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离我们镇并不远,但我和韩虎都不知D县一中具体在哪里,等到交学杂费这一天,我们一早就出发了,每人身攒一千多块钱,骑着自行车往县城方向前进。
沿着马路一直走,在一个大十字路口处向人问路,那人说前面右转一直走,在第一个路口左转一直走,就可以看到了。
果然,一座七层高的大楼耸立在我们面前,大楼前面写着两列字:崇德创新,勤田求实。我当场就纳闷了,怎么是“勤田求实”呢,难道这是对我们农民学生的一种隐喻,说是要勤于种田才能求得果实?或者这里是什么农业基地?
来到正门一看,果真是县一中,但为什么是“勤田求实”呢,走近一看,原来是“田”字上面的“大”字掉了,但还留有痕迹,原本应该是“勤奋求实”。
县一中很大,可以顶我们十几个初中。教学楼前方左边是一个足球场,上面都是小沙石,稀稀疏疏地长了些很高的野草,看来是平时踢球的人多了,把草地都踩坏了,这会一放暑假,野草便长高了。教学楼前方右边有好多个篮球场,感觉质量都还挺好的。教学楼后面便是一栋一栋的宿舍楼和食堂,看来一中好多学生呢。我这乡巴佬初次进城,来到这么高级的学校,感觉一切都那么新鲜有趣,那么雄伟壮观。
走进教学楼,一句标语赫然跃到眼前:今天我以一中为荣,明天一中因我而耀!
交费的地方已经排起了队伍,但不算很长,只有写着“择校生交费处”的地方排起了长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考不上县一中的人可以交择校费,一般是几千到几万不等,看成绩而论,而且名额有限,所以那些有钱人家便一大早赶过来排队,生怕自己连交钱的机会都没有了。
交完了费,我和韩虎就回家了。
等到开学时,我和韩虎骑着车,背着书包,提着水桶,车后架放个行李包,俨然农民工进城。
来到学校,我们赶紧在宿舍楼下的名单找自己被分配到哪个班级、哪间宿舍,遗憾的是,我和韩虎并不同班也不同宿舍。
我找到了自己的宿舍和床位,放好东西,先坐下来歇一歇,打量打量四周。这里每间宿舍住四个人,每人一个储物柜,左右各放着一套上下铺,中间只有一条仅容两人并肩通过小道,一个小阳台和一个厕所紧挨着。宿舍就是这么短这么窄,如果从宿舍楼的侧面看,还以为这只是一堵墙。
宿舍里面只有一盏电灯泡和一台风扇,我打开风扇,倒是能感到丝丝清凉。我歇了一会儿,于是开始擦床铺、擦柜子、铺席子、吊蚊帐等等,累得大汗淋漓,于是赶紧脱掉上衣,用冷水擦了一下身子,连午饭都懒得去吃了,就睡午觉了。
下午一觉醒来,其他室友也都陆陆续续到了,于是大家开始聊了越来,互相了解。我们都在同一个班级,来自邻近的几个镇。
一号床位是宿舍长,名叫程中环,此人做人做事都比较有原则,而且头脑灵活,善于管理,不愧是一块当宿舍长的好料。程中环说自己喜欢交际,平时爱看商业方面的书籍。他说这个暑假他去做兼职卖东西,赚了三千多块钱。我们听后都“哇”地张大嘴巴羡慕起程中环来了,顿时宿舍长的光辉形象就树立越来了。
二号床位是钟石山,此人比较搞笑,很随和——准确地说,应该是很随便。钟石山习惯用脚尖惦着走路,走越来一颠一颠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像个卡通人物,常常引得朋友们都想去玩弄他一下。
我们一开始叫他“老钟”,叫着叫着,就变成了“闹钟”。后来在课堂上学了苏东坡的《石钟山记》,大家都朝他发笑,“闹钟”神气地说:“想不到老子这么早就出名啦!”
我是三号床位。
四号床位叫白佳瑜,看起来有点文弱,说话也有一点娘娘腔。他说今天真是倒霉,由于自己的名字像女生,结果被安排到女生宿舍去了,后来找了学校领导弄了半天,才插到我们宿舍来。
白佳瑜很得意很自豪地说自己的父亲参加过越战,是通讯兵。我们却没买他账,故意拿他开玩笑说他是越南人,是他父亲在越南私生的,我们要“万众一心齐抗越,同心同德一戎衣”。这时候白佳瑜便耍起了“小姐脾气”,说不跟我们玩了。
第二天开校会,同时给那些考上了市一中却降格以求来县一中的同学颁奖。其中居然有一位是全市中考状元,得了最高奖金。
直到我听到主持人叫出状元的名字时,直到状元站到领奖台上时,我才惊讶地发现,原来那位有点白白瘦弱的戴着黑框眼镜名叫杨礼的中考状元竟是我现在的同桌!
