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条真名的意识稍微有些模糊了。
滴答。
（有什么东西在滴落着……？）
已经只剩下思考还能够正常的进行了。
什么也看不到……声音也听的不是很清晰……也没有触摸到什么的感觉。
什么……都没有。
唯有胸前的剧痛依然在刺激自己的痛觉神经。
是了。
想起来了……
一切都是意外而已。
过度激动的葛木起身之时，身体正因发热而十分不适的真名发现他的药掉落在地。
虽然被葛木反复强调决不允许吃第二颗，但是真名总是觉得，在这种非常状况下，不应当保持那个累赘的身体。
于是……只在那一刻，植入了时砂的真名，拥有着远超常人的直感，意识到了千岁想要做的事情。
在太刀即将刺入千岁春树的身体之时……宛若条件反射一般，竟再次启动了时间停止。
那本应是此时不能发动的技能。
玖琉璃提到过，而真名也拿自己的身体验证了。
然而或许是葛木的药确实有着神奇之处吧，就连这个技能他也失而复得了。
意识到时间停止了的那一刻，真名……毫不犹豫，完全没有思考的冲向千岁春树。
他确实理解了自己的想法。
想要救下他——从他自己的利刃之下。
这是任务。
……不，不对。
并不是因为任务。
九条真名……不想要看到这个人死去。
（不想要……这个一直都过着不幸的人生的，可悲的家伙，就这么死去啊……！）
身体在思考前动了。
……挡在了千岁春树的身前。
宛若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在下一刻支离破碎一般。
就在真名毫不犹豫地将身体立于刀刃前方的那一刻……时间停止，结束了。
这就是……九条真名在那一刻所能做到的，极限。
甚至连把利刃推开也已做不到。
时间……续行。
（是啊……是这么回事啊，为了救什么人……所以才能感受到啊，胸口的剧痛……）
“你后悔吗？”
有个女孩子的声音。
但是听觉本应已经不甚清晰了，耳边只有一片嘈杂。
似乎有人在哭，有人在喊叫，但不应当听得见具体的说话声才对。
“你后悔吗？真名君？”
……声音持续的响起。
似乎并不是在耳边出现的，而是从脑海中直接浮现的声音……
真名无法清醒地思考这是怎样一个原理，然而直觉却告诉他，这份格外清晰的，来自心底的声音……无比的可靠。
（并不。）
于是悄悄的回答了。
明明声带并没有发出声音来，但真名就是觉得，自己在内心的默念已经传达给了对方。
“为什么呢？真名君——那并非是于你有利的事情啊。”
真名无从得知自己的表情。
但如果此时的自己依然能够控制面部神经的话……他想，自己大概是在笑吧。
（不，那是于我有利的。）
将这样的话语，传达给了对方。
对方究竟是什么人呢，拥有着怎样的面容，又在用怎样的感情来与自己交流呢。
这些，全都不知道。
稍微的有些期待。
她会怎样看待说出这句话的我呢，会因此而表达出怎样的感情呢。
“……明明自己危在旦夕，然而却对我产生了兴趣呢。”
啊咧？被发现了？
“大体上，我也算是读取你的心灵啦……这样交流的机会，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是吗，那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非常理的交流方式呢。
“因为此刻的你危在旦夕——在身体或精神机能濒临极限时，人的认知会超越现有的维度……因此可以实现这种高于人类认知范围的交流。”
与神乃木先生的遭遇相似的现象么……
真名想起了T.K曾经给予他的情报。
【梦幻状态】。
《所谓的【梦幻状态】，实际上是身体内部分泌的失衡，导致对周围的认知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变化……这样的一个状态，这个状态之下，客观存在的物理变化事物将不再对人所看到、听到、感觉到的情报持有绝对控制权。看到、听到、触摸到了不在客观现实中存在的物体，这样的物体就被称作‘幻觉’……》
“喂喂，越想越远了哦。”
脑内响起的清脆少女声音将这一切硬生生的遏制住。
“现在的你不要想那么多，比起那些有的没的，你有更加需要给出答案的事情。”
（给你么？）
“不，是给你自己。”
“真名君，为什么不感到后悔呢？”
……想露出浅浅的笑容来着，不过现在真名无法控制思考以外的身体活动。
应该怎么回答这位少女呢。
“明明那是他自己的希望，只要那样做，就会成为他想要看到的结果……一切都会结束，没有人会因此而受伤。”
（因为……我不想看到。）
“真名君，不想看到什么呢？”
