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丽娜关于打火机的故事讲完了。
事儿是去年的事儿，可康丽娜以前对谁也没有说过。因为她觉得这事儿是靠她爹才摆平的，她不愿意对别人说起她爹。她爹养二奶三奶，她觉得她有这样一个爹丢人。可就在刚才翻越石头阵时，她情不自禁地扑到耿国庆怀里时，她好象突然对她爹有了理解。想想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她爹。她娘就说过哪个猫儿不吃腥的话。她娘就对这事儿特别能看得开，还经常教育她们不要去给她爹养的二奶三奶闹，说你们就把你爹当皇帝，皇帝不都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嘛？她娘倒是心胸宽阔，要是在封建社会说不定还真是个好皇后。想想也是，作为一个正常男人，那些年轻漂亮女人，非要给你**，谁能挡得住？什么柳下惠、唐僧能坐怀不乱，很可能是他们性功能有问题。现在不是流行一句话，太矜持的女人不是女人，太正经的男人不是男人嘛。其实她爹就是好色，除了好色以外，其它方面都还不错。没有不管家，特别是对她们姐妹的事儿特别上心，有求必应。要不是她爹，她能从农村来到城市？要不是她爹，她能想当播音员主持人就能当上播音员主持人？尽管现在她只是播广告，但那也是播音员主持人。突然觉得有这样一个爹并不丢人，所以刚才一看到这个打火机就顺便把这个故事讲了出来。
听了这个故事，秦素秀说：“哦，我说呢，去年他们来开发票转帐的时候我还纳闷，一个建筑公司做啥广告？按常理，房地产开发商才做广告，建筑公司又没有产品可卖，一般是不会做广告的。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刘志刚说：“你爹太牛了。哎，给你爹说说，今年也帮咱拉几单广告，提成奖金我全不要，全给你，我就图个完成任务怎么样？”
康丽娜的故事带给秦素和刘志刚的是羡慕，但却又触动了耿国庆的神经。
“你们以前拉广告都是这么拉的？”耿国庆没好气地问。
“又怎么了？这么拉不行啊？”康丽娜从耿国庆的口气中感觉出来他又要找她的事儿，所以有些抵触地问。这一路上耿国庆朝康丽娜发了两次火，每次康丽娜表面上都装得很委屈，其实心里很享受，特别是每次吵过以后耿国庆再用好话安慰一下，对于康丽娜来说这是一种难得的幸福，以前在单位她是根本无法享受到这种待遇的。
“当然不行啊。人家花钱做广告是为了宣传，有效果人家就做，没效果人家就不愿意做，这是市场规律。本身跑到人家单位去死乞白赖地求人家做广告就不是个事儿，你们倒好，不做就来横的。别忘了，我们是人民广播电台，是党和人民的喉舌，不是强盗，更不是黑社会。”耿国庆把这事儿上纲上线了。
“谁黑社会了？是他说的喝一杯做一万块钱的广告，是他说话不算数。你脑子有毛病呀，为台里做了工作不表扬还批评。”
耿国庆给了康丽娜一点儿海水，康丽娜就泛滥了。她竟敢说耿国庆“脑子有毛病”，还从来没有人敢说耿国庆“脑子有毛病”的话。这一下耿国庆真的火了，他指着康丽娜：“你太放肆了！谁脑子有毛病？康丽娜，你弄清楚，你是电台的员工，你出去代表的是电台的形象，你别不知羞耻把电台的人都丢尽了。”
耿国庆一句“不知羞耻”也让康丽娜架不住了。这次她可不是假装委屈了，而是真的感到委屈了，而且委屈得眼泪马上就流出来了。她朝耿国庆吼到：“谁不知羞耻了？谁不知羞耻了？是那个姓赵的不怀好意，是他想欺负我，你不为我作主，还说我不知羞耻，你算什么领导？”
