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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的白雾中,我慢慢睁开眼睛。
没有热度的身体,没有鼓动的心脏。
我渐渐明白,每一周我都在重复着同样的事。
而在这令人厌恶的循环中,我却渐渐有了特定的回忆,有了那个怎么也忘不掉的笑容。
他说,看到真实的我是这个样子,他很安心。
内心的脆弱被他人接受,被他人认可,这还是第一次。
所以,即便是这副虚假的身体也没关系,因为我……
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灵魂。
想看着他微笑,想听着他的声音,想保护他哪怕与这个世界为敌也没有关系。
那真的是,宛如闪烁着晶莹的气泡般,日复一日的爱恋。
“听说今天上午强化训练时你被恶鬼缠身了?”
“咳,咳咳!你说什么啊?”
中午下课后,我在超市买面包时遇见打算同样用面包解决午餐问题的梦凌菲。于是两人决定一同去运动场边的长椅上用餐。
刚把第一口面包吃进嘴里,旁边这家伙就问了个不得了的问题,害得我被面包狠狠地噎了一口。
“你的吃相真难看。”
“用你管。”
“哼!”梦凌菲不高兴地把脸别过去。
“你刚才说我被鬼缠身了?”
“我也是听说的。”梦凌菲又转回头对我说道,接着又张开唇瓣轻咬一口夹着切片火腿肠的柠檬面包。
“你在强化训练途中突然开始一个劲大叫着‘不要!不要!’的,害得教室里的同学都以为你精神上受了什么刺激呢,也就有了‘鬼上身’的说法。对了,那耳机里的声音怎么样?”
“嗯,非常动听。”
“你该不会……”梦凌菲张大嘴巴,然后就像看到现实中的哥斯拉一般眺望着我的脸,这幅表情出现在梦凌菲的脸上实在有点不协调。
“什么?”
“你该不会听见什么歌声了吧!”被梦凌菲这么直勾勾地瞪视着,我则是用一脸困惑来回应她。
“你知道吗,如果你真听见歌声的话可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哦。呐,现在老老实实告诉我,你真的确信自己听到什么歌声了吗?”
“是的。”虽然困惑,但事实就是事实,我于是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啊……这到底是什么神开了这么大的玩笑啊。”梦凌菲重重地叹口气。
“那个,老实说,我现在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啦。”
“你知道同样的声音在我们耳中听到的什么吗?是噪音,完全听不出任何韵律感的噪音。真是的,每次做这样的训练后一天都浑身不舒服,现在耳膜还痛着呢。”
“听到歌声……又怎样。”
“不知道吗?也难怪,刚刚转来的你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听着,E.G.GSystem就是脑波共振强化系统,通过特有的频率刺激脑波,使相同波段的脑波与声波发生共振,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不是为了强化每个学生的大脑而开发的训练程序,而是赤裸裸地挑选真正富有天赐才能的人。知道那些被选拔出的学生最后的结局吗?”
“结局……是什么?”大脑乱作一团的我问道。
“达成者,每年十名的达成者。凡是被筛选出来的人最后通通作为达成者离开了学校,被C市最高等的学校录取,然后公派赴美国深造,所谓的‘天之骄子’说的也就是这么回事。”
“什么嘛,这怎么算不好呢?”我僵硬的表情终于得到些许松缓。
“如果真是这样还好,但问题是,这些被选中的学生毕业后有的甚至还没毕业就突然消失了踪迹,学园的解释是在政府与美国大学的共同安排下将学生秘密送往美国深造,留学地点和相关课程均以涉及政府机密为由拒绝透露。这种未来,就算是白给我也不要,你说呢?叶天明同学。”
与特意改用正式称呼的梦凌菲那带有明显质疑的目光对视,让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就这一点家长们没有联合起来进行抗议吗?”
“当然有,有的家长甚至还动员其他家长们一齐集合起来到市政府楼前抗议。为了平息这些家长们沸腾的怒气,市长特地召开了记者见面会,亲自承诺保证学生的一切安全,声称这样做是为了保证这些学生同样也是这座城市的未来,而且这些学生只是暂时倒美国最高级的教育机构学习而已,两年之后在他的任期内一定会保证这些学生能够再次和家人团聚。当然事件背后少不了一些政治手段和舆论宣传,在拿到一笔可观的‘补偿金’后这些家长也就答应了息事宁人。”
“是这样啊,那市长和学院理事长的交情一定很深吧。”虽然感觉怪怪的,但既然这种事市长都亲自出面了,应该就不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了。
“是双胞胎。”不想做过多回答的梦凌菲脸上难掩失望的表情,看来她还是希望在这样的质疑声中我能有明显的表态——当然是站在她那边的。
“哦,这样啊。说起来,学园理事长我还一次都没见过呢。”我连忙做出敷衍的笑容。
“我吃饱了。”梦凌菲收拾起吃完的包装袋,一眼都没看过来就站起身。
“你没事吧?”