（……）
稍微思考了一下，确认了自己的心情后，给出了确定的答复。
（千岁君期待的结果……我不想要看到。）
“……”
沉默过后，清脆的笑声响起。
（为什么笑呢……？）
“因为觉得很有意思啊——硬生生将人家做好的，最糟糕的状况下会连生命也放弃的觉悟打碎的，九条真名这个人，真是有意思呢。”
（……是的，我打碎了他的觉悟。）
“即使如此，你也不感到后悔吗？”
（是的……因为九条真名说到底也是个自私的人。）
“即使把性命搭上去也要拯救才刚刚相识的同学，这样的人也算自私吗？”
（是的。）
“那么，就这样好了。”
（……对话，要结束了吗。）
“是的，随着你的认知回复通常范围，我们的对话将不再能够维持下去。”
（……认知回复通常范围，是说我还活着吗。）
“是的，你的生命活动迹象已经归于平稳。”
（是吗……走运了啊……呐，能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当然，我的时间可是很多的。”
（今后……我还能够与你对话吗？还能够……见到你吗？）
“这可是两个问题呢……好贪心啊，真名君。”
（嗯……大概吧，和你对话真的很舒服。）
“我就将这个当成赞美好了……真名君，我想我们必然会在某个时刻见面吧。”
（是啊，这样就好。）
“不问问何时才能见到么？”
（我是时间工作者，期待美好的未来却不会刻意去预知，更不会为了提前看到未来而毁坏时间进程。）
“意外地有原则呢，真名君……那么在对话即将结束的此时，就请补上你们这些时空调查员的那句信条吧。”
（遥远神秘的时间之流跃动之下……）
“盾将粉碎，枪将碎裂……”
（绝望之魔毫无意义……）
“唯有——”
（永恒的星空，在其之上。）
真名默念完毕的那一刻，再度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只在此时，真名稍微有点遗憾。
因不能见到“她”的真容。
无法一睹她的音容笑貌，只因为如此就已经有些遗憾。
但是下一刻，有什么东西凭空浮现在了脑海中。
因此真名感到了欣喜。
（看到了啊……你的真容，就连将模样直接映射到我的脑海里的事情也能做到呢。）
“怎么样？没有对我的样子失望吧？”
（不，很高兴……很可爱。）
“真是的，奉承我也没有用哦。”
（了解。）
于是下一刻，真名感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
……不，与其说模糊，不如说应该是清晰了。
自己要“清醒过来”了，有这样的感觉。
之所以会感到意识模糊，大概是因为这样的交流即将终止的缘故吧。
宛若被什么人推了一把，真名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开始回复清醒。
记忆在黑暗中所留下的最后一幕，只是那份映入心底的，某位少女的样貌。
以及那份在一切即将消逝之际，隐约传来的耳语……
“那么，就请醒过来，并将想要传达的内容传达给千岁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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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条！没问题吧！”
真名睁开了眼睛之后，第一个听到了是八重野前辈焦急的询问。
他没有能够及时回应八重野萤，而是将视线悄悄地抬向天空。
映入他眼帘的，是只有在展望台上能看到的，明亮倾斜而又绝美的星空……
“天空真美……”
不由得赞叹出声来。
然而只是下一刻，某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
“这份展望台的星空，但愿你能够好好欣赏一番——再怎么说，这也是我们这座星城的绝景之一呢。”
听到了这个声音的真名想要抬起头来，但是对他来说即使只是这个动作本身也无比困难。
额头传来阵阵热度，让他想到自己还是在发热的状态——但即使如此，他也依然艰难地想要把头转到声音的来源方向。
“不要勉强自己哦，九条君。”
这声音颇为成熟，也很是温柔……而这个声音在九条真名的记忆中是存在的。
“真是，有够不省心的学生呢……九条同学。”
额头感到一阵清凉，然而却又透出些许的温暖。
“……”
接着，有位女性的面容出现在真名的视野范围内。
而她的右手，正在轻抚真名的额头……
仅仅是看到这张脸，真名就莫名地感到一阵悸动——然而他硬生生的把这份感情压在了心底。
