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越得知永王派人监视朔方军,皱眉,说:“知道了,照常防备即可,不必大惊小怪。”将领领命去了。
曹越拿来纸笔,写下第一个问题:永王的人马窥探朔方军,为什么?
答:从永王外出,到将领来报,时间很短,必定是永王得知什么消息,外出后立即下令监视朔方军。他担心来人将消息告知我,而我会因此叛乱。
他写下第二个问题:消息从哪里来?
答:如果,天子、朝廷有令,永王必定会将我捉拿,不必防备,多此一举。所以,并非天子、朝廷下令。除此之外,消息只能是从郯王、各地州县、宋融、郭敬、永王探子等处来。郯王和各地州县的信使、永王探子不会将消息告知我,并非从这几处来。宋融的信使会先来见我,那么,只能是郭敬派来的人。来人受过宋融救援恩德,得知我是宋融的孪生哥哥,想见我。
他写下第三个问题:郭敬的人是如何出来的?
答:半月前,宋融来信说过,看到黑烟,才猜到郭敬被围困。各地州县的奏报十分混乱,显然没接到郭敬的求援。郭敬的人一直都冲不出来,怎么忽然就出来了呢?必定是黄密放他出来的。
他写下第四个问题:黄密为何放郭敬的人外出?
答:黄密没有任何理由放郭敬的人突围。
他写下第五个问题:郭敬的人为何到此?
答:郭敬的人外出后,必定会去京城求援,得知郯王成为天下兵马元帅,会先去见他。想必郯王拒绝了他,他才会到此。郯王要抢先剿灭反贼,必须救郭敬,怎么会拒绝?
他写下第六个问题:宋融怎么了?
答:宋融一定获罪了,否则永王不会防备我叛乱。宋融这人不可能犯事,只会遭人忌惮。只凭忌惮就下令抓拿宋融是不行的。郭敬威望很高,军中将领对他很敬重。宋融去救援他,得到将领们好感。贸然抓宋融,将领们群情激愤,会闹出事,对郯王以后剿灭反贼十分不利。何况,天子忌惮宋融的事情,没几个看得出来。表面上,天子很宠宋融,郯王必定有所顾忌。他必须拿到确凿的证据,才敢下令抓宋融。
他写下第七个问题:谁提供证据?
答:以宋融的为人和智谋,不可能犯事,更加不会留下确凿的证据。那么,这个证据必定是旁人提供的。各地州县官员、郭敬等都没有这样做的理由,郯王手下要捏造证据,旁人是不信的,关键是天子和朝廷不信。证据必定是反贼黄密提供的。
他写下第七个问题:黄密提供什么证据?
答:黄密提供的证据无非是勾结反贼之类。要证实这一点,黄密必须向朝廷送信作为凭据,所以,他让郭敬的人通过,为他带信。他不敢联络宋融,生怕宋融看出他的计谋。要证实这一点,最好与宋融见面商谈一番。宋融能猜到对方的计谋,但如果黄密用俘虏性命威胁,他必定会去。宋融这“傻子”,总是这样。
他写下第八个问题:黄密为何要提供证据?
答:很显然,黄密要除掉宋融,去一个劲敌,以减轻压力。想必,黄密被宋融打得很惨,哈哈哈……黄密喜欢用计谋,曾经用计谋攻陷兖州城,正面打不赢,就用计谋对付宋融。
他写下第九个问题:黄密用什么计谋对付宋融?
答:毫无疑问,反间计。宋融一点毛病都没有,根本没有漏洞,或许有一个,本事太大,招人忌惮。不仅招天子暗中忌惮,就连黄密也有同感,才想到使反间计。看来,黄密野心不小。
他写下第十个问题:郭敬的人为何愿意给黄密送信?
答:如果,黄密写信,使反间计,要害宋融,难道郭敬会答应?他当然不会。要让郭敬答应,只能是合情合理的请求,例如上降表。为了救得几个人的性命,郭敬会答应送降表。他明知道朝廷不会受降,必定吩咐使者不要将降表送往京城。使者违抗命令,送到郯王处,必定是个脾气倔强的。
他写下第十一个问题:宋融做了什么?
