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名字怎么那么古怪?”明快的笑声在识海中响起,“他不是黄鼠狼精嘛,为啥不姓黄?”
“十年前我就认识他了。”莫言回家往床上一倒舒展开来,天已大亮,小区里早早就开始锻炼身体,人声鼎沸。“丫修炼成人形费老鼻子劲了,晚上对着月亮淬炼内丹还差点被狐狸给抢了,没我他早挂了,还连击呢。”
隔壁传来砰砰关窗户的声音,莫雪华嘟嘟囔囔地抱怨早上就那么多人吵得她头疼,随后听到小丫头咚地跳上床去——又睡着了。
“修成人形以后,丫回想起自己作恶多端的一生,顿感罪恶。”莫言抬手挡住斜射进来的阳光,对面罗汉床上盘膝坐着的白衣女子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尤其是那些被他吃掉的鸡,他更觉得可怜,于是。。。。。。”
舒心怡的眼睛一下张得老大,虽然还是面无表情,识海中却传来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你是说,其实他的名字是怜鸡?!”
“所以我说,粗人要是附庸风雅起来,就真TM恶俗。”莫言坐起来,也面朝白衣女子盘膝坐下,“有件事我倒是想问问你。”
“如果是雪华的事,你就放心好了。我会和她好好相处的,即使她跟我动手,我也会让着她。”舒心怡眼神中闪过一丝狡狯,“但是你不许偏心,要公正啊,大王。”
“大王个屁。”莫言痛苦地扶了扶眼镜,“少跟我提这件事,提起来就头疼。”他正色望着舒心怡:“化清池中的莲花开了没有?”
识海中顿时变得无声无息,对面的白衣女子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半响之后,识海中传来舒心怡幽幽的声音:“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忘记她。”
“忘不了啦。”莫言也闭上了双眼,“走吧,我们去看看她。”
空旷的大地,绚丽的天空——即使已经好多次沉入到舒心怡的识海,但每次来,莫言仍然感到一种无声的窒息感。他必须强迫自己不去看天空中的一半红火狂舞和一半碧浪滔天,只有望到黑色大地上那一泓青青的湖水时,他的心里才能感觉到一丝安宁。
“十年前,在北邙山遇到你们时,也是这样的天空。”识海中的舒心怡眉目灵动,宛如二十许人,“我在这边,你在那边,她在中间。”
“不要说了。”莫言抬手制止,快步向小湖边走去。“多想以前的事容易穿越,这辈子我已经活得很累了,不想再活第二次。”
“穿越回去,我也能在千军万马中一眼看到你。”舒心怡定定地望着莫言的背影,停下脚步。
“没关系的。”记忆中苍白的笑脸随着眼泪浮现,莫言狠狠地闭上眼,“我来了,罗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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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发黑眸的少女,身披玄色重甲,却偏偏不戴头盔,于是,如蝗的飞剑便都奔了少女苍白的脸庞而去。
“罗兰,我能出手吗?”心念流转之间,识海中传来的是莫言略显焦虑的声音,“你自己真的可以吗?”
“没关系的。”稍微侧头,少女温和的目光瞥了瞥漫天红黑火焰中那个熟悉的身影,“交给我吧,这是我的责任。你的责任不是我,是你身后千千万万的子民。”
纤细的手腕挥起,与之不相称的是黑气萦绕的两柄巨剑,红蓝光华流转,少女瘦弱的身躯爆发出的是石破天惊的巨力,两柄巨剑被挥舞成两团黑气,叮叮当当一阵脆响,硬碰硬之下,品质稍好的飞剑略一停顿,便带着损毁的缺口回到痛惜的主人手中,更多的飞剑则被干脆地一折两段——性命交修的飞剑被毁,无数蜀山弟子一口鲜血喷出,或者干脆昏迷,随着飞剑残骸雨点般自空中坠下。
“妖女!竟敢损我仙家飞剑!”惊怒交加的天璇子戟指大喝:“青城道友,我峨眉紫埕青索二剑在北邙山下镇压鬼帝徐完,无暇他顾。此妖女力大无穷,巨剑猛恶,九品以下飞剑一碰即伤,青城山天都明河剑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哇哈哈哈哈,这回峨眉派可赔大方了。”观战的魔军大力牛魔王捧腹狂笑,“天璇老儿,你也有今天!罗娘娘便是无我等相助,也可杀得你等血流成河,片甲不留!”
“为什么称我娘娘?”黑甲少女百忙之中仍略做沉思,“妈妈的意思吗?”