克制住了一切感情，望着眼前这张在回忆中占有极大的分量的女性，他低声说出“此时”对这位女性应有的称呼来。
“皇理事长……”
凰缭兰学园理事长……皇千羽耶，此时就在真名的身边。
他想给予眼前这位女性冠上的称呼，原本不是这个来着。
母亲大人……或者，“妈妈”。
想要这么说，但是他不可以去做。
在这个时间点，皇千羽耶甚至还没有收养那个孤儿。
所以他才会刻意回避与这位女性的见面。
因为他畏惧自己无法遏制住这份感情。
那是孩子对于母亲的情感，也是初生人类最初的情感……真名畏惧着这份感情的爆发。
然而却在这种场景之下意外地与她相逢了。
真名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是因为此时身体还很削弱的关系吗，他反而能够抑制住自己的感情。
“九条同学，暂且不要乱动——你的伤暂时已经被我治疗过了，八重野君已经打电话叫了救护车，之后的事情就请交给医疗设施吧。”
“理事长……治疗？”
真名感到有些迷糊，但还是提出了这个疑问。
不过原本因被撕裂而感到剧痛的伤口，确乎已经
“嗯嗯，这些事情现在就暂且不要去想了……稍后会和你们解释的，葛木同学，九条同学，千岁同学……”
听着理事长念出的这个名字，真名再一次转过头来——而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将头枕在理事长的膝盖上，真名稍微侧过头来，就看见了一直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千岁春树。
“……千岁君。”
轻声地唤出那个姓氏来，随后千岁春树的整张脸映入了视野内。
“不要……讨厌自己……！”
在临别之际，那个声音告诉自己说，要把想法传达给千岁春树。
而真名就这样去做了。
“九条，你现在还很虚弱，就不要多说话了——”
“千岁君。”
千岁春树的劝告被真名静静念出的一个词句给打断了。
“请不要讨厌自己……拜托了……！”
将感情蕴含在话语之中，然后传递出去——真名试着这样去做了。
“能够听到吗……我的声音，能否传达到你的内心呢……千岁君。”
“不要……因为自己会带来噩运之类的……就……厌恶自己……否定自己……”
千岁春树不敢漏听任何一句话。
他有责任把真名的话尽数听完。
“不要……打着为了别人啊之类的旗号，就把自己的存在放弃掉……！”
“……！”
这是千岁春树的表情第一次出现变化吗。
从原本的空洞与悲伤……演化出了一丝迷茫与不解。
“九条……我想要终结这个闹剧。”
“……是的。”
“因此我才会与千里在这里相会。”
“……是的。”
“并做好了相应的觉悟。”
“……没错。”
“想要，让所有人都能幸福……”
“……这很正确，千岁君，你的觉悟……令我叹为观止。”
“因此……即使放弃了我自己的存在，离开这个世界也无所谓——呐，九条，我这么做……错了吗？”
真名再度露出浅浅的笑容来。
“不，千岁君，这是正确的……是我所不能及的境界。”
“呐……为什么呢，九条，为什么要阻止我呢。”
话语十分的平淡。
然而真名却看到千岁春树的表情是那般的无助。
这是——被自己彻底将觉悟击碎的千岁春树的那份迷茫，以及……不知所从。
真名感到视野有些模糊了。
大概是因为身体虚弱再加上发热的双重侵袭，他已经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了。
闭住眼睛，他轻轻地道出给予千岁春树的答复来——
“因为……九条真名，是个自私的人。”
“……会拼上性命为我挡那一刀的人，也是自私的人吗？”
“是的。”
“九条真名，是个自私到了极点，只在乎自己的感受的人……因为他不想要看到千岁春树用自己的存在换取一切的终结，就击碎了千岁春树不知下了何等决心才做出的觉悟……他不想看到，那个在日记的描述中，曾经对生活充满希望的千岁春树，最后以这舍己为人的下场落幕，甚至没有人记得他的存在……！”
真名不断地喘息起来。
身体真的是很虚弱，只是说了一连串话，就不得不这样喘气。
但是真名相信自己已经传达给他了。
那实在不是什么太过光彩的话语。
然而那就是真名的心情了。
不想看到那般残酷的景象，不想让千岁春树用这种方式结束这一切。
“仅此而已……抱歉呢千岁君，要迁就我这样一个自私的家伙。”
千岁春树默默地站起身来。
而真名只能望着他的背影发呆。
“对不起。”
“……”
千岁春树默默地走上展望台。
夜空依然一如既往的美丽……那能够令任何人心醉的星空，未曾因人类的活动而有所改变。