“嗯,不要紧的,我先回去了。”梦凌菲扭过头,这让我无法看见她的表情。
“好的,再见。”我右手在空气中无力地挥动着。
“咯……”梦凌菲背过去肩膀抖动一下,这个瞬间,就连我也明白在她内心中产生了某种动摇。
“笨蛋……”如此低喃着的梦凌菲最后背对着我说道,“能答应我吗?笨蛋,一定不要让别人知道今天上午的测试你听出来了,那首被诅咒的歌……”
“呣……”即使被女孩子称作笨蛋也无可奈何,而且反正我也并不期待去当什么所谓的“栋梁”、“精英”。也许真的让我选,我也不会将自己的未来交到已经决定好了的别人的手中。
“我不会的,放心吧。如果现在就知道自己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这种毫无悬念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呢。”
无法逃避的才能不应称作幸运,那只不过是命运套上的一道枷锁而已,更何况我这连才能也称不上吧。
虽然看不到梦凌菲的脸,但不知为何我能感受到她脸上浮起的一丝笑意。
“笨蛋!”留下这句像是拜拜一样的话,梦凌菲安静地离开了运动场。
望着梦凌菲渐渐远去的身影,我默默地点点头,也许她说的对。
我,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吧。
午休时间刚过一半,无处打发时间的我沿着教学楼楼梯向天台走去。
“静旋学姐不会在那了吧。”我小声嘀咕着,虽然刚转来没几天,但我发现澄空学园的教学楼天台意外的没什么人气,静悄悄没有人的地方让喜欢中午独处的我格外中意。
正当我踏上通往天台的楼梯时,歌声,似曾相识的歌声从天台传来。
这声音对我而言可以说再熟悉不过了,就是上午强化训练时放的歌啊。
现在是谁在歌唱?那令人心醉心碎的声音。
可又是谁在哭泣?这饱含寂寞苦楚的心灵。
我像着了魔似的向楼顶狂奔着,这声音就好像理所当然在那里一样,又好像突然就不在那里一样。
从没有尽头的远方传来的,只有,熊熊大火燃烧的声音。
这不是记忆中的景象,但这分明就是记忆中的影象。
双手推开天台门的那一瞬,刺眼的阳光,蔚蓝的天空,如潮水般涌动的白云,和被轻风撩起的柔顺的黑色秀发……
静旋学姐背对着我站在天台边缘,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出现,那歌声,的确是从学姐的嗓子里发出来的。
感觉怪怪的。
不知是学姐口中唱的这首歌奇怪,还是唱着这首歌的学姐本身就显得奇怪呢?
紧接着视野有如失焦般模糊起来。
急刹车的声音,一辆黑色轿车像破烂的铁皮箱般滚下山坡。阴沉的天空,纤细脆弱的手透过破碎的车窗无助地向天空伸去。
意识模糊,不,意识就快消失了。
在抬起的手臂啪地落下的一瞬间,定格在模糊不清的视野中,从支离破碎的车窗中探出的带着黑色口罩的脸……
紧接着……
大火,熊熊燃烧的大火。
废墟,化为一片黑炭的废墟。
地狱,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地狱。
火光中,静旋学姐舞动着曼妙的旋律,伴随着飞舞的火苗,穿过无尽的荒原,冲天的火舌化为一条条古代神话中的火龙,舞动着红莲,炙烤着整座C市的夜空。
在学姐纤瘦的身姿被大火即将燃尽的一霎,只剩下嘴角,依然保留着愉悦的微笑……
“不要!学姐!”我再一次神经质地失声大叫起来。
呼吸沉重,胸口如背过气似的憋闷。
心脏在“砰砰、砰砰、砰砰”不停地鼓动着。
四肢像血液凝固似的僵硬,腹部好似混入异物般绞痛。
“快停下……学姐……”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迷迷糊糊梦呓般的声音。
我理所当然地倒下,理所当然地呼救,因为这一切,远远超出了我的理解能力。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歌声终于停止了,朦胧的视野中中,学姐转过身,丹褐色的眼瞳映入倒地痉挛的身影,这次学姐与之前不同的是没有向后绑成马尾,而宛如黑色瀑布垂到腰后的直发更为她增添几分妖娆的气质。
但现在气息不整的我根本无法注意这些,单单是躺在地上调整呼吸就用去了我全部的体力。
静旋学姐歪着脑袋,空洞的目光投向倒地痛苦喘着粗气的我。
“你……是谁?”
白皙的缺乏色素的唇瓣试探性地发出了细如蚊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