答:宋融智谋不在我之下,定能猜到前因后果,他明知道使者要送降表去害他,只怕会派人护送使者一程,这个“傻子”!他还能料到使者被拒绝,必定写信指点他来此。他料到费&县军会溃散,必定要求我去聚拢费&县军。
他写下第十二个问题:使者何人?
答:使者不相信朝廷会拒绝受降,并非熟悉朝廷事务的将领。想必,郭敬本就没打算派人去游说朝廷受降。他为人严肃,看重公平,定会用抓阄的法子选人。怪不得,使者是个不懂事的犟驴。
曹越写完,从头看一遍,没有破绽,将纸张放在蜡烛上点燃,烧成灰烬。他写下十二个问题,回答十二次,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猜出,只遗漏一些细节,如李轨派人追杀丁山的事。他猜出这些,只凭永王下令防备朔方军一事,真可谓落叶知秋。
既然事情不过如此,曹越端坐不动,慢慢喝茶,等待永王派人来唤。
永王和齐衡听丁山述说,目瞪口呆。
丁山话里的宋融仿佛鬼神一般,料事如神。他们用古怪的目光看丁山,满心疑虑。如果丁山不是亲身经历过这些事情,他也不相信。他很明白永王和齐衡目光内的含意,双手捏成拳头,一边说话,一边用力挥舞,满头大汗。
只可惜,丁山没有曹越的本事,能将推算的过程一一说出。只要把推算的过程说了,当然能让人信服,也就容易理解。
这三人不知道,就在前面的大堂里,还有一个“鬼神”般人物。曹越善于韬光养晦,旁人看不出来。
齐衡问:“丁山,你是不是夸大了?宋融没有料到有人要追杀你,更加没有料到你要害他,对不对?料到有人要害自己,还派人护送的,哪有这样的人?”
丁山摇头,说:“我说的句句是实话。如果齐长史不信,派人到宋融军中一问就知。当时的事情,很多人亲眼目睹。后来的事情,白守可证明。”
永王回过神来,哈哈大笑,连说三、四个“好”。又说:“此事重大,孤必须与曹节帅商议,之后方可做出决定。”
齐衡会意,去将曹越唤来。
永王让丁山将说过的话再说一遍。丁山看到曹越尖嘴猴腮的样子,心想:果然与宋融长得一模一样。
曹越等丁山说完,就说:“如果调朔方军南下,北贼会趁机冲入都畿道,那时天子震怒,责怪下来,我获罪不可惜,拖累千岁,心里过意不去。”
永王点头,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放了下来。
曹越又说:“但是,郭大使不能不救,我去一趟,先稳住费&县军。只是……”
丁山听到“只是”两个字,着急,问:“只是什么?”
曹越说:“只是,郯王会阻止我前去接管费&县军。”
丁山不懂,眼睛睁得很大,问:“为何?”
齐衡说:“很有可能。郯王不希望曹节帅插手南边的事,更加不愿意看到费&县军救出郭敬,立下大功,那时就不好定宋融罪名。因此,郯王必定阻止曹节帅接管费&县军。”
曹越心想:如果费&县军立下大功,天子会更加忌惮宋融,更容易定下他的罪名。
永王沉吟片刻,问:“曹节帅,你离开后,朔方军还能战吗?”
