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公寓,随手就拦了一俩出租车,“师傅,去X大。”吴文说。望着车外的风景,她想明天就是明天,跟昨天没关系。当她想着一切都只是过去时,却瞥见了司机反光镜里似笑非笑的眼睛,仿佛洞察出自己的秘密,心慌便铺天盖地汹涌而来,两只手就情不自禁地握在了一起,匆匆下车后,她故作镇静地快步走进了学校,后面的仿佛有无数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可她知道哪怕真是如芒在背,她还是能走得泰然自若地让那些含笑的眼睛流出痛恨的泪来的。
当吴文走进宿舍公寓时,楼下阿姨叫住她:“吴文,你家里的信,昨天就来了。”
“哦,谢谢阿姨啊。”她拿着信,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
“家里常来信,肯定是想你了。”身后阿姨淡淡的话语,漂离在她的耳畔,是她无法辨别真伪的话。
她边上楼边拆信,妈妈说:文文,妈妈想你了,你在那边还好吗,你不用担心妈妈,妈妈很好很好的,只要你好好的,妈妈就好。你弟弟也好,也能帮妈干活了,和你一样懂事,妈就是挂着你,妈啥也不求,就求你能好好的,等你大学毕业,一切就都好了。三年了,妈就是想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妈吧,妈老了,这个家离不开妈,回来看看妈吧。
这已经是吴文收到妈妈的第二十二封信了,待到宿舍门口,她赶紧擦干泪水,收起了信,狠狠地抬了抬头,回流的泪水流在心里更汹涌。她没去当演员应该是影视界一大损失吧。
宿舍里很安静,木子美不在,顾艾嘉不在,金莎莎也不在,可明明没锁门呢,吴文将重新装在信封里,打开自己的抽屉,粉红色的铅笔盒已经很旧很旧了,上面的白雪公主已经变成了黑雪公主了,七个小矮人只剩下了四个,可她还是能想象出它原来的模样。这是妈妈送给她唯一的生日礼物,是妈妈熬了好几夜,用麦子杆从指间编出来的一圈又一圈,才换来了这珍贵的礼物。那是几乎整整一夜的无眠,她的心很痛很痛,这沉重的礼物不仅装满了爱,更装满了她不想懂得的沉重,可是自那个独特的生日后,她不得不懂了,那年她只有十岁。今天,她又给它带来了新朋友,吴文想你比我要幸福,总有有新朋友来陪你。她摩挲着铅笔盒,大脑是自动的空白。
门响的刹那,吴文条件反射锁上了抽屉,“哎呦,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出去一会就进来贼了呢,偷偷摸摸干啥呢啊?”金莎莎像是在问又像是没在问。
“莎莎,昨晚我本来已经要去的,可是不想昨晚我大姨妈正好又来了,就没能过去,你懂得?”吴文仍想演的逼真点,为了圆一个又一个的晃,她得是个好演员。吴文双手捂着肚子,踱步到床边,趴在床上,除了虚弱的表情不是演的。金莎莎放下手里的冰激凌,半信半疑地蹲下来看她,半会才突然一嗓子吼道:“痛经,怎么不跟我们说啊,昨晚你要自己疼死在宿舍,我们还都不知道呢,死女人。”金莎莎说着站起来,把冰激凌接着就扔垃圾桶里,找出红糖冲了一杯红糖水,“赶紧喝了,别在这给我装死。”真不知是她的温柔里透着野蛮,还是野蛮里透着温柔。
滚烫滚烫喝下后,吴文心里酸甜苦辣的滋味,可谓全了,本来全然不知甜的味道,可还是会不经意地受人恩惠,这甜比苦还让她无法消受,可不论怎么她都要欣然地接受,因为那个人是金莎莎。吴文含笑着,把空空的杯子递给她,“你还被伺候上瘾了哈。”吴文才发现自己是有点摆不正自己的位置了,看她愣在那,金莎莎一副最后一次的神情,把杯子接了过去。吴文这才想起,从包里拿出那对会变风景的情侣杯,“给你的生日礼物,看看喜欢吗?”吴文惴惴不安地问道。
金莎莎接过礼物后,凝视片刻,死死地盯着吴文说,“你什么意思?”
