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的正是邱霜清,此刻哪里还有半点冷若冰霜的模样,红衫欲褪,露着雪馥馥一片胸脯;青丝犹乱,伸出颤巍巍半截金钗,朱口含春,醉眼流媚,斜斜偎在男子肩头。沈南海认出这男子侧脸,赫然竟是那青木堂堂主齐争鸣。沈南海心中震荡,拉过莫明佩的手,在手心写道:“千万别动,是邱霜清和齐争鸣。”莫明佩亦大吃一惊,不敢稍动。
邱霜清娇嗔道:“你还笑,总是这般偷偷摸摸,下次不来了。”沈南海一阵鸡皮疙瘩涌起,那齐争鸣却显得颇为受用,笑道:“好了,天都快亮了,熄了蜡烛罢。当心有人来。”邱霜清道:“荒山野岭的,哪有人来。这里我真待不下去了。齐哥,你联络好了没有,几时能够成功?”齐争鸣不答,却道:“莫遗世那个老鬼跳了崖,莫行直又死不开口。没弄到正阳神功的心法,我总不甘心。”邱霜清道:“我瞧根本没什么心法,你们未免想得太多。”
此言不甚入耳,齐争鸣转开话题,道:“莫遗世虽然可恶,但胸中也有几分才学,论到天下大势,说的颇有道理。”邱霜清道:“齐哥,你说是便是罢,天涯海角我只跟着你。”定睛望着齐争鸣,脉脉含情。
齐争鸣不禁有些感动,亲了她脸颊一下,道:“清妹,我却另有个计较。莫清源心胸狭窄,头脑糊涂,一心想靠拢官府,挣个一官半职。我从中奔走,不知受了多少闲气,费了多少唇舌,方肯给个宣慰使司经历的官职。他还嫌只是个从六品,不肯相就。哼,凭你一个深山野人,不是带着人马兵刃来投诚,平地一声雷就能当官么?这样的人,怎配使唤我齐争鸣?”邱霜清道:“那咱们就一辈子窝在这荒山之中么?”
齐争鸣道:“你有所不知。我跟他说,朝廷见如今天下不甚平静,正是用人之际,回心转意,给了个正四品的副使,不日就下敕封。哄得莫清源好生欢喜,哈哈,哈哈!”邱霜清道:“那到时却无敕封,如何收场?”齐争鸣道:“他叫我在教中暗暗安排,到时说穿便无人反对,我的布置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他势必预先公开受封之事,我便起头说他狼子野心,鼓动大伙儿起哄。教中颇有高手,大伙齐上,不怕对付不了他。”
邱霜清睁大了眼睛,道:“那然后呢?”齐争鸣道:“然后你我一心,双剑合璧,谁能阻挡?”说着从身边衣袋中摸出一把鸳鸯小剑。邱霜清道:“啊,齐哥,原来你时时带在身边。”齐争鸣道:“这是我的清妹给的定情表记,我岂能随随便便放在别处。”邱霜清闻言,心中甜蜜无限。
沈南海认出这剑便是刺死秦一雄的凶器,心道:“原来他俩人早已勾搭成奸!”莫明佩想着这对狗男女设计害人,爹爹受尽折磨,气得手脚微颤。沈南海知她心意,握紧她手,又听齐争鸣言道:“我素闻颍州刘福通是个人物,实力雄厚。只要我登上教主之位,告知教众出山起兵本是莫遗世的夙愿,到时带众去投刘福通,定受欢迎。果然大事能成,元朝覆灭,我便是开国功臣。若是天缘造化……难道我齐争鸣就做不得天下之主么?”