天哪!我第一次见到状元,而且居然是同桌!
开完了校会,接下来是班会,班主任也只是传达一下校会的意思,再讲讲自己的一些要求和期望,然后任命班干部。状元杨礼是班长,另一个看起来比较活泼开朗的女生是副班长,名叫刘娜。
下课后,我和杨礼攀谈了起来,我羡慕加称赞地说:“你是状元哦,真了不起呀!”
杨礼轻轻一笑,好像对这种恭维的话已经听到耳朵生茧了,淡淡地说:“呵呵,其实也没什么的,考试这种东西,运气成分很大的,我模拟考的时候也考得很差。”
“谦虚啦你,能不能透露一下学习有什么捷径么?”
杨礼苦笑着说:“如果学习有捷径的话,那么这个问题现在就不会被提出来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嗯,难道真没什么诀窍?”我还是不死心。
“有,一个字。”
“什么?”
“勤!”
“切,说了等于没说。”我有点失望。
“但没说不等于说了哦。”杨礼迅速反驳。
“好吧,说不过你了。你怎么不去市一中读书呢?”
“县一中的领导去了我们中学,叫我来这里读书,说是本县人应该为本县争光。其实我想读书关键还是靠自己,县一中和市一中也差不了多少,所以就答应了。”
“那这里的奖学金应该比市一中高吧。”
“没有呢,一样的,虽说他们招了那么多择校生,赚了不少钱,但奖学金还是没多给。”
“怎么能这样呢,挖人还不多给奖学金!”
“呵呵,无所谓啦,我当时也没考虑这么多。”
《论语》说:“子罕言利。”其实我们这些中学生也不知如何去争利,对学校的领导和老师总有一种敬畏之情,所以他们对我们也就不那么厚道了。
“你将来高考高出好成绩,学校就会重赏你的了。这里今年考了两个清华,奖了好多钱呢。”
“希望承你贵言咯,咱们以后就一起努力吧!”
“以后还得多多仰仗你呢,你是班长,有什么事要多多行个方便啊。”
“别提这个班长了,一提就烦。”杨礼有点沮丧地说。
“是不是怕当了班长事情比较多,影响了学习?”
“也是有点的,我这人对干这种事情并不热衷,只想安安静静地读书学习。本来想推掉这个头衔的,班主任却说:‘你不当班长还有谁有资格当?’其实当班长跟成绩并没有必然联系。”
我们的老师总喜欢让成绩好的同学担任班干部,原因之一便是认为高分必定高能,还要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认为成绩好的同学比较有威望。我想这便是应试教育所导致的成绩唯上的观念。高分低能的大有人在,高分高能却不想当班干部的也不乏其人。如果任用这些人当班干部,那班里的气氛就没那么活跃了。如果任用班里面比较活跃调皮而成绩又比较差的人当班干部,那么一方面他们可以使班集体气氛更加活跃融洽,一方面责任心又会驱使他们自律,自觉学习,这样成绩也就会提上来,一举两得。
我们宿舍唯一得奖学金的是程中环,他说今晚请我们吃饭,我们高呼慷慨。
白佳瑜洗完澡,一手拿着镜子一手拿着梳在梳头,闹钟也想梳头,看见白佳瑜只是在梳后脑,于是说:“喂,佳瑜,别占着茅坑不拉屎,把镜子借我一下。”
“没看见我在梳头吗?”
“你前面已经梳好了,现在只是在梳后脑,用不着看镜子了嘛。”
“哦,是啊,我都成习惯了。”
程中环笑道:“哈哈,那这不叫‘占着茅坑不拉屎’,分明是拉完屎还赖在茅坑嘛!”