如此近的距离,咄咄逼人的窒息,吴文慌乱的眼神无处躲闪,“我,我······我听说你有男朋友了,送给你们。
“哈哈,看把你吓得,你刚才是不是以为,我误以为你爱上我了啊,你说是不是,是不是?”她说着便把吴文按在床上一阵乱挠。吴文求着饶,大喊着:“我没有,没有,没有。”
“还说没有,明明就是,就是······”她不依不饶。
“我是,我是,我爱上你了。”吴文大喊着,轮到她楞了,然后两人便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哎,顾艾嘉和木子美,送给你的什么啊?”吴文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哦,没什么。”金莎莎说着,向床上努努嘴,就是那个,吴文这才看到金莎莎床上又多了棕熊宝宝。失口道:“就这个啊!”一副全然不相信的神色,这倒惹得金莎莎一通“批评教育”:“你们都真是好样的啊,她们两个也是今天早上才给我,我们都在一起三年了,难道你们还不了解我,我又不是贪图你们的礼物,你们每次送的礼物,我都保存着呢,我知道你们都手里没几个闲钱,我也没逼你们给我买什么高档化妆品,只是希望你们能表表心意罢了,你们连送礼物都跟商量好似的,送礼物哪有推迟一天送的理啊,你们过生日的时候,哪次我忘给你们买过礼物。”
“是是,是我们的不对,下次一定注意。”吴文内疚说道,“看你认错态度比较诚恳,就饶你这次了。”金莎莎又阴转晴了。
吴文心里不免有些不解,昨天在楼道碰见顾艾嘉时,难道这就是她跟木子美为金莎莎特意去买的礼物?不想那么多了,自己的事都管不过来了。
金莎莎转身,从她的桌前拿出一个大蛋糕盒来,“看这是什么?”她快乐地招呼吴文。
“哇,你昨天的蛋糕没吃啊?”吴文傻傻地问。
“什么啊,这是我今天回学校的时候,特地买的,昨天你和顾艾嘉,都没吃一口蛋糕呢,我觉得就特意买一个让你们都吃个够。”金莎莎自顾自地道。
金莎莎有时候就像现在一样,让你不知不觉地被感动,这种感动是吴文无法承受的温暖,她宁愿金莎莎永远都像以前一样,不用太考虑她的感受,那样会让她感受好些。
“还愣着干啥啊,赶紧给她们两个打电话,让她们速速回寝宫来,本宫要亲自看你们吃得干干净净。”
“好好,这就打电话。”吴文摩挲着手机,拨出的号码嘟嘟的响着,像是心跳,砰砰乱撞的慌乱。
黄昏的校园里,秋色已是沉沉,流转在樱花羊肠小路上的一对对的情侣们,忘却的不只是时间,还有彼此。当离别的季节无声无息地蔓延时,或许真的只有假装不知道才是最真的清醒。流年的青春,似是而非的爱情,就在这象牙塔里发芽直至落花如泥,完成了生命的全部过程,不留一点回旋的余地,让彼此念念不忘的除了感觉,也只剩下感觉了吧。花是有生命的尤物,开得稍迟的花,更是令人唯恐失之交臂的挚爱,绵延绵延开的火红里,是红霞缀满的黄昏最深的疼痛。
欧阳东,在过去三年沉寂的大学生活里,一直是个安静的男孩,没有人知道这个平日里胖乎乎、傻乎乎的男孩,有着怎样耀眼的家庭,他的低调让他安静地度过了整整三年的大学时光,虽然平凡但也轻松。但这种自愿为是,终于在一次命令式的谈话中被打破了。
那天欧振华把他的独子叫到书房,一个下午的房门紧闭后,欧阳东就在也是这样的一个多血的黄昏里,走向了另一个新鲜的自己。
一个月后,这个胖乎乎的傻小子,令周围的人全都傻了:瘦到恰到好处,壮到恰到好处,帅到恰到好处。名牌、奢侈、宝马高调暴富般的耀眼,竟令所有人都不相信,曾经那个跟自己打打骂骂的家伙,竟是当市珠宝商的儿子。当看到欧阳东整日高调出没校园,惹来女生阵阵目光留恋的时候,宿舍这帮损友们就按捺不住的羡慕、嫉妒、恨呐。
“哎,你什么时候找这么一富爸爸啊?”损友们纷纷起哄道。
“一边去,不是你以前叫我死胖子的时候了哈,让你妈给你找去吧!”欧阳东弹着烟灰道。
“你要早说你有这一暴富的爹,我哪敢给你起外号啊。”此男嘻嘻笑道,“你妈也真有本事,我怎么就没一个能给我找一富爸的妈呢?”兀自黯然神伤起来。
“什么叫暴富的爹啊?”欧阳东咂摸着此话不对劲,说道。
“就是特富、超富、无敌富,此暴富非彼暴富就是了,你懂得。”嘻嘻,此男含笑道。
“你要不就跟以前一样,正常说话,要不就滚远点。”欧阳东叼起烟,狠狠吸了口。
“东子,就等你这句话呢,哥们们都没看错你,你果然还是东子,哈哈······”大笑着转身而去,颇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壮烈。
欧阳东看着此兄毅然绝然的背影,大声笑骂道:“你就一神经病。”此兄耳朵极灵地回到:“你个死胖子。”欧阳东释怀的一笑,继续抽剩下的半支烟。
