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难搞！”肖恩扯掉蒙在眼睛上的黑布，露出淡蓝色的眸子，望着拔出的鱼叉，有些恼火，背上却是火辣辣的挨了一记石子。于是蒙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感知水中的蠕动。盘结的肌肉在夕阳的照射下泛出黑油油的光，静止的动作仿佛一尊落水的青铜塑像。
“专心！”岸上一个围着几块破布的中年人身材魁梧，披头散发，他侧着头听着结果，显然又失败了，微微叹了一口气，杵着盲杖一瘸一拐的走了过去，右腿裤管像套在竹竿上一样。
“一击必杀！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他抬头“看看”天空，坚毅的轮廓显得十分严厉和不满，鼻孔鼓了一下，然后继续呵斥道，“只有每一个动作都非常精确，才能把身体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肖恩没有说话，瘪了瘪嘴，手中的鱼叉再一次刺入水中，鲜红的水花溅了瞎子一脸都是，他闻了闻，然后微笑着点点头，说道：“下一次动静再小点，多动动脑子，控制情绪，对你有好处！”
这已经算得上夸奖了，肖恩望着手中肥美的草鱼，僵硬的脸上露出纯真的笑容。没有了刚开始的倔强，肖恩和老人的关系好了许多。记得那些天自己神经病一般又叫又闹，最后还是被这个又瘸又瞎的汉子给折服了，亦或者是向现实妥协了。
新鲜的草鱼味道确实不错，可惜少了点盐巴，要不然就完美了。吃东西的时候是肖恩最享受的时候，也是瞎子最慈祥的时候，望着满天星斗，配上沙滩烤肉，竟然有一些惬意。
肖恩早已习惯了自己有时候南辕北辙般的神经质，也习惯了每个月那么几天浑身痉挛的痛苦，相比庞瞎子“折磨”自己的手段，这些都渐渐的算不得什么。记忆中六月飞雪这般怪事真的发生过，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瘟疫中活过来的，又仿佛记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身边全是腐烂的尸体，仓皇间还以为进了地狱。本在昨日幽梦，然而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另一个世界为了生存而挣扎。
肖恩是个混血儿，东方人的外表却有一双西方人的眼睛，这在大正国是并不多见的。虽然才十岁，但是已经比同龄人高出许多，身体素质上的优势或许算得上他继承的最好的财富。然而也不幸的是，他无法修行，也不知道是先天的还是某个邪恶的家伙故意所为，丹田附近的筋络和血脉混作一团，纠结在一起。虽然不影响正常生活，但时常发生身体不听指挥的偏差行为，这使得炼体的道路举步维艰，所以这笔财富的价值就大打折扣了。
炼体是这个世界最普通也是最普遍的塑造身体的方式，上至将军，下至三岁孩童，都有过类似的锻炼经历，然而大多数人一生最多跨过淬体阶段，停留在筑基的门槛上，更不用提那万中难觅其一的修行者体质。在修行界中，东方盛行炼气，西方则专注修神，南北亦有差异，虽然各有奥妙，但万流归宗，都可以看做依靠资质获取世界之力来强化自己的法门。
一个人是否能够通过冥想感知到世界之力的元气，则是成为一个修行者最基本的本能，事实上这种能力很难从后天习得，除非有重大的机缘。进入冥想阶段的修行者就能通过窍将元气导入体内，化为己有，形成罡气，这将使人的力量发生质的飞跃。而所谓的窍，除了共有的九窍之外，心房之间还有六窍，这是所谓的天通十五窍，另外体表毛孔不计其数，也称得上窍，这些窍在普通人也就是排汗用的，而修行者甚至可以利用其呼吸和吐纳。
相比之下，炼体士由于缺乏这种能力，所以只有通过摄取食物能量和不懈的锻炼来不断强化自身的骨骼、肌肉、血脉和意志以增强个人实力。而炼体士达到筑基境后，则拥有了可以媲美炼气士罡气的资源，怒气。怒气是一种纯粹的战斗资源，它看不见摸不着，所以被称为气，是隐藏在人体内的本能力量，依靠感观和情绪发动，可以说是一种兴奋剂。它看似一个定量，却因为身体素质的强度不同而使人的力量发生质的突变，因此高阶炼体士的爆发力非常恐怖。事实上炼体士在装备强大武备力量之后，实力是可以和炼气士相提并论的。虽然炼体士修炼十分不易，但由于其入门简单，且效果较为明显，所以炼体士的修炼方法十分普及，炼体士也普遍存在。
肖恩倒立在那里，两只眼睛瞪着这本破旧的《修行考略》，不知道已经翻了多少遍，甚至里面的内容都横流倒背了，但得出的结论和庞瞎子所说的如出一辙，不由得有些丧气。
“师父，我真的不能修行了？”
