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宇建望着叶婷红的眼睛,身子却转向了楼梯口。
“蒋宇建,今天你休息吧。”叶婷红说:“雨晴这么想你,你就陪她玩玩吧!如果孩子患了孤僻症,挣了多少钱,也没用!”
蒋宇建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蒋宇建从叶婷红怀里抱过雨晴,“来,爸爸抱。不哭啦,啊。”
蒋宇建打开电视,找到少儿频道,抱着雨晴坐在折叠椅上。
雨晴出奇得不看电视,摆弄蒋宇建的衬衣扣子,蒋宇建亲了雨晴一口,问:“你怎么不看电视?”
“我怕你跑了!”雨晴忧郁地说,她也不抬头,还在不停地摆弄扣子。
“爸爸不跑了。爸爸和你一起看电视!”蒋宇建保证。
雨晴抱住蒋宇建的头,亲了一口蒋宇建——鼻涕和着泪水,沾在蒋宇建的脸上、嘴上,粘乎乎的,咸咸的。雨晴已经笑着转过头,看电视了,她的双手抓着蒋宇建的双手,任凭蒋宇建在那里龇牙咧嘴,她也不肯放开手。
“叶婷红!快拿纸!”蒋宇建只好央求叶婷红。
叶婷红拿了纸看着雨晴,问蒋宇建:“擦哪儿?”
“脸。”蒋宇建见叶婷红擦了一下雨晴的脸,便急着说:“我的脸,蒋宇建的脸。”
“哈!哈哈!”叶婷红大笑不止。
“哈哈——”雨晴不明就里地跟着傻笑。
叶婷红擦完蒋宇建的脸,又忙着擦地了。
蒋宇建抱着雨晴,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折叠椅上已经20分钟了,蒋宇建感觉两腿发麻了,雨晴的小手因为长时间握着蒋宇建的手,已经汗水涔涔了。
“爸爸起来动一动。”蒋宇建和雨晴商量着。
“不行!”雨晴口气极硬。
“为什么?”蒋宇建问。
雨晴可怜巴巴地说:“我就是怕你跑了。”泪水在眼圈地荡漾,眼看又要决堤了。
蒋宇建伸出左手的小手指,“来,和爸爸拉钩——爸爸不走。”
雨晴很快用右手和蒋宇建拉了钩,嘴里还念念有词:“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蒋宇建在屋里转了一圈,活动一下全身,想着对付雨晴的办法,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到一个好办法,蒋宇建无聊地从雨晴身后的一摞书中找到了《中国历代散文选》,心不在焉地翻看起来。
雨晴看一眼电视,便转过头,看一眼蒋宇建。
“蒋宇建,你就不能坐在电视旁边?”叶婷红心疼地说:“这样,雨晴就能看电视时,也能看到你了。”
“好好。”蒋宇建找了个小塑料凳子,坐在电视机旁边继续看书。这下,蒋宇建就在雨晴的眼皮低下,再也跑不了了,雨晴终于可了一心两用地看电视了。蒋宇建也死了心了,不敢再有上阁楼写报告文学的想法了。
但是,报告文学总是要写的,怎么能避开雨晴这个小跟尾巴狗呢?蒋宇建突然想到一个好办法:跟雨晴打时间差吧!雨晴睡熟后(大约21点半),蒋宇建再悄悄起床,打开客厅的灯,趴在那个小木茶几上写报告文学,写到半夜11点半再悄悄回到床上睡觉。
想到这里,蒋宇建终于能安心地看书了,蒋宇建翻到《与宋元思书》,便醉心于大自然之中,忘情于山水之中:“是日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
雨晴晚上睡觉是要拉着蒋宇建的手才能入睡的。今天晚上,雨晴一会抱住蒋宇建的胳膊,一会儿又搂蒋宇建的脖子,然后,一边亲蒋宇建的脸,一边说:“爸爸,我想死你了。”经雨晴一番折腾,蒋宇建感觉有些累了。雨晴安生了,拉住蒋宇建的手,准备睡觉,雨晴的身上像有瞌睡虫似的,蒋宇建竟然与雨晴同时进入梦乡,把半夜起来写稿子的事儿抛到了爪哇国。早上,蒋宇建一觉醒来就8点半了,匆忙洗漱一番,吃上几口前一天晚上的剩饭,就得赶紧上班了。
蒋宇建对付雨晴的招数失灵了。
蒋宇建只好在办公室,做贼似地写着报告文学,领导一过来,就赶紧放下正在写的报告文学,装作上网浏览新闻的样子。领导前脚一走,再赶紧写自己的报告文学。
十六
1个星期后,蒋宇建终于和自己别着劲儿、和领导捉迷藏写完了那篇报告文学,将岸溪山房地产公司打造成了房地产界完美无缺的领头羊。
按约定,蒋宇建在郊区的一片拆迁现场,在砖头瓦砾之中,找到了岸溪山房地产公司郊溪项目部办公地点,这是一排破旧的平房——曾经是村委会办公室,只有房前的3辆豪华轿车,给这里打上了房地产标签。岸溪山房地产公司刘总,是个矮胖的南方人,身边立着3个膀大腰圆的北方壮汉,刘总俨然一个黑社会老大的派头。
“我就是郝晨钟老师说的记者蒋宇建。我把郝晨钟老师约的报告文学写完了。”蒋宇建说着把稿子递了过去。
“久仰大名,你名记者嘛!幸会!幸会!”刘总看也没看蒋宇建的作品,转手将稿子递给身边的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女子,说:“王丹,给他拿5000元钱,不用入账。”
蒋宇建拿上钱,忐忑不安地问:“刘总,你看上一眼,看我写得合适不?”