烟屁股烧到手指,烧到略带胡须的嘴唇,前一秒吞吐出来的烟雾还不曾退去,就像这三年那个久久不曾退去的身影,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本以为当自己不再沉浸于平凡,这段平凡的貌似连暗恋都不算情感就会消失得无影踪,然而已经有一个半月了,自己还是忘不掉那个胖胖的、沉静的女孩,他不再肆无忌惮地坐在她的身边看书,不再全然不顾地向她借那支只换笔芯的中性笔,然后连个谢谢都不说地还给她。她也似把这个冒失的胖子当成了空气,只有当摸不着笔时,才会诧异地看着自己,不紧不慢地还给她。
如今自己却只能远远看着她,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看那本好像永远也看不完的书,看着她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忘记时间,看着她近在自己的眼前却全然不识的傻傻。欧阳东,突然感到自己,仿佛违背了他们之间的一个约定,自己就像是一个忘恩负义的汉子,抛弃了自己的草糠之妻,跟公主私奔了。然而跟公主在一起并没令他感到幸福,他想念那个曾陪他一同患难的娇妻,而不是身边这个认为自己无美无瑕的公主,草糠之妻才是自己心中的公主。
可现实竟然真如童话结局后的故事,只有别人眼中的公主。欧阳东想得发闷,拿起车钥匙,提起行李箱,又深深望了望眼前这个经典版本的所谓的男生宿舍,随手带上了三年的宿舍门,仿佛把三年的青春也一同关在了身后,或者是过去,又或者是记忆里。
欧振华本来是派专人来接他,欧阳东坚持要自己完成这个告别仪式,当他开着车,驶向海边别墅时,那猎猎风声在告别的是什么,这抓不住却不曾远离的究竟是什么,欧阳东不想再想,自己能坚持的也只能走到这了,今后的人生,不是自己坚持就可以的了。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啊,快去见你爸,在书房等你好久了。”欧阳东的妈妈,在客厅里看见儿子后,又是埋怨又是喜欢地说道。
“知道了,妈,我的行李直接让阿姨拿我房间就行,等我有空,我会自己整理的,你们不用给我整理。”欧阳东不忘嘱咐道。
“好了好了,知道了,你爸等着你呢。”欧阳东的妈妈一边娴熟地吩咐阿姨把行李放到儿子的房间,一边吩咐厨房准备开饭。
不多会,欧振华和儿子一前一后地出了书房,身后的儿子已经明显高过自己半头了,这个一直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在为儿子踏平的路上沾沾自喜不已。欧阳东好久没看到父亲,如此神采奕奕了,他觉得还不错,哪怕自己怎么情愿这样。
“还开什么饭呢,今晚我们出去吃饭,你赶紧去准备下,七点金钱豹预定好了。”欧父看欧母忙前忙后道。
“东东啊,你也回房间去收拾下,今晚你是主角,你得好好表现,赶紧去吧。”欧父转身,对身后的儿子说。
欧阳东上楼,回到房间后,坐在宽松舒适的大床边,仰面倒下,闭目冥想着父亲刚才在书房的那些话,他突然好怀念以前那样平凡的日子,还有那些平凡日子里的他们。欧阳东突然间腾地坐起来,打开行李箱,取出那个陪伴自己三年的日记本,看着那有些旧的笔记本,这也是自己平凡日子里的见证,所以才格外珍贵吧,或许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东东,收拾好了,赶快下来啊。”楼下欧母有些着急了。
“哦,知道了。”欧阳东边回答,边寻找本子的归属领地,在这个属于自己的房间里,总要为自己的过去留个角落,一个不会被打扰到的角落。他想把日记锁在抽屉里,然而父亲必会咄咄逼人地问明白自己究竟在藏些什么;他想把日记藏在书架的某个角落,然而父亲必会在定期检查自己书目的时候发现这个异类。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竟找不到一个可以容纳这个只有32开的秘密,这个平日里偌大的房间突然间犹如迅速泄气的气球,外界的一切都在吸食着这里的氧气,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孤绝的灵魂在飘荡,飘荡的目光锁定在行李箱上。欧阳东,一拍脑门,只有这里才是最安全的,自己怎么竟傻了呢,欧阳东又重新将日记本放进行李箱,锁上后,拨动着乱码,内心终于归于平静。在这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是自己即将埋葬的三年青春,时间在青春的岁月里真是件让人难舍难分的东西。欧阳东下楼,带着他应有的微笑,走向富爸爸的希望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