在,他是一个满脸威严的人,他问我们是哪里人,我们回答他之后,他说:“你们后天上午到我的办公室找我,我的办公室在四楼,421室。”
因为明天还在检查中。
他是因为省里检查太忙,还是因为省里检查怕爸闹事影响不好呢?我不知道。
回到历山,含笑从学校回来,给我带来了大白兔和小当家瓜子,她说她每天都在盼啊,等啊,常常一个人在路口,希望能看到我回来,可我直到今天才回来。
阿建要我一定去他家里,两个小孩子又吵又闹,最后打了起来。我要阿健向含笑道歉,阿健觉得他是哥哥,不愿意。
我说:“你是男孩子嘛,男孩子怎么可以打女孩子呢?你是怎么做哥的?”
他这才去向含笑道歉,拉她去他家里看碟片。
在历山,认识了一个叫做小雪的女孩儿,她送给我一个漂亮的小发夹,她曾问我:“你觉得婷婷漂亮吗?”
我不知道哪一个是婷婷,她提醒我说:“刚才在河边洗衣服的那个女孩,和我们打过招呼的。”
我想了一下,那是一个长脸,细长眼睛,满脸信号弹的女孩,我点头说:“还可以。”
“比我呢?比我更漂亮吧?”她问我。
“你认为呢?她有你漂亮吗?”我看着她笑,小雪今年15岁,看起来起码有20岁了,小眼睛,脸上有雀斑,胖了一点,但并不臃肿,她说:“婷婷不和我玩儿,她喜欢和男孩子玩,她总是拉着海天不放。”
婶婶站在门前叫我,让我去帮忙,我回去时,她把门关起来,让我陪她看电视,并不需要帮忙。婶婶说小雪她们都不是好女孩,不要跟她们一起玩。婶婶倒杯水吃了两片药,又抱怨说她身体不好,老头晕,自从第一天来她就在重复着的话语,现在又说了一遍:“我这两年天天头晕,都是前几年你叔叔在外面挣钱,我一个女人在家里,白天忙地里,晚上忙家里,还要带着两个孩子,耕种时,你叔叔回来两三天,匆忙就回去上班了。有一次我怀孕了,你叔叔没办法回来,我一个人去医院流产,做好手术马上又赶去地里收小麦。那年干旱的厉害,小麦收好后,我又一个人从很远的一个小池塘里挑水栽山芋,一步一滑的山路,一挑一挑的整整挑了三天的水,才把那块地的山芋栽好。
我晚上黑灯瞎火的回到家里,承孝和含笑都靠在门旁睡着了,我把两个孩子抱到床上,抹黑把饭做好,一边吃饭一边掉眼泪,别人家里都有劳力,我们家就我一个女人,春耕秋收,谁会帮你呢!你叔在外面这些年,我吃了多少苦啊,唉······”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这几年,你叔包了工地,说我一个人种地太辛苦了,把我接过来给他洗衣服做饭,你叔这些年也不容易,工地太忙了,村里不断的来人,要你叔叔帮忙找工作!找工作是那么容易的吗?一面不认识的人,谁甩你一个外地人呢?最起码要有一盒像样的烟递给人家吧?现在托人办事,两手空空的谁理你呀!就像立雅,你叫她姑姑吧?不是我说她,她跟你叔是一个奶奶的,刚来时在我们家里吃,在我们家里住,吃了一个多月,你叔到处去给她找工作,厂里要高中毕业证,她没有,你叔买了一条中华和一箱水果送去厂里,才把她弄进去,结果没做几天她不去了,说和组长吵架了。在外面跟同村的人说你叔没尽心给她找工作,她不想做那道程序了,太累了。现在帮人办事太难了,有时你出力贴钱都换不来一个好字,你叔又不是做官有权,你叔也是一个外地人,也只能用笑脸和香烟去贴人家的冷屁股。我常常劝他别多管闲事,他就是心软,一看到人家有困难,他就尽力去帮。不过,还是有良心的多,你看我们家里的苹果、香蕉、荔枝全是人家送的,筒里那15斤香油也是别人送的,我们吃不了那么多,也要另外送别人的······”
婶婶的念叨,常常让我一阵难过。
中午,我一个人去洋山买菜,婶子在闲聊时说,她买菜回来,含笑怪她没有买桔子,尽管含笑立刻否认这句话,说她从来没有说过。
婶子‘噢……嗯……那个’了半天,把眼睛一斜,说:“就是你说的!”
含笑无话可说。
我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专心看电视。
不管那句话是谁说的,我想我都要去买点桔子了。
小雪在后面叫住我,问我去哪里。
我告诉她我要去买菜,她怪叫着:“一个人去啊?现在才12点,你一个人去洋山?精神病啊你!”
“要不……我陪你去?”她又说。
“不要!”我拒绝了,我只想一个人去。她在朝海天的住处走,我说:“你应该有事吧?快去忙吧,刚才我看到小婷在给海天洗衣服呢!”