肖恩还是不死心，修行这个东西，对他来说，无疑是最神秘的存在。
庞瞎子的面色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非常肃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能修行未必是一件好事，再说，你现在不是很好吗？脚踏实地，切不可好高骛远！”
“可是师父也说过，要积极进去嘛！再说，我真的能感受到那种东西！”
肖恩听惯了这些说辞，更何况躯体下的灵魂远远超出了本身的理解范畴，所以庞瞎子的话有时候也不是很管用，而且自从发现自己能够感知元气，肖恩就一直耿耿于怀。
“你愿意强行修行，也愿意忍受那非人的痛苦，可是也知道这并非我能左右的。”庞瞎子神情有些黯然，继而有些愤愤的说道：“这么多年你一直停留在淬体境，进步甚微，整天三心二意，你又怎能……行走于天下？难道你甘心做一个普通人终老一生？……那倒也罢！”说完又是一叹。
肖恩心里莫名其妙的不是滋味，这两年来他坚持尝试吐纳天地元气，但是由于丹田经络混乱，真气不能正常运行，大量的元气堵塞在丹田附近造成极为痛苦的局部痉挛，并且此后每月不定时都会如此发作。而炼体一途，在他看来，原本的积累加上自己的努力，应该会有所突破，但至今苦恼于对身体的控制。
然而天生的执着让肖恩一直都没有放弃修行念头，在他看来，如何将腹内的筋脉捋顺，才是一切的关键所在，而这，又是修行者才能做到的事情。而且通过吐纳天地元气，竟也有少量的元气留在体内，对身体的构筑起了不小的作用，以至于两年来的进步也频频得到认可，但是瞎子教育起人来从来不带承认的。
“一个大修行者可能是个蹩脚的炼体士，但即使最强大的炼体士也可能踏不进修行者的门槛！”
肖恩再一次不甘的念叨这句话，然后皱着眉头说道，“师父，我从知事以来，就只知道师父，不记得父母。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感受得到丹田暴戾横行的真气。”
庞瞎子神情慨然，只听肖恩继续说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成为师父一样强大的炼体士，我也一直努力着。但是筋脉错乱却让我不得不考虑成为一个修行者，我想只有那样才能解决根本问题，而你又总是舍不得我受那精神之苦。我知道师父的好，也感受得到现在的生活可能不知何时就会被打破，我担心不单保护不了师父，反而成为累赘。我不想师父再因为我受苦……我还记得师父为了保护我不感染瘟疫，竟然割自己的腿肉喂养我。我……师父!”
肖恩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纵使二世为人，也管不住滂沱的泪水顺着额头滴在泛黄的书页上，打湿了一片。
庞瞎子神情复杂，遮眼的青布挡不住悲痛，他颤声说道：“小恩，好了，你放下来！”
庞瞎子将冲过来的肖恩揽在怀里，轻轻抚摸着他略微曲卷的头发，然后说道：“男儿有泪不轻弹，星儿，你长大了，懂事了，但你一定要坚强！”
肖恩抹去额头上的泪痕，躺在汉子的怀里抽泣着，使劲的点头。
庞瞎子有些激动的摸索着肖恩的脸庞和浑身的骨骼，然后有些激动的说道；“小恩真的长大了，只可惜你还不够强大，所以我还不能告诉你的身世。但是师父可以告诉你的是，你有一个了不起的父亲，也有一个伟大的母亲，所以你一定要努力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肖恩望着庞瞎子坚定的神情，也不追问，只是听他继续讲道：“师父传给你吐纳法门，也是有些侥幸心里，但我毕竟没有修行者的神通，看着你受苦，却是无能为力，所以只能尽本分教你，更何况你的性命是我活着的全部，我不能让你有任何闪失。”
肖恩终归还是明白庞瞎子的苦衷的，不由得说道：“师父，弟子错了，弟子以后一定听师父的话，认真练功，不再胡思乱想了！”
庞瞎子显然很是安慰的点点头，但是他转而说道：“不，孩子，如果你有机会结识修行者，就一定不要放过机会，我相信你的资质。但是千万不要透露我的事情，你功夫尚浅，还没有路数，别人也认不出来。做事可以果敢，却要提防小人，甚至是至亲之人，切记切记！”
肖恩虽然不得其中道理，使还是劲点点头，听着师父坚强有力的心跳，趴在瞎子的怀里慢慢睡着了。
庞瞎子轻轻拍打着怀中的孩子，忍不住一声长叹。
夜色已深，众星倚月，天地一片安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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