大家走在校道上,迎着风,披着月色,有说有笑地聊了起来。
突然我发现地上有五毛钱,就捡了起来,却不知道要交到哪里去好。
程中环说:“不用交啦,捡到就是你的啦,也不是什么大数目,没人会去找的。”
“这不太好吧。”我说。
“要不就充公,作为宿舍费吧。”白佳瑜说。
“这样也不错。”我为这五毛钱终于有个比较好的去处而感到安慰。
“我都好久没捡到钱了。”闹钟说,“记得小时候也捡到五毛钱,当时看到地上有五毛钱,就兴高采烈地跑过去,结果吹来一阵大风,沙子进了我的眼睛,我眼睛一闭,不小心摔了一跤。”
“那五毛钱呢?”我们没等闹钟说完,就抢着问,并没有像孔子那么伟大,厩焚问人而不问马。
“我趴在地上抬头一看,发现五毛钱还在,赶紧爬起来过去捡,也忘记膝盖磕破皮了。”
“咦,我也记起了我小时候也捡过五毛钱。”白佳瑜高兴地说。
“是越南盾吧。”闹钟开玩笑地说。于是大家都会意地笑了。
“还美金呢!”白佳瑜说,“捡到钱的当天晚上兴奋得睡不着觉,在床上做思想斗争呢,到底要交给警察叔叔,还是交给学校呢,警察叔叔又在哪里呢,平时都没见到半个的。第二天我还是自己买糖吃了,而且感觉味道特别甜,不像书上说的什么‘吃起来很不是滋味’。”
“写书的作者是不是买到过期的糖啦。”闹钟笑着说。
“哈哈……”
“我可就没你们那么幸运了,我从来没捡到过钱。”程中环说,“不过小时候我们学校鼓励拾金不昧,于是有些人就自己拿出几毛钱,骗老师说是捡到的,老师就会奖你一张印有‘拾金不昧’的奖状。”
不知不觉地,我们在欢声笑语中来到了小卖部,于是大家围着一张小桌子坐了下来。不一会儿,一大碗一大碗的牛肉面就被端上来了,于是大家“嗖嗖嗖”地吃起面来。
程中环举起茶杯说:“祝愿我们以后都能拿奖学金,然后一起去外面吃顿好的!”
“好!干杯!”
小卖部旁边是一家书店,我说:“咱们吃玩后一起去看看有什么辅导书卖吧。”
“我正有此意。”白佳瑜说,“我告诉你们我的一个伟大理想吧。”
我们一个个竖起耳朵,准备听听他的理想到底有多伟大!
“我将来要开一家书店。”白佳瑜刚说出口,大家都大跌眼镜,可他还津津地乐道下去,“店名还没想好,倒是为书店想好了一幅对联。上联是‘人无常态,有分善恶美丑’;下联是‘书有真知,无论新旧厚薄’。”
“对联还不错嘛,想不到你还这么有感悟的。”闹钟称赞地说。
于是我们又东南西北地乱侃一通,然后买书,回宿舍休息。
高中与初中最大的区别就是课程突然多了许多,而且每一门都要考试,没有什么主科和副科了,全是主科,一下子令人喘不过气来。
然而最要命的是,有些老师喜欢照本宣科,一节课居然能够以同一语调、同一语速来讲课。这些课简直就是在催眠,甚至可以杀人。每当上他们的课,全班肯定是一边倒、一大片。
有些老师比较严厉,不让人趴着睡觉。于是同学们练就了坐着睡觉的功夫来抵挡老师的“催眠大法”;更有炉火纯青者,能够坐着睁着眼睛睡觉,而口水直流,令人叹为观止!
闹钟对此有独到的评论:上他们的课都能让人梦遗。我们一致认为这是有史以来最精辟的论断!
我的状元同桌杨礼学习起来依然很勤奋,他是呆在教室里得最长时间的一个。从与他的交谈中,我了解到他以前经常读书读到很晚才睡,有时候实在是困了,就用笔尖戳自己的大腿,现在腿上还有密密麻麻的小点。原来“刺股”之事非但古时候有,现在也有。
“现在宿舍统一关灯,没办法学得太晚了。”杨礼说,“不过这样也好,悬梁刺股的学习效率比较低,现在有了充足的睡眠,白天更有精神学习了。”
杨礼说他自从糊里糊涂地当上状元之后,压力大了许多,生怕自己考得不好。真不知道当上状元是幸运还是不幸。真如老子所说:“祸兮福之所伏,福兮祸之所倚。”
杨礼虽然性格文静,但却是很和善的一个人,什么样的人都能和他聊得来,于是大家都乐于拿问题去问他,他也很耐心地为大家讲解。他还感谢大家去问他问题,说大家的问题都很有水平,许多自己平时没有想通或者没有注意的问题,经大家这么一问、一激,居然就豁然开朗了。
杨礼不仅读书认真,干活也一点都不马虎。每次轮到我们和后面几个女生一直值日扫地的时候,李秀秀总是埋怨道:“跟着班长扫地最惨了,每次总要扫到很晚。”
不料张燕却笑着说:“我觉得跟着班长扫地最好了,每次总是我们扫得最干净,不会被扣分。”
虽然有了杨礼的影响,我读书开始勤快了,却还是没能去深究课本中的知识,总是不求甚解,浅尝辄止,能够应付考试就行了。