在小河边,是真的。
她大叫了一声,转身就朝河边跑。
我一个人坐在静静的山顶,看着山下匆匆忙碌的行人在我的视线里消失,不知道是奔向何方。那载着满车石头的车辆吵吵嚷嚷地开过,后面扬起一阵滚滚烟尘,汽车喇叭声,自行车铃声,路人客气地打招呼声……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是生活。
爸和叔被同村的三哥叫去喝酒了,回来时已经喝醉的站不起来,三哥和叔叔把爸扶上床,三哥走时叮嘱爸:“叔,不要忘了我的话,咱怕谁?咱小老百姓要钱没钱,要命一条!豁出去闹好了!咱有理还能讲不出去?不行我们拉一车人去干!”
三哥走时也是东倒西歪的。
我们到了熊大队长的办公室,开始时,爸和他谈得很好,他把我们提出的问题认真的记下来,然后为我们做了解答。最后,他告诉爸,刑事案件必须走程序时,爸又发火了,他大骂起来,打翻了办公桌的杯子,茶水溅了满桌子,冲进来好多人,有人拉开了爸,让他出去。爸满身的酒气谁都闻得到。好多人都在忙着整理桌上溅湿了的资料。叔忙着向他们解释:“保证爸没有喝酒,爸想儿子都要疯了,精神有些不正常了,夜里也睡在坟地里······”
走出421室,爸依在墙角里,那恶魔悲伤而又无助的样子,叔叔也气得要命,怪爸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现在事情全都砸了,叔又去大队长室,向他们道歉、解释又解释。
叔要我陪他去法制室,叔问陈警官,李国强取走2W元钱是谁签的字,陈警官说是他看过了,把2000看成了20000元。
我们再回四楼时,爸依旧缩在墙角里,低着头,抬手擦掉脸上的泪水。我心里突然好难过,我感觉我太对不起爸爸了,我可怜的爸爸。
叔要爸向那个熊队长道歉,爸点了点头,说:“好,我听你的,我去向他道歉,我去!今天叫我做什么都行。”
看到自己的爸爸向别人赔礼道歉,在我心里爸和小弟一样,都是清高而又孤傲的,可如今……
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怎能不低头!
在此刻,我突然希望自己会成为一个最有力量的人,让那些道貌岸然、趾高气扬的家伙都吃一点苦头,让他们来向我的爸爸道歉。
历山,吃晚饭时,桌子上多了一个人,是海天。
叔向爸介绍海天说:“你看,方头大耳,大眼大鼻子,一看就一脸福相。虽没读几年书,待人诚恳,做事风风火火,从不偷懒,有话就说,从不拐弯抹角,实在啊!好孩子。”
婶子硬是把我按在海天旁边坐了下来,海天立刻红了脸,不安地坐在那里,抬头看了看我,拿了一瓶饮料给我,他起身给爸和叔倒酒。
晚饭后,爸把我叫到一边,说:“海天挺好的,你怎么想?”
我不说话。
爸皱着眉,抽着烟:“海天没妈,父亲是个酒鬼,什么都不管,家境不好!家境能将就的,谁会把一个儿子送去别人家里呢?”
我坐在那里,仍旧什么都没有说。
我和爸步行去交警大队,只要翻过灵峰寺就可以了。
有人在后面“嗨嗨”地叫我们,我叫住爸,告诉他那个老张叫我们。
那个小饭店的老张,和曾经以卖女孩为生,现在以理发过生活得老头子,他们都非常主动地同情我们,要帮我们,要找朋友的朋友的舅舅帮我们,我不相信他们,催爸快走,可爸却把他们的话信以为真。
我不理她们,硬是把爸拉走了,我说刑事案件走程序,找谁没用,那些人都不是要帮你,是要骗你。
爸生我的气,说我不帮他说话,反而帮交警大队说话。他说他不相信什么程序不程序,他要我一个人去找大队长。
我走进421室,熊大队长很客气地让我坐,他打电话去询问老陈,老陈说这个星期交不上去了,要下星期交上去。
熊队长说,上次那个李国强支走2万块钱的问题,是个误会。
我说我们已经知道了。关于上次的事,我再次向他道歉,他说没关系的,他可以理解爸的心情。他还问我妈妈身体好不好。他说老陈正在办理一件包庇的案子,现在他是真的很忙。他说,如果你们有什么困难的话,需要我们帮助的,你来找我们好了。我已经向老陈交代过了。你弟弟的案子,估计还要一段时间,不过你们不要担心,司机那边,用土话说,就是还没有赔偿你们,交道法院去,你们是不会吃亏的!
小弟的案子交到法院后,需要一段时间,爸怕给叔添麻烦,我们在交警队支了3万元钱,回江苏了。
我们在浙江的这些天,都是姥姥陪着妈妈,不止妈妈瘦了,姥姥也越来越瘦,而且还气喘咳嗽不止。爸找来医生给姥姥吊盐水,姥姥却坚持要回山东去。
我和秋凉推着三轮车送姥姥回家。路上泥太多,深一脚浅一脚地颠得厉害。
还好何飞及时赶来,帮我们把姥姥送回了家。可回家时,天空下着雾一样的小雨,我们三人从头湿到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