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的眼睛里,我可以看见掉进湖里的星星。”潺霏曾经这样评价过吴真的眼睛,但此时,他的眼就像这晦暗不明的天空,似乎微弱的星光也被乌云遮住,“看,你现在又收了多少条人心?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掂在她的下颚,淡淡的笑如宣纸上的牡丹层层晕开,却又邪佞不可方物。
她心疼,不是为自己。
浅绿的紧身衬衣挨着卡其色棉麻长裙。她没推开他,为什么要推开呢?本来就该是最近的两个人。他变了,这变化变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事实,愧疚于事无补。
“我来数一数。”潺霏面对着他,错位看是拥抱的动作,她避开他煞有介事地点起人头数,手腕上圆鼓鼓的珠子亮亮的,“太多了,数不清。”
“还是你有本事,第二次见我就应对自如了。”看到旧物,吴真眯起眼睛,很像一只大中午里的猫,警惕地拉开两人的距离。
失眠是潺霏的痼疾,有段时间她晚上做噩梦频繁,经常梦到和别人互相残杀,咬得敌我不分鲜血淋淋,要不就是自己脖子以下胸部以上的部位被谁谁谁给隔断成锯齿状的又拼接起来,有时还有别人虐童的场面,十分恐怖。期间她都怀疑自己成了心理变态,会把梦境发到网上的贴吧里去叫高人解答,忧心忡忡的。吴真心里着急,听到班里的女生讨论粉水晶是旺桃花的,他忙厚着脸皮讨教有没有安神功效的水晶。
做完了晚饭吴真把一串紫色的水晶送给她,普通青年会打开一个应者店名的专用红盒子,文艺青年会用苏绣包裹里面阖着粉色的花瓣,2b青年搁在马桶盖上等着女朋友在冲水时发现。他没用任何的东西装饰,捧在手心里,眼睛紧紧跟随者她一个眨眼一个抬头,支支吾吾地解释:“老板说佩戴这个或者把它放在枕头边能治疗失眠,你戴上吧,不会做噩梦了。”有些男人不似女人爱形式主义,却朴拙真诚得令人感动。。
潺霏微笑着,就着吴真的小碎花围裙抱他,她何其有幸能被这样爱着,“你还知道紫水晶的一个寓意吗?”紫色水晶在化在残阳的光影里,流动着神秘的光。他被抱傻了,只晓得脖子上的大园疙瘩左右摇动。
“它象征爱情。”细语喃喃,飘入耳际,被饭菜香味吸引的笨笨卖乖地蹭在他的腿脚,闭着眼睛一脸享受。
时光停在那一刻,该多好。
他若有所思地低着头,指尖点了点水晶,不知哪个更凉些,“还没扔掉,装怀念?”
“与你也没关系了,不是吗?”她收回手,却不知该怎么放,茫然地寻找眼神的安置焦点。她很磨叽,她不知道该不该和他纠缠,还是迎接另外一个全新的开始。
她愈闪躲,他越靠近,对她的眼神围追堵截,不管望向哪里,都是他的玩味的脸,神情蔑视:“说话永远难听,口舌上少逞能让别人舒服点都懒得。嗯?”他伸出柔软舌头在她耳垂小小地一舔,蜻蜓点水般的试探,她脸红得烧到了脖子,却是动也动不了,木偶一样被他提着线,“原来你喜欢我这样,早知道的话也许大家会更开心。”
“够了!”潺霏一个激灵倒退几步,踉跄着差点跌地,吴真本能地要去扶她,隔着0.81米的水泥路,和路边栀子花与灰尘汽车尾气的浑浊空气中,粘了点黄尘土的白色皮鞋的停下,裤沿保持着前倾的趋势。潺霏好像支撑不住自身的重量,就势蹲在地上。
她捂着脸,好像不让外人看到表情,却让企图所有人对她的悲恸感同身受,“我对不起你,你怎么骂是我活该。但你不是那种人,……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嘟……叭……周围的人逐渐散去,他们却忘了自己仍处在川流不息的大马路上,车子喇叭疯狂地按着,有司机打开窗口用骂着下流又肮脏的土话。喧嚣中她的话如蚊蚋般,他没听见,他听不见。
只是隐约地从她的口型里分辨到那几个字:对不起。
说对不起的功能是让受伤的人假装大度地和往事说再见,迎接生命的阳光,还是让做错事的人摒弃罪孽心安理得地成佛去。
“潺霏,你怎么了。”等到吴真回神潺霏身边蹲了一个人,换成是别人可能急着把她给扶起来,然后通过破头大骂吴真夺回一些面子。纪明则和她保持一个姿势,像是段子里和患者一起装成蘑菇的精神病医生,两手兜着膝盖,头搁在大腿上转身只轻轻问一句“你怎么了”
潺霏仍捂着脸,像只逃避现实的鸵鸟。
吴真卷着袖口优雅走来,目光懒散,扫一眼便不在来人身上多做停留:“你现在的男人吧,多少年了还是一个德行,是个男人就捡来玩。”那个看上去老实的男人,顶多和自己一样的下场。
“吴真,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潺霏无力站起,一缕和头发飞在眼睛中间,略微发白的嘴唇轻颤着,“别侮辱我的朋友。”声音越来越低,到后面几乎是没有。行同一个沮丧的醉鬼,纪明唯恐她要摔倒,企图搀着她,却被她一手无意地挡开。纪明眉头一皱,又不留痕迹地舒展开来。
吴真扶额以示自己很受伤:“以前也没见你这样维护我过,果然是人同命不同。”
“这位先生,请你放尊重点。”一个倜傥的鸦片鬼也许纪明对吴真的印象概括,这种疯子一样的人惹不得。他和潺霏的关系也未确定,按理说他没资格出来站出来,官方地斥责几句也就算了。说着便想牵着潺霏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看那爱护的光景像是相濡以沫了几十年的夫妻,他没别的想头,只是保证她在此情况下受到“前男友”最少的刺激,“潺霏,这里车子多,我们回去。”
她一下弹跳开来,就是不让纪明靠近,蹙眉抿唇很不耐烦的摸样:“纪明,你不要管我。我自己会解决”她的脸往往比心来得直接,就算是不得已答应下来的事,她也会让你从那张哭丧的脸上感受到她究竟有多么勉强。心里是在感激纪明帮她解围,脸上的别捏则显现出这个人的多余。
纪明不是圣人,不免有些心寒,却还是不离不弃,好像这样就走了特别不负责任。
潺霏也没看马路,向往吴真方向疾走。车子的白光一晃她反而停下不动,定定地傻站在强光里,看着驶来的车微张着嘴,神情恍惚,仿佛对这迟来的惩罚坦然接受。
嘴上千般万般刁难,维护她却成了他的本能,多年前的一切重叠,躺在病床上半死不活他曾多次设想过要是能重来,他一定不会做蠢事,随着她的个人的造化去。可真正历史重演的时候也就是那么一瞬间,在这一瞬里肉体由不得理智曲折的心思控制。没得选,奋不顾身地跑上前去推开她,就让一切都由自己来承担,如此便好。
他说过,他是她的沙包。心情不好了就捶上两下,有灾难了拿来挡就是,反正捅破了皮囊里面尽是沙子。靠在胸口的潺霏嘟起嘴巴小拳头轻捶他:“傻瓜傻瓜,以后不许这样说自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