“他让你陪酒你就去呀？一杯酒一万，就是十万也不能去。当时我要是在的话，我马上就把你开除了你信不信？”
“人家都这么做，不光陪喝酒，还有人陪唱歌陪跳舞的，你开除呀，你咋不把他们都开除呀？”
康丽娜说的这个情况让耿国庆架不住了。他问秦素秀和刘志刚：“还有人陪唱歌跳舞？真的有这事儿？”
“我……我不大清楚，可能有吧。”秦素秀说得含含糊糊。
“真有。我就听一个个体老板对我炫耀过，说你们电台一个年轻女主持人，我一个电话就能把她叫来，让她喝她就得喝，说让她跳她就得跳。”
“啊！真有这种事儿？”耿国庆好象是自己受到了极大的污辱，“这个人是谁？是哪个部门的？”
“我……我也不知道，我问过那个老板，他没给我说具体是谁？”
耿国庆扭头对南生堂说，“南主任，回去给我好好调查调查，查出来马上让她停职检查，不行的话马上辞退。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耿国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气得直喘粗气。
南生堂说：“这都是以前的事了。那都是因为老台长制定的政策有问题。现在这种事儿肯定没有了。台里规定不准编辑记者主持人拉广告了，拉了广告也没有提成，他们的奖金只跟收听率和节目质量挂钩，跟广告不沾边了，谁还去干那种丢人的事？”
南生堂的这番话让耿国庆感到一些宽慰。他说：“我是电台台长，我的员工干这事儿，首先丢人的就是我。我们就是一分钱广告也没有，也决不能干这种事。今后要是再发现这种现象，坚决严肃处理。”
南生堂又说：“我认为小康她爸做得对，对于这一号混蛋，就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之身，得好好修理修理。”
“不说了，不说了。”这事儿让耿国庆心里很烦。他原以为电台是文化人集中的地方，人员素质应该没得说。可他万万没想到，在这个经济社会里，金钱的淫威也能让他们这些有文化高素质的人屈服。
这时，南生堂的蛇肉烤好了。他是刚才一边听康丽娜讲故事一边烤蛇肉的。蛇肉是穿在一根树枝上烤的。南生堂把蛇肉拿到鼻子跟前闻了闻：“呀，好了好了，好香的蛇肉，谁吃谁吃？”
南生堂这么一说，大家都闻到了蛇肉的香味。这香味又勾起了他们的饥肠辘辘。刚才刚生起篝火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吃了一点儿面包和黄瓜。但只是一点儿。这点儿食物对于他们来说只能是杯水车薪。蛇肉的味道很香，但他们一想起先前南生堂杀蛇的鲜血淋淋的场面，胃里马上又有了一种排斥反应。
见没人应声，南生堂从掐下一段蛇肉，对秦素秀说：“秦姐，你尝尝，蛇肉可是高蛋白高营养呀，可比面包顶饥。”
秦素秀接过来闭着眼睛咬了一小口，因为蛇肉烤得半生不熟，所以还带着腥味，秦素秀差点儿没有吐出来：“不行不行，我不行，腥气得很，我吃不下。”她又把剩下的还给了南生堂。
“有点腥气怕什么？你就当是吃药，关键是它能提供给你维持生命的营养。小康，怎么样，你来一块儿？”
“让我试试。”康丽娜接过来也咬了一小口，确实很腥气，但她还是强忍着咽下去两口，便再也吃不下去了。
南生堂只点名让了秦素秀和康丽娜，然后又说了一声“还有谁吃？”但却没有指名道姓。
其实刘志刚特想吃。因为他在移动公司建微波塔时经常是在野外作业，他跟着那些工人师傅烤吃过麻雀，烤吃过青蛙，虽然没有吃过蛇，但他听那些师傅说过，蛇肉更好吃。可他跟南生堂心里有隔阂，南生堂也没有主动让他，他也舍不下脸面去求南生堂。刘志刚把脸扭向一边，把眼睛一闭，嘴里吹起口哨，佯装出一种不屑一顾的样子。
