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进了屋,我自己就像个外人,被人拥着往大家公认的地方走去。我忐忑的被按在院落中间的凳子上坐下了,大家也纷纷搬了椅子坐下。
男人抹着眼泪,说了句话,大家刚刚平复的心情在他这句话的带领下,复又激动起来。他说,儿呀,我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这句儿呀!我的心,忽然像被什么扯了一下,我单眼皮的眼睛瞬间被泪水迷蒙成了一条线。女人紧紧攥着我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除了“这些年妈让你在外面受委屈了”我听到的便只有哽咽声。
哭哭啼啼中,我们的问题和解答都是断断续续的,但在这断断续续中,我知道,家里找寻我的脚步,踏遍了南方各省。他们找过叔的家,可是去的时候,那边连东西也没收拾,一点没有逃走了没人住的迹象。他们联系了当地的村长,可是大家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于是留下联系方式,让大家等他们回来帮忙通知下。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好些年,他们没过几天便去相隔数百里的叔家里寻找,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那里的院落荒芜,却也一直没有他们的消息。被拐走的那年,我才3岁半。找寻了几年,家里还要继续过,所以找我的事情,就变成了顺便的事情,不断打探着消息,却也不是生命中的所有。20年过去了,他们早就打消了找到我见到我的心,可是,忽然的,我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还叫叔是叔!仿佛,我一直,都是他们的孩子,不曾远去。他们心疼我的离开,不知我受了怎样的委屈,抱怨着婶儿的恶毒和叔的薄情,他们好狠的心,偷了自己亲大哥的孩子……
说到了叔,我恍然记起叔送我来时的眼神,想起跪倒在地一言不发的叔,想起叔的不告而别。叔,除了拐走了我,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他把我养大了,我还健康的活在这世上,没受什么委屈,还上了大学,有自己的生活和朋友,我,其实应该知足,应该感谢叔的,对吗?可是,叔呢?你在哪儿?我蓦然想起我的那个短信铃声,那个信息,可能是叔发的!
我急忙掏出手机,上面有一条未读的信息,果然是叔的!信息说:叔走了,把欠下的还回来了!好好陪陪家人,你长大了,自己决定自己以后的路吧!我回去陪你婶儿了。
眼泪,忽的又流了下来。
“婶儿前些日子过世了……”我打断了大家的哽咽和男人梦呓般的絮叨及抱怨。他们惊异的看着我,女人问:你说什么?谁怎么了?我重复着,你们说的那个恶毒的女人,前些日子过世了……我不看大家错愕的表情,自顾自的讲着我成长的故事。我没说我在**跳舞,没说我爱上了谁,谁爱上了我。我只讲了叔和婶儿的好,没有多好,不过也谈不上恶毒。我像是给一群陌生人讲述着一个别人的故事,平铺直叙的,不带一点感情色彩。故事或许感动不了谁,却说的自己泪流满面……讲到了婶儿去世前,叔和婶儿的话,讲了我原谅了他们,讲了叔一路带我寻到这里,花掉了身上几乎所有的钱,我不知道他的钱是否够回去的路费……继而,我擤了擤鼻涕,抹了把眼泪,我抬起头,一脸平静:“你们打算让我怎么办?”
大家愣了一会儿沉默了下,男人抬起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我:“你自己有什么打算啊?孩子,这是你的家,我们是你的爸……我们是你的亲人,骨血至亲啊,家里没什么本事,不过负担你和小雅上完大学是没问题的,后续,后续你自己决定吧!要是你愿意,我们还是希望你可以在家里住下,让我们补偿这些年来亏欠你的……就算是,就算是你决定要走了,也常回来看看……”我知道,他原想说,他们是我的爸爸妈妈,可却改口说成是亲人,加重语气说是骨血至亲。原来,分开了这么久,陌生的不仅仅是我。他身边有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天天叫他爸爸,但是他依然不敢轻易对我这样自称。我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愧疚,感动他这样体贴我的心境,愧疚我写了这么久,却依然只能用男人和女人形容他们。但我请各位看官理解,当时的心境,真的是叫不出口。