“娘娘就是将军的意思!”莫言看得眉飞色舞,咬牙切齿,“你一个异界人也不用理会这些——当心青城派的天都明河剑!”
“没关系的。”少女微微地笑了,“你和我在一起。”
峨嵋弟子纷纷收剑后撤,拥上来的青城弟子也不敢太过靠前。后方的青城掌门明因道人面如止水,沉声喝道:“心怡、心阙何在?”
“弟子在!”舒心怡与江心阙同时上前一步。
“除魔卫道,正是我辈本份。尔等二人执掌青城山天都、明河以来,天下妖魔虽多,亦难挡我青城弟子掌中宝剑。今日得遇劲敌,你二人须得齐心协力,将妖女斩于剑下,扬我青城山仙剑之威!”
“弟子明白!”热血沸腾的江心阙驾起剑光,一马当先,天都剑带着九天雷霆,呼啸而去。舒心怡广袖中飞出万千星辰,卷起她向战场中心飞来。
“果然是十品仙剑。”天雷地火之中,莫言的眼光望了过来,不期然与舒心怡的眼神碰在一起。
“那是谁啊。”那场战斗结束之后,想起对面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白衣少女的心里便一阵阵地恍惚,“似曾相识吗?为什么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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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清池其实是个圆圆的小湖,青青的湖水中零星散着几朵含苞欲放的白色莲花,湖心小岛上有一座小小的凉亭。莫言行至湖边时望着亭子瞩目良久,有些迟疑。白衣女子越过他,伸足点在湖面上向湖心走去,白色的裙裾划过水面,一阵阵涟漪荡漾开去,含苞欲放的莲花微微摇曳。
“你不来吗?”舒心怡行至岛上,慢慢转身,含笑的眼神中微微有了些叹息,“莲花开与不开,于你又有什么分别,她还能记得你吗?”
“住口。”莫言黯然垂首,全身微微颤抖,“没有发生的事情,谁也不知道结果。”
“你醒醒吧!”舒心怡猛然失态般大喊,黑色的大地隆隆抖动起来,漫天的红火如流星般坠落,“就算你为她凝出了魂魄,造出了躯体,轮回了记忆,可那又怎么样?那个人到底是谁?是罗兰?是你?还是莲花?!”
泪流满面的白衣女子流星般掠过湖面,一把拉起莫言的右手,带着他跃上湖心小岛的凉亭,“你听懂了没有?!我问你,这里安放的,真的是她吗?!”
小小的亭子很小,黑色的八角顶,金红色的龙凤柱。莫言吃力地走进凉亭,盘膝坐下。凉亭的地面上绘着一个不大的六芒星,一件玄色战甲和两柄遍身黑气的巨剑静静地放在那里,无声无息。
隆隆的地动声渐渐平息,黑色大地停止了颤抖。红色的流星诡异地在空中打了个转回到了天上,漫天红火继续狂舞。空中却传来一阵悦耳的风铃声,越来越近,蓝色光华闪处,桃形的千千结打着转欢快地出现在莫言面前,缓缓落入他伸出的手里。
“没关系的。”莫言自言自语,“她知道我在这里。”
“给我的吗?”黑衣少女带着少有的激动神情双手接过剑甲,喜不自胜:“跟我以前军中的制式几乎一摸一样,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啊。”
“红剑名为‘碎心’,蓝剑名为‘寂灭’。”莫言坐在地上双手托腮,专注地望着罗兰爱不释手的样子,“你的剑法我从未见过,它俩淬火时便躁动不已,以剑招为剑名后方才安静下来,想来必是为了称你的心意。”
一人高的巨剑握在罗兰纤细的手里多少显得有点不协调,然而一阵嗡嗡的震动后,两柄剑上红蓝光华流转,剑身便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黑气。少女右手蓝剑轻轻一挥,周围温度陡降,莫言身上顿时浮起了一层白霜。
“这么快就认主了?”莫言不由睁大了双眼,“琉璃那厮还说人剑合一至少要磨练一甲子之数,真该把他拉过来开开眼界。”
“甲子是什么?”罗兰随手将巨剑挂在腰间,两柄剑轻轻一抖,缩小为原来的三分之一长,只是黑气愈显得浓郁。