曹越回答:“能战。行军司马王昭范才能出众,经验丰富,可领朔方军。”
永王看了看齐衡,齐衡点点头。永王没有立即答应,齐衡上前低声说:“千岁,郭敬任朔方军节度使十年,威望极高。如果我们没有一些表示,只怕日后朔方军上下怨恨,事情就不好办了。”
永王说:“好,曹节帅去安排一下,尽快出发。”
曹越领命去了,丁山立即跟着去。
永王看着曹越走远,对齐衡说:“你派人去费&县军中打听一下,看看丁山说的,是不是真?多找几个人打听,务必得知确实消息。”
齐衡一听就明白永王的心思,心想:宋融果然要威胁自己的地位。
他心中闷闷的,强迫自己保持表情不变,领命去了。他回到住处,越想越难过。他一咬牙,唤来一个亲信,说:“你去找一找当过反贼的流民,要做过黄密部下的,有家室亲人的,将他全家带来见我,我自有用处。”亲信领命去了。
齐衡心里忽高忽低,心想:只要找到一个人,让他证明曾经将黄密要使反间计的事情告知宋融,那么宋融就没有丁山说得那么神奇。世上哪有那样的人?都是宋融和丁山的计谋,故意让永王听了,使得他竭尽全力去救宋融。计谋虽好,可是逃不过我的眼睛。现在我一时间没法揭穿此事的真相,但不能让他们的计谋得逞。
想到这里,齐衡忽上忽下的心终于平稳,随即微笑。
丁山来到朔方军营寨,看到北边远处有一人一马,那人高声叫骂,声音响亮得很,隔着半里远,都能听到。丁山仔细听来,那人骂道:“曹越,胆小鬼,缩头乌龟,孬种,有本事来与爷爷打上一架!”丁山登时觉得亲切。
曹越没有理会,径直进了大帐,交代一个军汉招呼丁山。
丁山拉着军汉,到了北边的营寨门前,指着叫骂的人,问:“这人是谁?”
军汉说:“他就是北贼头目高翔。天天在此叫骂,又不敢拉出大军来与我们对打,不算好汉。”
丁山觉得军汉的口吻怎么如此熟悉?就像那些打架输给丁山的同僚。丁山心想:想必朔方军中的人出去比试过,输了,所以这个军汉如此说话。
“你打开营寨门,我出去与他比一比。”
军汉摇头摆手,说:“节帅有令,朔方军的人不得出战,否则重重责罚。”
丁山笑,心想:你们肯定输了多次,所以才不让人出战,免得挫了士气。
丁山心跳更快,说:“大哥,我不是朔方军的人,我不必听从曹节帅的命令。你看,这个反贼如此可恶,我心里憋着气呢,你让我出去打一场,节帅不怪你的。”
军汉心里也憋着气,看了看丁山,问:“你行不行,别输得太惨了,那个反贼力气很大,武艺挺高,不好对付。”
丁山听得高翔武艺高强,笑得更欢,说:“我武艺很好,一定打赢。”
军汉不相信,但有人出去打一场,总好过做缩头乌龟,就让人打开寨门,放丁山出去。
丁山骑了马,提着长柄大刀,出了寨门。大刀是厚背刀,就连刀柄都反射着亮光,显然并非木柄,而是铁柄,上面刻有凹凸起伏的花纹。
高翔看到有人出来应战,笑得也欢,心想:朔方军连输五场,就不敢再比。没想到,今天终于有人生出卵蛋,敢出来比。
丁山来到高翔附近,看到远处有一道壕沟,心里就像点了火。
郭敬的大军吃尽了壕沟的苦头,哪想来到此处,丁山又看到壕沟。
高翔攻破县城,得到朝廷文书,从中得知黄密用壕沟困住郭敬。这个法子极其简单,高翔学了去,用来阻挡朔方军攻击己方,挺好用的。
高翔不擅长马战,下马步行,手里提着长枪。枪头发亮,枪身乌黑。
丁山不知高翔不擅长马战,以为他想比步战,就下马步行,不占他便宜。
高翔双腿微微弯曲,含背收腹,双手提着长枪,枪头上下颤抖。
丁山打量高翔几眼,点点头,心想:倒是个有能耐的。
丁山握住刀柄末端,大喝一声,双腿发力,腰背弯曲,双臂一振,将大刀砍去。高翔看准机会,长枪往前一刺,直取丁山胸腹,去势极快,带起尖利的风声。丁山看得很准,旋转大刀,横跨一步,用刀柄一磕,正中枪头,将长枪荡开。丁山抢前两步,大刀斜劈,往高翔身上劈去。