想吃的不光是刘志刚，还有耿国庆。耿国庆倒不是因为南生堂没有让他，他舍不下脸面去求南生堂。他知道这个时候不管什么肉，只要吃到肚里，就能补充营养，补充能量，就能有效地维持生命。他之所以没吃，是考虑到刘志刚的情绪。他如果吃了，就等于大家都吃了，只有刘志刚没吃，刘志刚会感到孤立。他不愿意这个脆弱的心灵受到任何刺激而再发生不必要的麻烦。
“大家都准备休息吧。对了，南主任，咱们是不是得值班，现在有火了？”
南生堂见耿国庆问他，便说：“你看着办吧，依我看值不值都行。”
正在这时，不知是怎么回事，一块小石头，就像象棋子那么大一块小石头从山上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刘志刚的头上。
“哎呀！谁？谁砸我？”石头虽然不算大，但也在刘志刚的头上砸了一个包，疼得刘志刚咧着嘴捂着头大叫了一声。而且刘志刚还神经质地认为有人要暗算他，因为李连珍的死已经在他心里形成了阴影。
这一幕恰巧被康丽娜看得清清楚楚。她说：“谁也没有砸你，石头是从山上掉下来的。”
刘志刚说：“不对。刚才发生地震了？明明没有发生地震石头怎么会自己掉下来呢？”
“非得发生地震才会掉石头？要是什么动物把它撞下来呢？”康丽娜说。
“哪儿有动物？动物都让地震吓跑了，哪儿有动物？”刘志刚不相信。
“怎么没有动物？先前南主任还抓住一条蛇，那不是动物？”康丽娜说。
“那是蛇。蛇能把石头撞下来？就算蛇能把石头撞下来，为啥没有砸在你们的头上，偏偏砸在我的头上？”
“那能怪谁？只能怪你倒霉。就说李主任吧，就掉下来那么一块儿石头，正好就砸在他头上，而且还砸得那么狠，一下砸死了。你已经很不错了，没把你砸死就算你万幸了。”康丽娜说着说着又说到李连珍了。
“李主任一定是被人暗算的，要不然的话，绝对不会砸得那么准。”刘志刚仍然认为李连珍是被谋杀的。
“照你说的意思是有人也想暗算你是不是？也不知道是你脑子有毛病还是那个想暗算你的人脑子有毛病，就那么一小块儿石头能砸死人嘛？”康丽娜说。
“反正我不相信李主任的死是天灾，李主任一定是被人暗算的。”
一听到康丽娜和刘志刚又说起李连珍的死来，耿国庆头皮就觉得发麻。他马上呵斥到：“你们俩是怎么回事儿？我不是说了嘛，谁也不许再提李主任的事儿，你们不要自作聪明把自己当警察。”为了转移话题，他问刘志刚：“志刚，夜里值班你想第几个值？”
刘志刚想了想说：“我……我第一个值。”
耿国庆又问康丽娜：“你呢？”
康丽娜说：“我……我……你啥时间值？”
“你管我啥时间值，你就说你想第几个值班吧。”耿国庆说。
“我……我……”康丽娜也不知道心里在想啥，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能说出来自己想啥时候值班。
还没等康丽娜说清楚自己想啥时候值班，刘志刚又说话了：“我不第一个值，我最后一个值。”
“你不第一个值了？那行，你就最后一个值。”
耿国庆的话音刚落，刘志刚又说到：“我……我不最后一个值，我中间值。”
耿国庆有些火了：“你一会儿第一个，一会儿又最后一个，现在你又要中间值，你说话有没有个准？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啥时候值？”
“我……我……”刘志刚“我”了半天，突然说，“我今天夜里不睡觉了。”
“你发啥神经？你到底是不想值班还是真的不睡觉了？”耿国庆说。
“他肯定是不敢睡觉了。他怕有人暗算他。我看就让他一个人值班吧，多好。”康丽娜总是到关键的时候火上浇油。
耿国庆冲着康丽娜吼到：“你给我闭嘴！什么暗算不暗算？你能不能少添点儿乱？你是不是唯恐天下不乱？”