“变化由心。。。”莫言一阵无力,只觉得在遇到她之前自己那些修炼跟笑话一样,“一甲子就是六十年。。。。。。算了不跟你说了,那个小丫头快力竭了,我是不是下去把那条狐狸打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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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女孩舞动手中长剑左支右绌,狼狈不已,稚气未脱的脸上全是汗水,奋力抵挡对面黑狐凌厉的攻势。凶相毕露的狐狸也不好受,九条尾巴只剩了三条,仗着疾如闪电的身法游走在女孩外围,不时探爪攻击。爪剑相交,激起满天火花,黑暗中不知有多少双隐藏的眼睛在耐心等待他们两败俱伤,好坐收渔翁之利。
舒心怡只想大哭一场,青丘国的九尾狐行事亦正亦邪,所作所为只凭内心好恶。本来蜀山弟子向来与其井水不犯河水,偏偏江心阙多事,看到下方妖气冲天,脑子一热便按定剑光要降妖除魔。结果下去以后才发现是一凡间女子身怀妖胎,舒心怡硬着头皮摆事实讲道理半天女子就是油盐不进,非要生下孩子不可。江心阙听得心头火起,御剑回青城山药苑取了落花散化在水里,硬生生给女子灌了下去。结果那女子当场小产,八个月大的胎儿血肉模糊地滚将出来生死不知。舒心怡吓得花容失色,一个没注意,绝望的女子一剪刀捅在自己心口上,立时气绝身亡。江心阙正欲将妖胎一剑两段,闻声赶来的狐狸丈夫见此惨状肝胆俱裂,扑上来就要拼命,招招皆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二人道行尚浅,抵挡不住,幸好江心阙临下山前偷偷拿了师父几枚庚金神雷,拼了命丢出去重创了九尾狐,自己也被一爪打飞,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好可怜呢。”莫言刚落在屋顶上,一转眼间便不见了罗兰的身影。跃下地面时才发现她已经把胎儿抱了起来,毫不在乎满身血污,耳朵贴在胎儿的胸前听了听,突然惊喜地叫道:“还有心跳!还有心跳啊!”
黑狐大惊,一爪架开舒心怡的长剑,回身便扑了过来,口中喝道:“兀那婆娘,放下我孩儿!”却不防莫言在旁边飞起一脚,躲闪不及之下被踹了老远,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只是它依然不肯善罢甘休,一张口朝这边喷出一颗乌金色的内丹,势道猛恶,只是重伤之下也没了准头,无巧不巧地却对着舒心怡电射而去,眼看着躲不开就得挨上一下,无奈小姑娘剧斗之际全身酸软无力,只好闭目待死。
金丹堪堪及身,舒心怡猛觉全身一轻,一双宽厚的臂膀将她一把抱起。金丹来势太快,莫言只来得及原地转身,一道真元游走背后,硬接了这一击。
“砰”地一声巨响,九尾狐内丹的殒命一击岂是非同小可。一股黑色的气浪顿时席卷开来,所到之处,天昏地暗,屋倒墙摧。暗中隐藏着的各路精怪顿时作鸟兽散,亡命奔逃。罗兰抖起黑色的披风护住胎儿,身上一个蓝色的骷髅幻影一闪,立在狂风中岿然不动,只有黑色的长发随劲风飞舞不休,如同夜色中黑色的波涛。
风暴过后,莫言的身形显露出来,灰色长衫的后背上只留下一个焦黑的印记,低头看了看,才发现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已经下意识地把头深深埋在他怀里。莫言随手把她放在地上,舒心怡茫然地抬头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小丫头,下次出来降妖除魔之前先看看对方毛发的颜色。”莫言笑眯眯的眼睛在夜空中如黑宝石般发着光。“就凭你们两个小家伙那点道行就敢惹上万年玄狐,说你们傻呢还是佩服你们胆量呢,至少我在你们这个年纪就绝对不敢这么干。”
“别以为你救了我就能平白嘲笑我!”舒心怡心中无端地生出一股怒火,“我看你俩也没安着什么好心,早就在上边躲着看戏,现在才下来冒充好人,别以为我不知道!”
“言,你快来。”罗兰低头看着小婴儿轻声呼唤,莫言顾不上调侃未成年少女,探手从怀里取出一只黑玉小瓶跳到罗兰身旁,拔开瓶塞将一滴药液滴到胎儿口中。
风渐渐熄了,不知什么时候雪花开始悄然飘下,圆圆的月亮依旧挂在天边挥洒着清光。莫言随手在空中一抓,几片雪花被他聚在掌中化作一片薄薄的白绢,在罗兰的帮助下,轻轻擦拭着婴儿的身体,仿佛感受到了天地间的寒冷,刚刚失去父母的小娃娃呀呀地哭了起来。
“取个名字吧。”罗兰在婴儿小脸上亲了亲,“你的家乡风俗我不懂,什么名字好听?”
莫言抬头看看天,雪花中的月亮光华依旧,“就叫莫雪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