其实,我心里是有顾虑的,根据叔和婶儿对我说的,我是有个双胞胎妹妹的;根据男人女人跟我解释的,这个漂亮的双眼皮女孩儿,就是我的孪生妹妹。可是我和她长得一点都不像。或许鼻子嘴巴脸型都还差不多吧,但是眼睛差太多了,她,绝对是个美女!我迟疑的看了看这个叫做舒雅的漂亮女孩儿,那个女孩儿似乎也迟疑的看着我。或许大家心里都有疑问的吧,可是谁也不敢首先破坏现场认亲的氛围。
终于,女人开口了:“小颜累了吧?饿不饿啊?不然先吃点东西歇下来,有事明天再说?”这个说法得到了男人的附和。男人急忙站起来,说:“对对对,赶紧的,先去弄点吃的给孩子吃,这一路也不轻松,赶紧休整休整,有事回头儿再说。”
小雅带我去洗了脸,我这才发现,这个外表古色古香的房子,里面的布置还比较现代化,卫生间有抽水马桶,陶瓷的洗手盆和梳妆镜,有淋浴用的大莲蓬头,还有一个外接的水管,貌似是接向外面洗衣机的。刚到大门的时候,我并没有特意猜测里面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主观意识还是有一定评定的,现在真的进来后,发现其实跟主观意识的评定相差好多,嗯,确切说是好很多,我本以为这院落中,应该有辘轳摇着水的井,院落的一角或许有个茅厕。
洗脸的空档,我开始了跟小雅的第一次交流,她很热情的拿出一堆洗化用品,问我用哪一支洗面奶,还拿出一块非常漂亮柔软的卡通毛巾,递给我说:刚洗的,我可喜欢这条毛巾了,没怎么用的,你别嫌哈!我稍微笑了笑,说:“没事,我很随意的,这些都挺好的。”小雅见我笑了,也跟着高兴起来,她说:“你是我姐姐吧?你的眼睛好漂亮哦,算是丹凤眼吗?最近流行单眼皮哦!”我不知道该怎样回应她的话,我们是双胞胎吗?没有任何回答,只是不自然的笑了笑。“哇哦,你又笑了耶~!姐姐你笑起来好淑女啊!妈妈说从小咱俩长得就不像,我双眼皮,你单眼皮,但是都很漂亮。今天见着了发现果然是这样!”“你说什么?我从小就单眼皮,你从小就双眼皮啊?”“恩恩,妈妈说的,妈妈说别人问哪个是姐姐,妈妈就回答单眼皮的那个。呵呵,不过妈妈还说你小的时候可招人喜欢了,爱说话,很活泼,别人一逗,就又跳又唱的,大家都可喜欢你了呢!不过,看起来,姐姐很淑女呀~!……”小雅还在不停的说,妈妈说,妈妈说,呵呵,她跟妈妈的感情真好。我没有听到她后面说了些什么,但是忽然觉得好开心,因为妈妈说,单眼皮的那个是姐姐,我们从小就不像。
这段小雅主导的谈话,在女人喊我吃饭的声音中结束了。餐桌上放着女人刚做的热气腾腾的米线,米线的周遭是绿绿的油菜,上面还卧着一个不是很成型的荷包蛋。女人把筷子递到我手里:“快吃吧,不知合不合口味!”之前不觉得饿的,可是米线的热气扑面而来,好香啊!我忽然觉得胃都饿抽抽了。我夹起荷包蛋,稍微吹了吹,就迫不及待的放到嘴里,大吃起来。看的全家人一阵高兴,可紧接着,女人又开始抹眼泪,喃喃道:“孩子,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我的眼泪也忽然就来了,不是因为受委屈,而是因为女人的米线,这,这就是妈妈的味道吗?
男人不满的呵斥了女人一句:“这孩子吃饭呢!你看你,弄什么,不让孩子好好吃饭!”
我抬头,挤出一抹笑:“没有没有,饭好吃着呢!”
女人似乎心中一喜:“合你口味啊?我没敢放太多辣,怕你北方住久了,回来吃不习惯……荷包蛋做的也不好,你凑合吃啊!”
泪,又来了……这就是妈妈啊,她做的每件事情都替你考虑的那么缜密,这碗米线,承载的是她满满的爱啊!女人陪我吃着饭,男人却带着小雅出去了。
为了表示认同,我将一大碗米线吃的底朝天,好撑好撑的。女人却自责了:“我做的是不是少点?你等会儿,我再多做点去!”我忙说不用不用吃好撑了,正说着吃撑了,身体很配合的打了个好响的嗝儿。虽然有点小丢人,但是女人开心的笑了。她的笑容,好亲切,我情不自禁伸出手,想要抚摸那抹温暖。女人的手也伸了出来,她的手在半空中接住了我的手,她慢慢将我的手展开放到她的脸庞上,轻轻摩挲着,我闭上眼睛,感受妈妈的体温,想象梦中无数次出现的场景跟现实融合在一起……
男人和舒雅回来了。他们手里拿着大包小包的衣服!
“吃饱了吧?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吧!给你买了几件换洗衣服,还有睡衣什么的,你先去洗澡,我让你妈妈给你洗好甩干,一会儿你洗完澡就可以穿了。”他说然给我什么?让我妈妈帮我洗好睡衣?我妈妈!对于男人的体贴,我心中一阵感激,我望着兴高采烈的舒雅,望着一脸幸福的男人女人,我贪婪的享受着家的温暖。这是家,这是我的家!这是我的爸爸妈妈还有一母同胞的妹妹!我不再是世界上最孤独的那一个了,我不用住在别人的家里,分享别人的妈妈施舍的爱了!我,有家了!
我扑进女人的怀里,此时我什么都不想想,只愿感受着这浓情依依的家的祥和安心,喃喃的轻声的,似是呼唤着男人女人,更似是告诉自己的心:爸爸,妈妈,我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