“不用。”刘总的胖手一摆,“以你的社会知名度,还有郝晨钟顾问的推荐。我还用看吗?”蒋宇建点了点头,他终于知道郝晨钟老师的生财之道了,知识渊博的郝晨钟当上了房地产公司的顾问,再也不用靠卖文为生了。
“怎么来的?开车?”刘总拿起纸杯,想亲自给蒋宇建倒水,手下人已经端着纸杯送上水了。
“打车来的。”蒋宇建尴尬地说。
“这荒郊野外的,你回去就不好打车了。王丹,你送送于记者。”刘总笑着说:“我们这儿还有点事儿要处理,我就不送你了。”
“请!”王丹伸出右手,指尖指向门外,蒋宇建跟随着出门,上了豪华轿车。
在坑坑洼洼的拆迁区内,这辆轿车如履平地,蒋宇建不禁诧异地问:“这车多少万?”
“210万。”王丹说着按了个按钮,蒋宇建感觉自己的座椅调整了一下位置,更舒适了。随之而来的邓丽君的缠绵音乐。
窗外一片一片的树林扑面而来,雪地上的枯草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塑料袋不时飘落在车窗上,又倏地飞到车后。蒋宇建默默地盘算着:我向轿车走近了一步,可是轿车仍然在很远的地方等着我,轿车呀!轿车!我何时能买到你啊!
“蒋老师,你不认识我啦?”王丹终于憋不住了,“三年前,我到你们报社实习,你还带过我呢。”“啊——”蒋宇建仔细打量了王丹一下,这个俊俏的女子是有点眼熟,一想刘总叫她“王丹”,蒋宇建想起来了,当初王丹扎个马尾辫,一身运动服,整天不施脂粉,素面朝天的,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哪像现在穿着考究,打扮入时,一个富家子弟的模样。她是如何转变的呢,蒋宇建还是放下这个疑问,笑着说:“想起来了,你方向感不强,一进市中心,就晕头转向,只知道左手右手了。”
“于老师真是细心,这事还记得。”王丹笑着说,“我实习结束后,到一家乳制品公司做促销员,结识了我的老公。我老公的舅舅就是岸溪山房地产公司的刘总。”
“大树底下好乘凉。你是找到归宿了。祝贺你呀!”蒋宇建违心地说着祝福语,心想,这个房地产公司早晚要出事,你王丹可要给自己留个退路呀。
轿车还没到小区,蒋宇建就准备下车了——他远远地看见正在小区门口玩耍的雨晴,他不想让这辆豪华轿车引出雨晴向往轿车的故事来。
“这是进口咖啡,这巧克力也是进口的。”王丹不容分说地把两包东西装进一个塑料袋,递给蒋宇建,“突然见面,我也没准备,就给你带点东西聊表敬意。”
“我写那——”蒋宇建走出两步远,突然回头,对刚坐进轿车的王丹说,“你千万别和我们单位的人说!”