室长程中环并不提倡我们把课本读得太深,他说譬如数学,你读得再深也还是数学知识,还是不能跳出这个圈子。同样是挖一个坑来装东西,与其花更多的精力去挖深,还不如挖宽,拓展自己的知识面,况且挖宽比挖深省力许多。
的确,程中环是一个知识面很广的人,写起文章来旁征博引,思接千载,视通万里,他的作文常常被老师当成范文来念。看来程中环能取得很好的学习成绩,与他独特的学习方法息息相关。
于是乎,我便常常光顾学校的书店和校门口的书摊。可是囊中羞涩,也只能看的时候多,买的时候少。如果把书店比作国民党的正规军,把书摊比作**的游击队,那我对我们伟大的党还是情有独钟的。
校门口有好几摊卖书的,而且各有特色:有卖小说名著的,有卖杂志期刊的,有卖漫画的,有卖金庸、古龙、黄奕的,也有卖教辅工具书的。各自摆成阵势,雄据一方,大有威逼“正规军”之势。
可能是由于技术的发展,或者是盗亦有道,地摊上的盗版书质量还真不比正版书差多少,无论从价格还是纸张、印刷、装订上看,都比较令人满意。因此我偶尔会买本名著来读读。
吃饭晚饭,我来到书摊边逛逛。在书堆里找了半天,终于发现一本比较称心如意的——《二十五史》(译本),于是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我想,事物向来是物以类聚的,于是停下来看还有没有同样的好书。果然不出我所料,旁边还默默地躺着一本《史记》(译本)。我翻了一下,觉得还不错。于是我拿着《二十五史》问老板娘:“这本多少钱?”
老板娘瞥了一下,说:“十二块。”
“十一行不行?”
“不行!”
“便宜一块真的不行?”
“少啰嗦!”老板娘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那这本呢?”我拿起了《史记》。
“十三。”
“不也是十二么?”
“这本比那本厚多了。”地摊书一般是论厚度来卖的。
“那十二行不行?”我又还起了价。
“不行!”
“便宜一块真的不行?”
“我跟你说,跟我买东西,只有我讨价的份,绝没有你还价的份。”老板娘斩钉截铁地说。
看来我这个顾客今天碰到了母老虎,是当不成上帝的。可是我也不肯让步,反而越战越勇。你不肯让我还价是吧,那我偏偏要还你价。
于是我另出高招:“那这两本一共多少钱?”
“你自己不会算啊?”
“二十四是不是?”
“二十五!”老板娘说。看来我还是没能蒙得住她。
“买两本便宜一块钱都不行?”
“你到底买不买啊?”看来她也被我烦够了。
没办法,我今天算是遇到个发了疯的,只得说:“嗯,好吧,那——”
还没等我说完,老板娘以为我就范了,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我接着说:“那我等你老公回来再跟他商量吧。”说完,放下书本,扬长而去。我知道她老公晚点会接她的班的。
我回到教室里学习了半个小时,思忖着老板可能来接班了,于是再次走到书摊处。果然那看上去有点憨的老板正抽着烟,打量着每一个来看书买书的人。
我假装得很悠闲地踱了过去,发现《史记》已经不见了,于是顺手拿起《二十五史》,问:“这本多少钱?”
“十二。”
“那本《史记》呢?”
“卖了。”
“卖了多少钱?”
“嗯——是我老婆卖的,应该卖了十三块。”
“哦,那这本十一块行吗?”
“好像不行吧。”
我见老板有点动摇了,于是乘势追击:“老板,少一块钱吧,我们学生可是很穷的耶。”
老板也再说什么,吸了口烟,又吐了出来,然后点了点头,用袋子把书装好,递给我,成交了。
我高兴极了,倒不是因为省了一块钱,而是为自己的还价成功而得意。
其实人就是这么奇怪,总有好胜心和虚荣心,买东西的时候总要讨价还价,特别是买衣服的时候,非这样则无法显示自己买了物美价廉的东西。有杀价杀得面红耳赤的,不杀他半小时以上则不过瘾;有浅尝辄止,双方各让一步,三言两语就成交了的;当然也有不喜欢或者不善于杀价者,就只得光顾专卖店了。
在走回教室的校道上,我又想起了书摊老板和老板娘,同是生活在一起的两个人,差别怎么那么大呢!看来女人狠起来比男人还要厉害得多哪!所以呀,别看女人平时像水一样温柔,一旦结起冰来,真是又冷又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