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元朝自世祖忽必烈以来共十一位皇帝,帝系发生多次转移,宫廷权力争斗十分激烈。元文宗去世后,大臣请立太子燕帖古思,文宗皇后却坚持立明宗的次子懿璘只班为帝。
明宗即前任皇帝,文宗之兄,次子懿璘只班乃明宗的八不沙皇后所生,自幼养在宫中。文宗后弘吉剌氏,母亲是公主,出身高贵,后来又称制临朝,可见权力欲极强。文宗后精明强干,为什么力排众议,主张立侄子而不是儿子?宫闱之谜,云雾重重。所知道的是,明宗次子懿璘只班年纪幼小,母亲八不沙皇后出身平常,且已为文宗后害死。
兄终弟及,叔侄继统在元朝也是常事,文宗后不算不守家法。但这个小孩子没福,八月即位,十一月就去世,只活了七岁,史称宁宗。大臣复请立燕帖古思,文宗后以其年幼为借口(燕帖古思与懿璘只班同岁),主张立明宗的长子妥欢贴睦尔为帝。
明宗的长子妥欢贴睦尔素不受宠爱,被安置在广西静江,在穷乡僻壤长大,已经十三岁,谈吐仪容皆不出众。去迎立的大臣燕铁木儿,就是为首主张立太子燕帖古思的那位,很看不上他。妥欢贴睦尔到京之后,燕铁木儿指使太史官以天象有变为借口,久不立帝,一拖数月,期间国事都取决于燕铁木儿,奏文宗后而行。
局面闹的很僵,在这个当口上燕铁木儿死了,文宗后就与大臣商议立帝,为安定局面,许诺“万岁之后,其传位于燕帖古思”(可见立燕帖古思的呼声之高,无此承诺,不能成事)。至顺四年六月,妥欢贴睦尔即位于上都(非大都,可见局面不稳),改元元统,就是元朝的末代皇帝—元惠宗(顺帝)。
六月即位,八月就立燕铁木儿的女儿伯牙吾为皇后,足见燕铁木儿死的不明不白,为安抚家属,进一步稳固大局,文宗后(已尊为皇太后)走了这样一步棋。
元统三年,顺帝后的哥哥左丞相唐其势,被告发谋反,杀头抄家。其弟塔剌海逃到妹妹宫中躲藏,追兵悍然直入皇**中,顺帝后以身庇护塔剌海,被废出宫,只做了三年的皇后,后来被毒死。
谋反自然是欲加之罪。燕铁木儿一代权相,党羽密布,唐其势如下决心谋反,父亲突然去世之时,所谓哀兵必胜,手握重兵,联合诸王宗室拥太子燕帖古思为帝,大事可成。而今大位已定,时过境迁,妹妹又贵为皇后,身为国舅丞相,尊贵无比,还想什么,谁知却躲不过皇太后的秋后算账,终究送了性命。
历史是王公贵族的历史,满满的都是以权力为中心的政治争斗,置身这巨大的漩涡之中,凭你是谁,都不过是颗任人摆布的棋子。历史的车轮滚滚而过,丝毫不顾谁在脚下被碾作齑粉。
第一回母子夜奔
燕铁木儿,钦察氏,任文宗朝太师、太平王、右丞相。女儿伯牙吾为顺帝皇后,儿子唐其势袭太平王,历任金紫光禄大夫、中书左丞相。一时贵盛无比,朝廷常有温谕赏赐,谁知风云突变,唐其势及其弟塔剌海被右丞相伯颜告发谋反,双双被诛;伯牙吾皇后被废,后被伯颜毒死。
却说唐其势有个侍婢沈氏,她是南人①,和父亲流落大都②,荆钗布裙,不掩国色,恰被唐其势看中,收入府中为婢。父亲沈三,原是镖头,会些粗浅武艺,便在府中护院。
当时南人地位很低,沈氏和父亲被人欺负久矣,来到唐其势府中,虽不免看些白眼,但温饱安定,跟以前的日子有天渊之别。不久沈三染病去世,唐其势看在沈氏面上,命人收埋十分体面,沈氏感激入髓,不久生下一子,乳名观音保,从此唐其势更是另眼看待。
元统三年夏天,观音保刚八岁,这日晴天霹雳,说唐其势因谋反收监,皇后娘娘也自身难保,一家惶惶。沈氏素来聪明,又是逃过难的人,颇有几分见识,伤心之余心内暗自打算,造反是何等大事,相爷若难逃一死,家中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须得早早准备,才能保住观音保这棵根苗。沈氏便悄悄收拾干粮盘缠,准备下几套南人的半旧衣衫,一旦坐实杀头抄家的罪名,便好逃走。