邱霜清听他一番说话,原来早藏雄心壮志,不禁倾心不已,却别过脸儿叹道:“唉,到那一日,怕齐哥身边没有娇滴滴的小美人么,哪里还会喜欢我?”齐争鸣扳过她脸儿,认真的道:“清妹,我心中只有你。等我出头那日,你就是我的元配夫人。”邱霜清喜心翻倒,道:“那你还留着那几个妖精在身边作甚?我看到便心中有气。”齐争鸣道:“她们怎比得上你一根头发。清妹,你……”接着声音越说越低,一阵息息索索,只听邱霜清腻声笑个不住。
两人面红耳赤,不敢再听。沈南海便在莫明佩手中写道:“速报教主。”莫明佩写道:“你怎么办?”沈南海写道:“我拖住他们。快走。”莫明佩写道:“一切小心。”天色已是微明。莫明佩悄悄站起,慢慢远离木阁,一夜奔波,有些头重脚轻,不慎一脚踏进了一个雨水积成的小水洼,发出一点声响。
齐争鸣顿时警觉,提起小剑。邱霜清便叱道:“是谁?”急忙披上衣衫,开门出看。齐争鸣却暂时隐在阁中不动。沈南海藏在阁下,邱霜清并未看到,只一眼瞥见莫明佩。莫明佩乖觉,本来奔出几步,料到必定走不脱,又返身而来,作出才到模样。
邱霜清环顾四周,见只她一人,稍稍放下心来,道:“怎么是你?来此作甚?”莫明佩强作镇定,躬身为礼,道:“禀告邱堂主,教主忽命各堂堂主到五行厅议事,弟子奉命报信。因堂主不在堂中,听师姐说了,寻到此处。”
邱霜清半信半疑,道:“议事?什么事?”莫明佩想起方才所听之言,道:“弟子不知,只依稀听到教主和几位长辈说什么‘共享荣华’的言语。”邱霜清听了这话,心想莫非齐哥所说之事即将发动,倒相信了,摆出平日淡淡模样,道:“我这几日身子不爽,在此地休养。那我即刻前去便是。你……到了多久?”莫明佩道:“弟子刚刚走到,堂主就知道了,真是好功夫!”邱霜清一笑。莫明佩道:“那弟子先回去报讯。”又施一礼,转身缓缓而去。
邱霜清回到阁中,对齐争鸣道:“是个报信的弟子。齐哥,你须得快快动身,绕别路回去。”齐争鸣道:“我听见了。看来莫清源已按捺不住了……”忽觉不对,道:“那女弟子是谁?”邱霜清道:“是莫明佩。”齐争鸣道:“是不是莫行直之女?”邱霜清道:“是。”齐争鸣道:“不对,怎会要她报信?”邱霜清亦醒悟过来,道:“怎会如此?”
齐争鸣忖道:“教中会有什么大的变故?那女孩子到底听见什么没有?为求万无一失,还是灭口为上!”这只是转瞬一念,随即对邱霜清道:“这人留不得!”
齐争鸣提剑冲出门外,只见一人忽然挡在身前。这人正是沈南海,他听到齐争鸣之语,知道不妙,显身欲拖住二人,为莫明佩争取时间报讯。齐争鸣忽见他面,一时认不出为谁,但这两人有鬼更是千真万确,当下并不废话,举剑刺来,口中叫道:“清妹,快去截住女的,男的我来对付!”
邱霜清向莫明佩去路疾追,沈南海大急,避开剑锋,飞身拦住。邱霜清哪将他放在眼里,脚下不停,挥掌削向沈南海咽喉。沈南海见她出招如此狠辣,侧身飞脚踢她小腹。邱霜清忙回手抵挡,又被沈南海拍中肩头,蹬蹬退出两步。齐争鸣见状,颇出意料之外,无暇细想,上前相助。沈南海已将正阳神功练至第四层,内力强劲,施展开正阳掌法,一时掌风霍霍,震得齐争鸣二人难以近身。
齐争鸣拆开鸳鸯小剑,抛给邱霜清一柄,两人并肩齐上。一寸短,一寸险。两人动了杀机,舞动兵刃,削、挑、劈、刺,招招致命。沈南海到底对敌经验不丰,手忙脚乱,不久手臂中了一剑,血流不止,幸未伤骨。