他默默地仰望着早已看过无数次的夜空。
滴答。
有什么东西滴落在地。
直到现在，真名终于理解了这份滴落之物的正体。
滴答。
滴答。
表达人类最初之感情的晶莹之物，不断地坠落在地。
在真名所目不能及之处，千岁春树……
泪流满面，痛哭不止。
真名默默地望着那个背影。
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可以用身体为千岁春树挡下利刃，却不知此时应当怎样给予他前进的道路。
即使绝不后悔，但真名也不知道自己应当做些什么。
“呐……我该怎么办，九条。”
“我应该怎样，才能够真正的开始前进呢。”
即使千岁春树用尽全力抑制自己的感情。
但那伴随着抽泣声的话语……早已昭示了他的动摇。
然而能够给予他回答的却只有沉默。
九条真名无法给予他答案。
葛木晶不行，八重野萤不行，千里朱音不行，艳光路抚子也不行。
就连皇千羽耶理事长，也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而已。
“我啊，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无论我怎么做……都会有我以外的人感到痛苦与悲伤。”
“我已经……不能够前进了，啊。”
这是不是与绝望同义呢。
不能这样下去。
不能放任千岁春树这样坠入深渊。
九条真名的内心在这样嘶吼着。
然而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只能徒劳的望着千岁春树那明明近在眼前，却又宛若遥不可及的背影。
请救救他——
想要这么呼喊，却最终没能喊出来。
九条真名只能默默望着那个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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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奇迹出现了。
宛若接受到千岁春树与九条真名的呼救了一般。
有什么出现了。
那棵曾经矗立于展望台之上千百年的樱花树，在不久之前还曾被八重野萤当成跳板使用的樱花树——
散发出了，一切人造光源也无法比拟的，最为自然，却又最为强烈的光幕。
明明就是发亮到极限的光，然而却不知怎么的，一点也没有强烈与闪耀的感觉。
无比的柔和，无比的亲切……就仿若，那是有生命的存在一般。
光幕化为光环，光环逐渐收束，转瞬之间又化为发散……
樱花绽开，转瞬之间又已落下，然而却未能落到地面便已化为光点，为巨大的光幕所收束。
宛若将持续万年的演化加速却又倒流，将一切束缚之物尽皆改写——
最终，树枝开始消散，叶子开始飘落，主干开始萎缩。
然而不论树枝也好，樱花也好，树叶也好，主干也好。
终究在迎来最终的死亡之前，便化为了光幕的一部分。
宛若刻意回避了死亡的概念一般，矗立千年的樱花树化为闪耀的光幕。
最终……樱花树消失了。
光幕再度由发散转为收缩，由明亮化为黯淡……由巨大，化为渺小。
不断地缩水，由光幕化为光圈，再化为光团——最终，那光团化为了人形。
只在此时，最后的演化业已发生。
人形的光团……在已经为这景色惊异的说不出话的众人眼前，变作了真正的人。
那是一位身穿华丽的神道服的女性。
明明从外表上只是十六七岁的少女，然而却隐约透露出了某种神圣的气息——
静静地迈开步伐，女性走近了千岁春树。
而其余的人只能愣愣看着这一切，默不作声。
“——不对。”
“千岁春树君……你的心灵，即使是超越了无数次轮回与年代的我也叹为观止。”
女性轻轻地抬起千岁春树的一只右手。
“因此，不要被眼前这暂时的障碍绊住脚步。”
女性露出灿烂的笑容来……这绝美的笑容令千岁春树看呆了。
“此身已超越千百亿年，数个世代。”
“千年如一瞬，沧海化作桑田，时过境迁，业已物是人非……”
“而其名唤为——卯花之佐久夜姬。”
女性将嘴唇凑到千岁春树的右手的手背上。
“便以此身所冠以的全部存在意义与代号及名称——”
轻笑着，吻了上去。
“于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赐予你祝福，千岁春树。”
“今后千岁君的人生旅程，请允许我，以及来自我的祝福伴您一起走过。”
这便是千岁春树与前代Rewriter——卯花之佐久夜姬之间，最初的相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