第二日天色阴沉,到了傍晚狂风大作,花园湖畔一棵大柳树被虫蛀得中空了,当不住风,豁朗朗倒将下来,将座花亭打碎了半边。沈氏心惊肉跳,一遍遍打发小丫头出去探听消息。天色将黑,乌云密布,沈氏心中愁闷焦急,搂着观音保,寸步不离,这时那小丫头直嚷进来:“不好啦,不好啦,沈姨,听说大门口来了好些骑马打火把的官兵!”事已至此,沈氏反而心定,道:“好,多谢你,今日怕是不好了,你快找地方躲起来罢。”忙忙的换了装,观音保道:“妈妈,我们是要去哪里,爹爹不回来了么?”沈氏道:“好孩子,爹爹出事了,你先跟着妈妈走,以后慢慢再跟你说。”
沈氏母子平日也无人理睬,自住着花园内一间小屋,此时更是无人照管。出来一看,火光照着那一角天红彤彤的,这宅院甚大,料想外间已是沸反盈天,此间还听不十分真切。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沈氏牵着观音保,负着包裹,白天已看好了路径,直奔花园西北的一扇小角门。一路疾走,天上白光闪过,便是好大一个霹雳,跟着一个个大雨点便落了下来。雨声越来越密,其中又夹杂着一种别的声响,沈氏脚下不停,耳中细听,忽而明白,是马蹄声!定是要将这巨宅团团围住,教唐其势家的人一个也逃不出去。沈氏急得头上冒汗,眼中流泪,脚下发软,好在观音保懂事,握住妈妈的手紧紧不放。
好容易来到角门,沈氏已设法弄来钥匙,谁知这角门久无人出进,铁锁已锈,更兼天雨,暗中拼命摸索,钥匙只涩涩的通不进去,沈氏耳听墙外马蹄声越来越近,忧急欲死。观音保觅来一块石头,对锁就砸,只是劲小砸不开。这下提醒了沈氏,她本是镖户之女,大手大脚,有些气力,找来一块大石,沉住气,电光闪过,对准锁头,使尽平生之力,“哐当”一声,铁锁砸断。
沈氏大喜,正要牵着儿子的手出门,忽然听到墙外蒙古骑兵呼喝之声,两人悄悄蹲下,细听动静。一个道:“好大雨!唐其势这狗贼造反不拣好日子,连累老子们受苦!”一个道:“到里面抄家捉小娘们不派老子们,偏到这里干淋雨!”正怨讪不休,又一个道:“别吵!糟,火把淋熄了!”沈氏从门缝一张,果无火光,天黑如墨,当真伸手不见五指。沈氏思量,等点火来照,再难走脱,不如乘机溜走,犹有一线生机。沈氏当下附耳跟儿子说了,轻轻推开小门,拉着儿子的手,鼓起平生勇气,向外行去。
蒙古铁骑向来能征善战,军容极盛,纪律极严。自世祖忽必烈平定天下,几十年太平悠游岁月,难免养成骄惰之气,但底子尚在。这黑夜大雨之中,又无火光,但骑兵队伍仍井然有序,马匹首尾相接,将丞相宅第围个铁桶也似。沈氏母子出得门来,反手轻轻带上,面前虽漆黑无所见,但人语马嘶,近在咫尺,吓得两颗心怦怦直跳。沈氏听着蒙古兵大声咒骂,恨不能转身逃入花园,随即感到儿子小手亦簌簌发抖,心中无限酸痛,却又由此生发无限勇气。
沈氏听得左前方有丈余距离似无动静,原来此处值守之人恰去取火,留了一点空隙。沈氏将儿子搂在怀中,咬紧牙关,躬身慢慢走去,心中暗暗祷告,观音大士千万有灵,保佑观音保过此难关。渐渐走过,蒙古兵并未觉察,突然边上一匹马似乎闻见气味,打了个大大的响鼻,马身直跳起来,险些踩着沈氏母子。此时突起了一阵狂风,卷得马匹都烦燥起来,蒙古骑兵控住缰绳,乱了一阵。沈氏趁乱疾走几步,不辨方向,直直向前走去,走了几步,便撞上一堵墙。
这角门甚是僻静,外边是条后巷,能有多宽,沈氏摸着墙壁,拉着儿子,逢弯就转,只求离蒙古兵越远越好。这时又电闪雷鸣,依稀可辨路径,沈氏母子直往远处僻处行,渐渐不闻人声。走了半夜,雨越下越大,母子二人浑身湿透,观音保在泥水中一步步拖行,委实走不动了。沈氏背起儿子,又捱了一段路,找了间废弃的破屋,将就避雨。
注①:大元国民分为四等:蒙古族在各等人中名列第一等,主要指蒙古族。色目人继蒙古人之后名列第二等,主要指西域人,是最早被蒙古征服的,如钦察、唐兀、畏兀儿、回回等,另外,蒙古高原周边的一些较早归附的部族,也属于色目人,如汪古部等。汉人为第三等,指淮河以北原金朝境内的汉、契丹、女真等族以及较晚被蒙古征服的、四川、云南(大理)人,东北的高丽人也是汉人。南人为第四等,指最后被元朝征服的原南宋境内各族(淮河以南不含四川地区的人民)。
注②:大都,即今北京。
下期预告:母子夜奔(2)