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二十四天后，高考终于放榜。
放榜前夜，我终夜难眠。
天光鱼肚白的时候，恍惚睡去。我看到自己走在灰暗的河堤上，周围是湿气沉沉的浓雾。我穿行在时聚时散的雾气中，心思茫然。平日宽坦的河堤，忽然在我脚下鬼魅一般的颤动起来，然后，骤然升高，又慢慢变窄、缩短，最后，逼仄成仅容一脚之位的断壁残崖，而左右是波涛诡异的云海，深不见底的黑渊。
可怕的是，寸土之下的立锥之地，仍以它自己的断裂方式，一点点缩小，一点点消亡，我的脚瞬间有了悬空的感觉，身体开始战栗得摇晃。我惊恐四顾，就连一根稻草，也无处搜寻。
绝望之中，突然地就想起了田佳新，模糊的意识里觉得她说过的，只要我需要，她会永远和我在一起，而此刻的她，在哪？文君呢？她嘴角永远的微笑呢？我伸出双手，抓住的还是空气。
仅剩的一寸河堤蓦然崩溃，我不可避免的开始坠落，就像死亡突然的降临，我痛苦的想：我再也见不到文君和佳新了。泪，汹涌而出。
就在我下坠的那一刻，泪眼模糊中，我抬起头，看见了天上散落下来一束束七彩的鲜花，那些鲜花在我的头顶云一样的飘落盘旋，似要将我全然的覆住，我惊喜的伸出手，迎接这突然而至的美丽，可是，就在我将要抓住最近的一朵花时，所有的鲜花瞬间退场，梦一般消失，我讶异得不能呼吸，一句伤感而绝望的诗句就这样出现在脑海里：无可奈何花落去。无可奈何，无可奈何。
沉闷中突地惊醒，嘴边还挂着那句：无可奈何，无可奈何。
心情莫可名状的沉闷和压抑。和田佳新还有文君，三个人几天前就约好一块去看榜。
我忐忑的到学校时，田佳新已经在校门口等我了，她看起来也很紧张，从前大大拉拉的表情，有点局促不安，似笑非笑的小眼睛里带着点无辜的抑郁，她紧抿着嘴唇，看我走过来，伸手就抓住了我的右手，我顿时就觉出一阵钝痛。我朝她笑笑，她朝教学楼努努嘴，我们一句话不说，紧紧地攥着对方的手，向教学楼走去。
楼前已是黑压压的一群人。谁也不知道谁的表情，谁也不理会谁的语言，大家都伸长了脖子在教学楼前，看张贴在墙上的红榜，田佳新先陪我看文科榜，我第一个找到了文君的考号，总分367分，我的心一下子跳了一阵，这个分数是去年本科上线分。
接着往下看，我找到了自己，我的心变成了狂跳，总分327分，我比文君差了整整40分，这个分数会是去年中专的上线分啊。
我的手心已是一片汗湿，我看了看佳新，她的表情很凝重。
“分数线是多少？”我自言自语。
我回过头重新看榜，从第一张往上看，一直看到左上角第一行。我的天，我想当时我一定是惨不忍睹的表情，因为我清楚地感到，佳新一直使劲的攥着我的手，使劲得攥。
还有比那一行更让人心痛的文字和数字吗？那张猩红的榜文上，赫然用压抑的黑墨写着：上线分数：文史类：368分外语类310分
看过一眼，我又看了第二眼，我默读了一遍，再默读了一遍，又默读了一遍，然后，我的心顿时被撕裂成碎片。
文君367，368，一分，一分之差。外语类310分，310分。。。。。。
我的头脑里交错上演着这几个分数，浑然无觉的跟着佳新走。
“文君呢？文君呢？文君呢？”我愣愣的盯着佳新，坐在我们曾经无数次坐过的亭廊上嘶哑着声音问。
“我听她们说，文君早上来过了。”田佳新低下头。
“你是不是早就觉得我们报文史类，是一个错误？”我毫无道理的问佳新。
“不知道，只是。。。只是，一种感觉，那时全校只有一个报外语类，我就感觉。。”佳新没有再说下去，她好像在流泪。
“是我的错，我的错，我害文君一分之差，呜－－－”我呜咽一声，却没有眼泪，我狂乱的搓着双手，撕扭着自己的衣襟，抬起头，低下头，顿着脚，闭着眼，我的嘴角渗出了血。
“文君，文君，怎么办？怎么办？。。。”我语无伦次，“我要去找她，我要找她。。“我抱着佳新终于哭出了声。
“我们都败了，小青，我差5分啊。。。。。。”田佳新捏着我的肩，试图控制自己，但还是陪我一起哭起来。
我们找遍了校园里的每一个熟悉的角落，没有文君的身影，我们找到文君的姐姐家，没有她的踪影，我们甚至满怀希望的跑到那个“自然湖”，还是没有文君的一点声音。她回家了吗？
那一天，我自私的脑子里全是对文君的愧疚，完全忘记了田佳新5分之差的痛苦。而我自己全是活该，我是罪有应得，谁让我当初自私的总想和文君一辈子在一起，无耻的劝着文君和我一起报了文史类啊，如果不是我这个催命鬼，文君现在已是榜上有名的大学生了，如果不是我的愚蠢，文君怎么会有一分之憾？
我是罪魁！
我在家里躺了三天之后，骑单车去了文君的家，但是文君不再见我，她知道我会去找她，她的妈妈告诉我，她去姨家散心。
两个星期后，我再次去文君家，她的妈妈告诉我，她去了姐姐家。
两天后，我去文君姐姐家，从上午等到中午，无人开门。
我忽然就明白，文君恨我，她不再想见我，不再见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