“放心吧!”王丹从车窗探出头来,冲蒋宇建挥挥手。
这一夜,蒋宇建枕席难安,第二天,蒋宇建禁不住给郝晨钟打了电话:“郝老师,我怎么觉得这钱是偷来的,心里不踏实。”
“别大惊小怪的。他找的发表这篇报告文学的杂志社没有名气,杂志发行量很小。岸溪山房地产公司要这篇报告文学,只是为了评个什么奖,需要这个稿子。这个稿子不会产生多大社会影响的,你就放心吧!”郝晨钟说:“岸溪山房地产公司刘总昨天问我,发表这篇作品时,能不能署上刘总的小舅子的名字,他小舅子评职称需要用。我替你作主,就答应了——这又不是你的得意之作。刘总说,这样可以再给你1000元钱。”
“行。我还巴不得署上别人的名字呢。”蒋宇建稍稍安心了一些。
郝晨钟安慰道:“我不是也给别人当枪手还写过剧本吗?咱们需要钱,只好卖字。这1000元,一会儿刘总的司机就给你送去,就是上回送你的那个小王。”
“郝老师,你留下用吧!”蒋宇建真诚地说。
“快行了,你的郝老师,现在也能呼云唤雨了。不差钱了。”郝晨钟说。
这笔钱,对蒋宇建一家来说,真是一场及时雨。蒋宇建的单位又是连续2个月没有发工资了,正准备透支银行卡维系全家生活的叶婷红看到蒋宇建拿回的一沓百元大钞,热泪盈眶,喜极而泣。蒋宇建的心里酸酸的,生活的拮据已经让叶婷红忘记买轿车1个多月了——
一个星期后,蒋宇建单位终于在年末把去年的年终奖金发了下来,3000元钱。蒋宇建盘算着,加上写报告文学挣来的6000元,就是9000元了,将近1万元啊!想到这里蒋宇建欣喜若狂,几乎是跑着回了家。他对叶婷红说:“咱们买个电视柜、沙发吧?”
“别买了,钱留着吧,孩子上幼儿园后,我好有点儿资本做个买卖。”叶婷红说:“原计划是要买电视柜、沙发,来应付彩欣来咱家做准备的。现在,彩欣和她妈都已经来过了,其后果也没有咱们想像的那样糟糕——彩欣没有看不起雨晴,彩欣她妈也没有表示出对咱们高傲的神色,基本保住了咱们的自尊。咱们也不用打肿脸充胖子了。”
“看来,咱们还是得回到咱们的那个轨道上去:‘自己的冷暖自己知道,别管别人怎么说。’以前我就一直就坚信这个观点——”蒋宇建正要论证这个观点如何正确,颠扑不破……
“停!”叶婷红义正词严地说:“你是不是又想过那种‘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过一天是一天’的日子。没门!就算我同意。雨晴同意吗?别忘了!雨晴可是要上幼儿园了。到时候,她要轿车的程度可比现在要强得多。”
“是。是是。”蒋宇建双手握拳,从塑料小凳子上站起来,认真地说:“好。继续努力,向轿车前进!”
“这还差不多。”叶婷红话语柔和了许多,拉着蒋宇建的手说:“老公,这些日子我太紧张了。再过3个多月,雨晴就上幼儿园了。我一想到接送雨晴,就能想到雨晴在路上向我要轿车的情景,怎么办?”
能怎么办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呗!蒋宇建心想,这不明摆着吗!买不上轿车,只能挺着。蒋宇建知道叶婷红是挺不住了,他大义凛然地说:“到时候,我接送雨晴上下幼儿园。这样,雨晴一向我要轿车——刺激我,我就有压力了,也就有了挣钱买轿车的动力了。”
“就靠你那点儿工资?”叶婷红撇撇嘴,随即哎了一声。
“领导曾经对我们说过,只要我们只管耕耘、不问收获地努力工作着,单位会考虑每个人的收获的。”蒋宇建认真地说:“我努力工作七八年了,再努力工作着,一旦得个国家级的新闻奖,说不定单位真的给我奖励一辆小轿车呢。”
“等着吧!”叶婷红叹了一口气,“但愿能有那么一天。”
叶婷红看了一眼志得意满的蒋宇建,愀然变色:“你别忘了!你能够耐心等待,雨晴可等不及了。”
“拉房地产广告挣钱。可是,我不是当广告员的料,我一生下来就是驴脾气,从来一不会低三下四地奉承别人,更不会为了得到广告提成,而去企业老板那儿软磨硬泡。”蒋宇建悲壮地说:“我这辈子,就是流汗挣钱的命。可是,这样得到的钱,花着舒服!”