高翔的长枪还在外面,如果收不回来,就没法抵挡丁山的大刀。幸好刚才高翔只用了八分力,还留着两分力,立即把长枪收回,横举枪身,往上一挡。大刀砍在长枪上,一股大力涌来,高翔全身一紧,急忙腰背双腿用力。饶是如此,还是吃不住劲,双腿一曲,整个人跪倒在地,勉强架住大刀。
大刀弹起,丁山顺势一转,再次劈下。高翔魂飞魄散,顾不得那么多,往后倒地翻滚,避开大刀,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往后面逃去。
丁山大喝一声“别跑”,追过去。
五名在不远处观战的反贼见高翔败了,立即上前,要挡住丁山。他们骑着马匹,策马疾驰,往丁山冲去。丁山没有放慢脚步,迎上去,看准贼人来势,大刀一劈,将第一个贼人连长矛带马匹,劈作了两半。马头飞起,马身侧倒,将贼人压在下面。
第二名贼人伸出长矛刺向丁山,丁山反手一抡,将大刀抡圆,将反贼的长矛劈断,大刀去势没有丝毫衰减,从下往上,将马腹、马肩、马头劈开,鲜血喷洒而出,落在十几步外。
第三名贼人惊惧,立即拉住缰绳,手掌都磨破。马匹长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丁山赶上两步,举刀横斩,将马身剖开,又将惊慌失措的贼人从中间砍成两截。
后两名贼人看到如此情景,哪里还敢靠近丁山?他们拉着缰绳,从丁山两旁绕过去,远远跑开,竟然不敢从附近越过壕沟返回己方营寨。
壕沟上架着一大块木板,可供往来。高翔从木板上冲过,不敢回头。直到己方的一队人马到来,他才敢回头张望。他看到丁山只一人,连忙对贼人们说:“射,快射,射死他!”
贼人们张弓放箭,纷纷朝丁山射去。丁山双腿并拢,含胸收腹,弯腰低头,双手举着大刀斜出前方,用力将刀身一抖,大刀抖动起来,舞出一团银光。大刀将大半箭支打落,盔甲把少数箭支挡住。
丁山举起大刀,作势往前一冲,怪叫一声,贼人们的马匹受惊,纷纷嘶鸣跳跃。贼人们骑术不精,控制不住马匹,有人摔下马,有的马匹往回跑,将整个阵势冲乱。丁山指着贼人们哈哈大笑,喊:“有胆的过来一战!”
贼人们默不作声,丁山提着大刀,笑着往回走,五十多贼人竟然不敢从后追击。
丁山还没回到营寨,就听到营寨上众人一阵欢呼。他连连招手,裂开大嘴笑。他又看到有人伸出手指着远方,他回头看去,反贼的营寨处旗帜晃动,正在拔营而走。
丁山进了营寨,见到曹越,连忙上前,弯腰拱手请罪。曹越微笑,挽住他的手,说:“你又不是朔方军中人,我的命令管不了你,何必请罪?我不但不罚你,还要奖赏你。这匹马跟随我多年,算得上一匹好马,现在送给你。”
丁山见那马高大健壮,四肢有力,双目有神,看人时凝视片刻,露出不同表情,立即上前,抚摸马匹头脸,轻轻抓挠几下,引得马匹轻声嘶鸣,伸出舌头舔他。丁山连声道谢,曹越哈哈大笑,拍着丁山肩膀。
曹越转过头,说:“刚才谁当值的,拖下去,打十军棍。”众军汉纷纷凛然,收起笑容,不敢有所怨言。
事不宜迟,曹越与丁山带二十名随从,出营往西边去,要到洛阳见郯王。
来到洛阳,曹越带着永王的书信去见郯王,希望郯王能允许他前往费&县军中,安定军心。
得知曹越来意,王府长史崔培连忙去见郯王。
郯王冷笑一声,说:“八弟打得好算盘,宋融倒了,又派曹越来抢功劳。”
崔培说:“只可惜,我们想在他们前面,已经派人去掌管费&县军了。多了一支强军在手,要剿灭反贼就更加容易,必定能抢在永王前面,得到天子赞赏。”
郯王哈哈大笑,说:“先把曹越留下,让他在洛阳参赞军机,不让他回朔方军去,让八弟少个臂助也好。曹越是朔方军节度使,才能远在宋融之上。”
“如果宋融获罪,那么曹越必定也受牵连,先把他掌控在手里,免得将来麻烦。”
郯王说:“我派杨逢前去掌管费&县军,不知道他做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