这时，南生堂说话了：“我看别安排值班了，我们听天由命吧。”
“我看也是，谁要是睡不着觉谁就值，省得大家都熬眼。”康丽娜还是没能闭上她的嘴。
五个人中就有三个不想值，耿国庆想了想便顺水推舟：“行，不安排就不安排吧。在这种环境下，也不可能像在家里一样睡得多舒服，谁能睡就睡会儿，不能睡就多操点儿心，记着给火加点儿柴。不管是谁，只要感觉有啥动静，马上叫醒大家，听到没有？”
“听到了。”只有康丽娜回应了一句。康丽娜从背包里掏出两张报纸往地上一铺，把背包放在一头当枕头，临躺下时，她又来了一句：“哎，昨天夜里李主任没了，今天夜里不知道还会发生啥事儿？”
耿国庆又一次发火了：“康丽娜，你还有完没完？”
康丽娜赶紧吐了吐舌头：“有完，有完，我不是故意要说的，你放心，我再也不说了，我再也不说了。”
康丽娜躺下了，可秦素秀和刘志刚躺不下了。
秦素秀双手合十，嘴里嘟嘟囔囔地也不知道是念的什么咒语。耿国庆明白，她是怕鬼，怕那老头儿的鬼魂赶来索命。
耿国庆再看看刘志刚。刘志刚靠在一块大一点的石头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显得十分警惕而又紧张。耿国庆想，难道他真能就这么一夜也不合眼？
耿国庆再看看南生堂。南生堂早已躺下，这会儿都好象是睡着了。
耿国庆躺下了，但躺了一会儿又坐起来了。他担心秦素秀和刘志刚真的就这么坐一夜不睡觉。要是那样的话明天怎么办？明天还得赶路呢，他们两个就这么坐一夜，明天还能走得动吗？要是走不动怎么办？总不能把他们两个扔下吧。
“素秀，志刚，你们两个是不是今天夜里不打算睡觉了？”
秦素秀说：“耿台，你先睡吧，我这会儿睡不着，想坐一会儿，一会儿我就睡，你放心吧。”
刘志刚没吭声。
“志刚，你呢？”耿国庆又问了刘志刚一次。
刘志刚说：“我不瞌睡。”
“不行，必须得睡。明天还要赶路，你不睡觉明天哪儿有力气走路？不能因为你一个拖累了大家。睡，你现在就睡，这是命令。”耿国庆第一次给他的下属使用“命令”这个词。
耿国庆的“命令”对于刘志刚还是能起作用的。刘志刚犹豫了一下，还是勉强躺下了。
见刘志刚躺下了,秦素秀也躺下了。她并不是想睡觉，只是想给耿国庆个面子。她本来就神经衰弱，睡觉就不好，何况在这种环境中。她躺下也只能躺着，根本无法入睡。
看着围着火堆儿躺着的四个人,耿国庆心里隐隐感到一种可怕的忧虑。这才两天一夜，他们中间就死了一个，往后至少还得有四五天的路程，还会有什么样可怕的事情会发生他不知道，但现在他已经感觉到了他对这个团队的控制力正在渐渐地失去。一旦团队内部分崩离析，那后果就更可怕了，不光还会死人，还有可能全军覆没。他应该怎么办呢？中国人几千年来形成的习惯，啥事儿都爱藏着掖着，心不外露。就拿现在这四个人说吧，他们心里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他也不一定能弄得清。他原以为南生堂是个危险因素。可经过石头阵以后，他改变了这种看法。而刘志刚又让他产生了担忧。昨天晚上他明明离开过火堆，今天他却死活不承认，而且还说得那么坦然。他为什么要撒谎呢？难道真的像康丽娜说得那样，为了赖帐恩将仇报？要真是那样的话，现在他的阴谋被揭穿，他会不会也来个杀人灭口呢？刘志刚虽然没有南生堂那样的身手，但他要是暗算你，那也是防不胜防呀。
耿国庆想想这，想想那，想得头都晕了，也没能想出个解决问题的办法来。干脆不想了，听天由命吧。他也躺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