“‘性格决定命运’真是至理名言啊!”叶婷红无奈地说:“好吧。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我随你一起流汗吧!”
蒋宇建感激地看着叶婷红,泪水悄悄地从眼角流了下来。
十七
元旦到了。这个假期蒋宇建休息3天。彩欣的父母开车进京了,叶婷红和女儿雨晴在寂静的小区内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一个小伙伴,她们郁郁寡欢地回家了,雨晴搂着蒋宇建的脖子直说“真没意思”。蒋宇建说:“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蒋宇建决定,这天他带着妻子女儿去市中心的国际大酒店吃顿螃蟹大餐,他从自行车篷推出自行车,来到小区门口,叶婷红和雨晴已经站在这里等待了。
他先扶着女儿雨晴坐到自行车前面的支架上,自己再抬腿骑在自行车的大梁上,支撑着自行车不让它倒下,这时,叶婷红在后面问:“我可以坐了吗?”蒋宇建下意识地叉开双腿,双手握紧车把,说:“可以了。”叶婷红往上一蹿,用力过猛,蒋宇建没有撑稳,自行车晃了晃,一下子把叶婷红闪了下去,一屁股坐在马路中间。“哎哟。膝盖碰了。”叶婷红用手撑着地面往起站,身后响起了急促的汽笛声,一辆豪华轿车急驰而至,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叶婷红连滚带爬地躲开。
蒋宇建破口大骂:“你妈个*的,瞎了!”
叶婷红说:“你是记者,注意影响。”
蒋宇建说:“毛主席生气了,还要骂娘呢!”
“你骂谁呢?”轿车停了,下来一个大个子,光头中年人,戴着墨镜,摇摇晃晃地往这边走,:“你想死了!”
“你才想死了,你动一下你祖宗。我捏死你。”蒋宇建停下自行车,怒目前行,叶婷红护着雨晴。
光头走到蒋宇建面前停下了,上下打量蒋宇建,嘴角狰狞一笑:“你小子,等着。看我卸你的胳膊。”
“我等着,看谁能卸了谁的胳膊。”蒋宇建双拳紧握,双眼喷火,脸气得煞白。
这时,从轿车上跑下来一个长相姣好的女子,“二子,快行了。”她拉过光头,走过来。
“王丹,你——”蒋宇建不解地问。
王丹笑着对蒋宇建说:“蒋老师,这是我老公,是个粗人,你别生气。”
王丹用胳膊碰了一下光头:“二子,这是我常跟你说的蒋老师。”
“呀?是你。我听她说,当时,她实习时,你带着她采访,有一个男子欺负她,你把那个男子打跑了。谢谢你!多有得罪!”光头深深鞠了一躬,说:“我是鑫矿公司的老板。我来这个小区是来看王丹父母的。”
王丹冲蒋宇建鞠了一躬,说:“蒋老师,真不好意思。”
“没事儿,不打不相识。”蒋宇建一挥手,“你们走吧。”
王丹从车上搬下一件名牌白酒:“这是我给于老师的,感谢你帮助过我。”
蒋宇建说:“酒我不要了,你有这片心就行了。”
王丹说:“这酒您收下。我知道,你爱喝点儿小酒。您帮助过我。你不收,我就觉得这辈子欠着你。让我心里好受一点,就收下。”
光头走过来:“你把酒放到地上,咱们走。看蒋老师收不收?”说着冲蒋宇建一笑,拉着王丹就往车走去。
叶婷红看王丹的高级轿车走远了,拉着蒋宇建的胳膊说:“咱们别进市中心了,要是再有个轿车司机这么横。你非得和人家打起来。咱们去郊区菜农的大棚里摘草莓吧!”
“好。把酒放到门口物业办公室,回来时咱们取。”
蒋宇建骑车走向通往郊区的道路。
他们返回时,发现自行车蓬已经被拆除了,旁边的木头桩子上面挂了个牌子:“此处建车库。自行车蓬,将另建他处,请有自行车的业主,将自行车停到自己所在单元的楼道里,我们会全力保障自行车的安全,而且不收停车费用。”
雨晴紧紧地攥着装了半斤草莓的塑料袋,不解地问:“爸爸,咱们的自行车为什么不让停在这儿了?”
“这儿盖车库。”蒋宇建说完推着自行车向自己家所在的单元楼走去。
“盖车库干啥呀?放自行车吗?”雨晴仍追问着。
叶婷红见蒋宇建低着头前行,没有回答问题的意思,便搭腔:“不。放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