沈南海满头大汗,忽见草丛中有一长石,蹂身将石抢在手中,石不甚大,尚算趁手。沈南海将石握在手中,以石为刀,重振精神,使出正阳刀法。一寸长,一寸强,顿时逼开二人。齐争鸣心中焦躁,便假意脚下一跌,卖个破绽,前胸空门大开。
沈南海果然中计,欺上前来。齐争鸣大喜,正欲反手一剑,送他上路。哪知邱霜清护郎心切,见状蹿上前来,正拦在两人之间。沈南海使出一招“灿若流星”,挥石剁在邱霜清手腕之上,邱霜清“哎哟”一声,小剑脱手飞出。
齐争鸣将她推开,上前招架,心中怒道:“真是蠢货!”又纳闷教中何时多了这号角色,不禁将沈南海细看。此时天已大亮,齐争鸣记性极好,忽地认出此人便是那日神农顶上陪莫遗世跳崖的弟子,这一惊非同小可,心道莫非莫老鬼还活着,那万丈深渊石子跌下都成碎粉,人怎能不死?可面前此人确实是个活人。那女孩子回去报讯,所来之人会为谁?越想越怕,招式窒滞,沈南海却是愈斗愈勇。
邱霜清手腕青肿,拾起小剑,站在一边,见齐争鸣竟然渐落下风,叫道:“齐哥,你怎么啦?快收拾了这小子!”齐争鸣道:“清妹,我扭伤了脚。这小子好生难缠,你先抵挡一阵!”邱霜清见说,跃进战圈,左手使剑迎敌。
齐争鸣抽身退出,沈南海见他只站在一旁不动,便专心对付邱霜清。齐争鸣看了一会,忽地高声叫道:“遗世教主回来了,是不是?”沈南海正斗得起劲,顺口答道:“是!”齐争鸣一听这话,毫不留恋,将手中小剑掷在地上,立时掠过木阁,头也不回的朝深山密林中飞身远去。
沈南海见齐争鸣突然遁走,追之不及,回过味来,深悔自己漏了消息,对邱霜清道:“别打了,齐争鸣走啦!”邱霜清犹未醒过神来,沈南海又道:“遗世教主回来了。齐争鸣自己脱身,留你顶罪!”
邱霜清原是四川竹剑门的弟子,因为抗婚出走,机缘巧合投入神农教中。她本打算此生在深山中清心寡欲,孤身终老,不想被齐争鸣甜言蜜语打动芳心,一发而不可收。邱霜清回首望去,深山寂寂,野鸟孤鸣,哪里还有齐争鸣的影子。
邱霜清心口一疼,种种希望终成梦幻泡影,以为山盟海誓,其实露水姻缘。她慢慢拾起被齐争鸣弃在地上的小剑,端详一会,突然剑锋一抖,刷刷双剑向沈南海袭来。沈南海见她发疯似攻来,竟是不要命的架势,闪身叫道:“你疯啦?”邱霜清大叫道:“都是你,都是你们这些人坏事!不然齐哥怎会离我而去?!”
她外衫松脱,一身红衣临风飞舞,青丝遮面,面容凄厉。沈南海知她恨齐争鸣负心,受了刺激,觉得她有些可怜,不禁手软。邱霜清此刻脑海里空空荡荡,出手已不成招式,只想杀人。沈南海举石抵挡,石尖锋利,已抵入邱霜清腰间。邱霜清并不躲避,亦不觉疼痛,依然挺剑刺来。沈南海正避无可避,忽听“嗤”“嗤”两声,邱霜清双肘被小石击中,顿时一麻,垂下剑来。原来莫明佩已带着遗世教主等人赶到。
沈南海大喜,叫道:“师父!”教主道:“齐争鸣呢?”沈南海道:“徒儿无能,被他套出师父归来的消息,已经逃走了。”教主道:“可惜未能擒住此贼。许是天意如此,你不必自责。”看了邱霜清失魂落魄的模样一眼,叹道:“罢了,邱堂主,回去再说!”
邱霜清惨笑道:“回去?回哪去?!”茫然举头四顾,一眼望到两人幽会的木阁,注视片刻,突地回转双剑,刺向自己双目,锐声叫道:“是我瞎了眼!”教主等人大惊,相救不及。邱霜清手上用劲,双剑刺穿眼珠直贯入脑,只哼得一哼,倒地身亡。莫明佩吓得惊叫一声,捂住了眼睛。
下期预告:旧人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